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始终一言不发,飞快点着手机屏幕的黑衣青年身上。
是的。
她再也记不清曾经的清骊县县书记卢玉珠的模样了。
她心脏抽紧,无声无息地咬着牙,颤抖地把枪扣打开……
忽然——
“叮”的一声信息鸣响。
正在打程序战的贺予一顿。
他设置了信息屏蔽,但这条讯息是对方技术员穿破壁垒发来的。两人的交锋间,对方却给他发了一条匿名的消息。
是一个视频。
匿名消息:“edward,我查到了你和他的身份。你先看看这个,再考虑要不要替他做到这地步。”
第42章 你告诉我,真相是什么
什么视频?
看上去似乎是和谢清呈有关。
贺予冷静地瞥了眼急速上移的代码,对方要赶上他的速度还需要一段时间,只是很短的时间而已,这种视频谁知道是不是为了干扰他的注意发送的?
他把信息窗关了,没有再理会。没有分心。
但紧接着,第二条消息却又阴魂不散地跳了出来。
“edward,我知道你是个罕见的精神病人,你在攻破我们防火墙的同时,我们也调查了你的密档。”
贺予的手一顿。
他的病症虽是被保密的,但就诊资料在私人病院和私人医生那边都有留档,对方黑客技术很高,根据一些线索,在短时间内锁定他的真实身份并调取重要资料,不是没有可能。
紧接对方发来了第三条。
“那个谢清呈是在欺骗你,利用你,你不好奇他为什么突然不当医生了吗?”
“……”
第四条。
“不要为他卖命了,看一看这个视频吧。”
视频框再一次出现了,蛇蝎一样对着他穷追猛赶。
贺予意志力没那么薄弱,他依旧没有点开。
但那毒蛇的齿确实啮咬到了他的血肉,他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
对方要在短时间内摧毁他的注意力屏障,切入的点必然十分刁钻。
不得不说,对方黑客弹框出来的内容,确实就是他一直以来最耿介于怀的事情。
——
谢清呈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一意孤行,执意离开,甚至连他那么放下面子,那么狼狈地开口挽留,谢清呈也只是说,我受雇于你的父亲。
我是你聘请不起的。
贺予很难忘记掉那时的心情。
他的生命中只有两个紧密关联着的人,一个是谢清呈,一个是谢雪,而就在那一天,那一晚,都化作了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的幻影。
他那么尽力地活着,活得像个正常人一样,从不肯向心魔屈服,努力了整整七年。
那一刻他的内心其实很崩溃。
但说到底,他最后也没有真的怨恨过谢清呈,贺予习惯了孤独,也习惯了去理解各种各样的人,他后来想,他是能明白谢清呈的选择的。
毕竟,只是一段简单的医患关系。
只是一份拿钱的工作。
他们既非亲也非友,谢清呈完全有理由随时离去,谢清呈临走前也没有骗他诓他,把道理说的很明白。
他没什么好怨恨的。
他确实是无法释怀谢清呈的突然别离,但是——
后来他想,至少这个人曾经来过,带给他一个明确的信条,让他有勇气好好地活下去。至少这个人,曾经告诉他,精神病患者需要与社会重建桥梁,不该被孤立,他不是社会里的异端。
贺予想,就冲这一点,他也应该谅解他。
谢清呈总能说服人心,得到别人的谅解。
就像刚才谢清呈和卢玉珠之间的对话,贺予也模糊听进去了一些,谢清呈的口才一直都很不错,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很能以理服人,打动人心。
想着这些,贺予瞥过卢玉珠的神情,他清楚地看见,卢玉珠的内心是有动摇的。尽管她在泥泞中扎根太深了,这短短的对话,到底无力与她十余年的痛苦做抗衡。
但她确确实实是动摇过的。
谢清呈说服卢玉珠是为了得知父母死亡的真相,那他对自己呢?
是否又全是真诚的,没有隐瞒的?
贺予没有点视频,但他的眼神到底有些游移了,落在了和卢玉珠对峙的谢清呈身上。
而就只是这一片刻的恍神,对方的代码指令竟直追了上来,在贺予回神的一瞬间,已经冲破了防御临界!!
“滴——滴——滴——”
引爆倒计时重新恢复正常,并且已更快地速度开始运走,对方的技术员将五分钟数读的每秒间隔时间重新压缩到最小阈值,爆炸再也不是五分钟倒计时,而变成了短短一分十几秒!
贺予蓦地回神,暗骂一声,现在果然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
他迅速重新集中注意,输入指令硬生生隔去了视频干扰,细汗从他光洁的额头渗出来,一双杏目紧盯屏幕,手指翻飞如虚影,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动作。
而另一边,卢玉珠确定了,就是他。
这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就是在用手机干扰着组织的远程操控,那个谢清呈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个年轻人。
她不动声色地,慢慢地踱过去,眼珠锁定在谢清呈身上,好像在与谢清呈周旋,但余光其实关注的是贺予。
缓缓地,越来越近了,她解开手枪的保险栓,那里面有十一发子弹。
贺予飞快地输入一串指令,按下确认键。
红光跳出。
已拦截!!
疯狂的倒计时再次被勒住了。
贺予松了口气,抬起头来,刚想向谢清呈比一个没问题的手势,眼皮就忽然一跳,人类的第六感让他觉得脖颈发刺,他猛地扭过头去——
也就是在同时,卢玉珠从腰后拔出手枪,朝着贺予狠按下了扳机!!
“砰!!”
子弹出膛,卢玉珠被手枪的后坐力震得手臂酸麻,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她这一枪打得太歪了,打到了资料档案柜上,整个柜面被冲击地凹陷下去,弹片爆开了玻璃橱窗,蛛网似的皲裂而后炸开。
“贺予!”
谢清呈顿时惨白了脸,猛扑上前!!
卢玉珠被谢清呈直接扑在地上压制住了,但是手上的枪始终不松,她挣扎着,冲着与她短兵相接的谢清呈嘶吼着,谢清呈的胸膛离她的枪口是那么近,随时都有擦枪走火的危险,但他不松手。
“你让开!”她头发蓬乱,目眦欲裂地朝他叫道。黑洞洞的枪口就对着谢清呈的胸口,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对他开枪,“否则我也要了你的命!”
“你可以要了我的命。卢玉珠,但你不能对他,对一个孩子下手。”
谢清呈死死压制着她,低声咬牙切齿。
这一句话说的很轻,是在混乱中低沉地说给卢玉珠听的,可惜夹在卢玉珠疯狂的叫喊中,贺予终究是没有听见。
卢玉珠发出了不似人类的愤怒咆哮。
内心的禁忌被打开了,第一声枪响毙去了她心里最后一丝犹豫和柔软,属于卢玉珠的理智和温度流失地越来越快。
天上那个母亲流泪的眼睛,她慢慢地就看不到了,她自己本就是个被孩子抛弃的女人。
她是被抛弃的……
眼前擦过种种往事。
县民的拥戴,走马上任时的喜悦——
“卢玉珠就是厉害,咱们县的第一个女研究生!重点大学毕业的,回乡来当书记啦,又是第一个女书记!了不得!要给县里多办些好事啊!”
“卢书记,谢谢你帮我们村修了路,建了希望小学,之前拖了那么多年,他们就是东拉西扯地不肯干。”
“卢书记,谢谢你,要不是没有你,俺妈肯定要逼着俺嫁人了,俺,俺想读书……谢谢你帮着俺,让俺有书好念了……谢谢,真的谢谢……”
“卢书记,你为啥不收咱们的谢礼呢……那么多书记走马上任,谁也没有像你一样,真正地把咱们乡民的生活放在眼里,替咱们做了那么多事……”
“谢谢你。”
谢谢……
忽然,如晴天霹雳,云端坠入深渊。
“卢玉珠,有人举报!有人举报你贪污受贿,请和我们去派出所走一趟。”
“玉珠……”
“妈……麻……妈……麻……”
大深渊的尽头,仿佛一直有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在含含糊糊地喊不清,那孩子伸着手眼泪汪汪地望着她。
不停地喊她:“麻……妈……”
几年后她回来了,那个伸着手的女孩怯生生地站在另一个年轻女人后面,不敢靠近她。
“你、你是谁……?”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