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王政委答应了,谢清呈却没有立刻拨号。
他看着王政委的眼睛,那双眼睛在轮廓上与陈慢是有些相似的。谢清呈想起了自己刚接到陈慢前线电话,知道所有事情时的那种心情。
陈慢当时在电话里说:“哥——如果他真的喜欢你,他明知道自己母亲都做了些什么事,为什么还要为虎作伥,要继续替他家族卖命?他明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犯罪组织!我抓到他是要真的问问他……他到底还有没有心!”
“这桩案子,关系你的父母,我的哥哥,甚至包括了贺予自己……我们必须要在他造成重大的刑事后果之前阻止他,现在还来得及,如果他开始进行了真正的交易,或者隐匿罪证,再或者做出别的什么事情来,谢哥,你是知道的。”陈慢道,“等着他的只有死刑。”
可贺予是真的做了这样的事吗?
谢清呈想起陌雨巷那一晚的分别,贺予抱着他说自己以后也许就不能再是贺予了。
他想起办公室里,自己离开之前,贺予说,如果我只是想活下去而不得不这么做,你会怎么样。
那时候他的回答是——我会站在你的对面,所以请你不要去。
谢清呈是愿意相信他的。他觉得贺予不会是那种自己受了苦难,还会想让别人承受同等灾祸的人。
他内心深处也相信着贺予并不会真的站到他的对立面去与他为敌。
尽管吕芝书做的事情,卷入的涡流让他感到愤怒和震惊,可他认为那与贺予没有任何的关系。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解,是警方还没有留意到的。
所以谢清呈想,与其回避不管,让警方追截贺予,把他逼上梁山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不如自己配合他们,提出一些足够可以回寰的要求,这样如有万一,他还能保护贺予不受意外的伤害。
谢清呈从回忆中抽神,他对王政委道:“我有几个请求。”
“你说。”
谢清呈道:“如果定位到他,那么在没有充足证据证明贺予确实已经犯罪前,你们不能对他采用暴力。”
“这是一定的。”
“第二,如有证据,可贺予没有伤害警方,同样不能对他采用暴力。”
王政委和几个高层互相看了一眼,最后王政委道:“可以。”
“第三,如果真的到了迫不得已要动手,警方也要先问明他真相,给他解释的机会。”
“行,这一点我们也能做到。”
谢清呈:“另外,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与他直接连线谈话。”
这种连线谈话都是在警察的监督之下的,对警方基本有利而无害,而且如有万一,也会很好控制,王政委也答应了。
“都没问题,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没有了。”
“好。”王政委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么,开始吧。”
“请等一下。”门在这时候又一次开了,这回进来的竟是胡厅——兹事体大,这种特s级刑事案件,胡厅自然也赶来了。
办公室里的人除了王政委之外,见到他都起立敬了个礼。
胡厅摆了摆手,眼睛盯着谢清呈看。
“我在外面听到了你的条件了。据我所知,你是谢平的儿子对吧。”
谢清呈:“是。”
“你父母虽然之前两次降职,最后掉去基层派出所,但他们说到底还是警察。”胡厅道,“我想问问你,你的这些条件里,为什么件件却都在为嫌疑人着想。”
谢清呈端坐在椅上,抬眼看着他:“因为我相信他没有犯罪,就像我相信我父母两次降职,都是被陷害的一样。”
他的声音不响,目光却很锐利,气场竟不比胡厅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老警司要逊色。
“我不想身边再有任何一个人,再蒙受不白之冤。”
胡厅微眯起眼睛,这个人明显是在顶撞他,并且对他没有任何伪装出来的恭敬,但胡厅脸上并没有愤怒,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谢清呈,似乎在思考着谢清呈的话。
最后他问:“那么,如果这个你相信的人,确实伤害了警方,也坐实了证据,拒不就范,甚至像黄志龙一样威胁到别人的性命呢。”
谢清呈:“他不会。”
胡厅:“如果呢。”
几许沉默。
谢清呈说:“那么听凭你们,依法处置。”
胡厅原本是以半压迫的姿态看着他的,半晌后,直起身子,对他道:“请带上你的手机。”又转头对王政委点头很客气地打了招呼,然后对其他所有人道,“去指挥室,与广市连线,尝试对失联船只进行再次定位。”
.
公海上。
贺予调整了船上的信号频道,以加密的形式,接入了一个通话。通话那头的人讲的是一口俚语腔很重的英文,贺予与他进行了一段简单的对话之后,让助理去告知船长变更的行驶路线。
他知道自己这件事做的是错的,但他不能半途而废。
有些东西,是他如今必须要得到的。
“还有大概两个多小时,我们就能到达对方指定的停泊地点了,对方会有船只接近我们,完成海上交货。”助理这样对贺予说道。
贺予说:“我很好奇曼德拉岛上派来的人到底是谁。”
曼德拉岛是段闻在澳洲的老巢,贺予如今已知道了这座岛的名字,不过这座岛定位模糊,知道名字等于知道一个代号,其实也没什么实际用途。
“您恐怕看不到他们的脸。”助理是一直跟着吕芝书的,她回答贺予道,“曼德拉岛出来办事的那些人都戴特制面具,话也不多。”
贺予刚想再说什么,手机响了,他扫了一眼,那是一个他非常熟悉的联系人。
谢清呈。
信息内容:“吕芝书被传唤审讯了,涉嫌rn-13等违禁药的跨境业务。贺予,如果你与这件事是无关的,或者有任何的苦衷,请你直接回我的电话。”
贺予目光微动。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条消息进来:“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贺予:“……”
小助理:“怎么了?”
贺予:“……没什么。让船长全速抵达交易点吧,警察的追击艇速度比我们快,他们虽然无法对我们进行完全定位,但能确定出大致方向,晚一分钟接驳,对我们都没有任何的好处。”
他说着,把手机放回了贴身的口袋里,没有回复。
与此同时。警方指挥室内。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奇迹的降临,而随着墙壁上的时间计数器一分一秒地推挪,这种奇迹发生的可能性正在逐步降低。
谢清呈咳嗽着,他身体本来就不好,最近可谓透支,其实他今天本来是要去美育做治疗的,然而贺予出了事,他才不得不强撑着来到警局。此时过度的神经紧绷更让他阵阵晕眩。但是他仍是坚持着,等着贺予的回信——
他没有选择什么太精妙的话术,也没有对贺予进行任何的欺瞒,他还记得贺予当时在办公室里和他说的话。
贺予说,我在你面前永远都只有一片真心。
因为这句话,谢清呈想赌一把,他希望这样开诚布公掏心掏肺的消息,能够让贺予放下戒备,有什么事情贺予都是可以告诉自己的……他能和贺予一起扛。
时钟的指针一圈一圈地转动着。
一分钟……
五分钟……
谢清呈定定地看着手机,眼前却是贺予过去一幕幕灿笑的画面。
“谢哥……”
“谢清呈……”
你要相信我。
我永远不会离开我,我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会爱着你,保护着你。
手机蓦地震了一下!
几乎是所有的人都起身了,谢清呈的手机不设密码,谁都能看到上面的信息,离手机最近的警长拿过了。
胡厅急切道:“怎么样?”
警长:“……是10086。”
众人:“……唉……”
“该死的10086!魂都飞了!”
“……”谢清呈心血上涌,忍不住又低头咳嗽起来。
“他应该是不会回了。”王政委道,“谢教授,你高估了自己与他的关系。而这样的消息他不回,也已经差不多证实了他不是无辜的,他正在帮助他的母亲脱罪。”
谢清呈越来越晕眩,尤其是刚才又受了些刺激,此时背后已经冷汗斑驳。他抬手扶住了自己的额角,将这晕眩劲尽量地往下压:“政委,我希望您能再等一等。”
“……”
“我……相信他……”
王政委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其实王政委这人的心很好,只是有的时候在其位谋其事,不得不做一些过硬的事情,而面对小辈身上这样的韧性和对同伴的信任,他心里多少有了些尊重。
胡厅征求性地看着他。
王政委:“那就再等等吧。”
谢清呈轻咳着,喉间已都是血腥味:“谢谢您……”
又是十分钟过去了。
贺予那边还是杳然无音,打电话对方也没有回接,似乎对方打定了主意,不会给与警方任何的信号反馈。
这次行动的成员已经开始商量起了别的解决办法,或和广市紧急联系,或和技术部再通有无。谢清呈的血慢慢地冰冷下来……他仍坐在位置上,面庞缺乏血色,耳中也一阵阵地嗡鸣。他一时间难受得厉害,并听不清周围的任何声音了,他只知道那些人已经动了杀心,开始了新的部署。
贺予……
你真的……一定要这样吗……
我想相信你……贺予……你回应吧……我想相信你……我想帮助你……
把手给我。
就像小时候在无尽夏的花丛边那样,好吗?
贺予……
耳鸣声越来越强烈,晕眩感也越来越重。
谢清呈什么也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