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衣怜惜般摩挲着剑柄的指尖一滞。
欲衡的眼光何其毒辣,自然也没放过顾君衣这一瞬间的变化,心中的底气一下足起来,阴阳怪气道:“没想到我们魔门也会出个情圣,我猜花涧门消失这些年,你也一直在找他吧,真是痴情啊。”
顾君衣的嘴唇动了动,脸上的表情渐渐淡了下来,没有搭理欲衡话里话外充满试探的废话,嗓音一沉:“他在哪里。”
这些年离开扶月山,有时顾君衣会很痛恨修道之人的记忆为何要比常人好,想要忘的忘不掉。
七十年啊,弹指一瞬,凡人的一生便也快走到尽头了。
他忽然有些恍惚。
脑中的那张脸却又清晰了几分。
水墨画般,黑白分明,清冷俊美的眉目,每一处都生得恰到好处。
耳畔随之响起了他的声音——
“你为何想去烟霞?”
“我听说烟霞热闹,春光甚好。”
但顾君衣走遍了烟霞的每一寸地,也没找到他。
也就是片刻的恍惚出神,便叫欲衡找到了突破的机会。
他一抬袖,瞬息飞过无数连片飞针,散花般飞向四面八方!
欲衡想得很周到,以他的功力飞出的毒针,就算绊不住谢酩,也不可忽视,他身边还站着个灵力低微的人,所以他必须护住那人。
至于失神的顾君衣,只要他沾上一根毒针,就会被麻痹住,趁此机会,他立刻就能施展血遁逃到千里之外!
只要逃出去了,就有报仇的机会。
但是他又失算了。
谢酩是挡了。
但该被他护着的那个居然冲出来了!
楚照流手中扇子一掷,挡到顾君衣身前,不知反手从何处抽出柄剑,分毫不落击飞毒针,顺着一剑刺来,身法如落云流水,流畅得让人目不暇接,几乎是赏心悦目的程度。
欲衡迟来地意识到,这个长着张草包似的脸的漂亮青年,并不是个草包。
扇子挡去大部分飞针,顾君衣也只是失神一霎,便回过神,稳稳接过扇子,长声一笑:“多年不见,小师弟身法愈加精进了!”
欲衡心里又惊又怒。
他先前才被谢酩破功,灵力反噬,又被前后夹击,再次受了内伤,颇有点灵力不继。
没想到面前的青年居然也不用灵力,剑势如潮如浪,连绵不绝,与谢酩凛冽如雪的凌厉剑势完全不同,却更叫他此刻左支右绌,一时竟然完全无法招架,被节节压制!
一时他憋屈得几欲吐血:“你又是什么人!”
谢酩与顾君衣就算了,这人又是打哪儿钻出来的!
心下焦躁愤怒之下,动作就不可避免有了破绽,楚照流一剑斩去,剑势如风,轻灵且厉,看他动作轻巧,一接触才发现有千钧之重,欲衡无处借力,“嘭”地一声,流星般坠下空中,轰然倒地,地板顿时裂开了几道大缝!
楚照流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微微一笑,从容理了理动作间生出褶皱的衣袖,戏谑笑道:“方才不是介绍过了吗,我是你爹。”
话毕,他仿佛身侧也长了只眼似的,手中的剑灵巧一转,单手握着剑柄,眼也不眨地朝着欲衡动作的右手掌一剑贯穿下去!
欲衡的身体猛地一抽。
“你敢动哪里,我就废了你的哪里。”楚照流低下头,含笑问,“要试试吗?”
欲衡浑身紧绷着,怨毒地盯着他看了三息,终于发现这是朵带着毒刺的花,没敢再动。
谢酩和顾君衣也随之落了下来。
顾君衣笑嘻嘻地凑过来,跟个丫鬟似的,恭恭敬敬地扇扇子:“小师弟辛苦,来,师兄给你扇扇风。”
那扇子之前才杀了人,扇来股淡淡的血腥气,楚照流没好气地夺过扇子,嫌弃地丢进温泉池里,翻手从戒指里重新摸出把新扇子:“现在应当老实了,你有什么话就问吧。”
楚照流动手,全然是为了他,顾君衣心中微暖,扫了眼欲衡,却摇摇头:“不需要,直接杀了吧。”
欲衡瞳孔一缩,话音狠厉:“顾君衣,难道你真不想知道陆汀雪的下落吗!”
顾君衣的脸色已经看不出分毫破绽,听到这个名字也没有分毫动容:“你们花涧门的少门主,还能去哪里。”
听他这么说,欲衡的脸色反而生出丝怪异,但顾君衣显然并不打算再听他废话拖延时间,倒提着倚霞剑走来,背对着楚照流的眉目间压着森然杀气,准备直接动手。
他心胆皆颤,脱口而出道:“陆汀雪早就叛离了花涧门!”
顾君衣脚步一顿,眼底瞬间有了丝血红:“你说什么?”
欲衡打算转变策略,一边打量着他的神色,一边道:“你以为陆汀雪背叛了你两次,但你就没想过他的处境?七十年前,正道魔门混战厮杀,少门主想离开花涧门去找你,还能如何?他自废丹田,夜渡泠河,千里迢迢去了烟霞找你,可笑你以为他想利用你,直接将他逐走……”
欲衡缓声道了些旧事,看顾君衣没那么杀气腾腾了,声音压得更为柔和,循循善诱道:“当年我们围攻你,也是雀心罗下的命令,其实我们也不算什么生死大仇,甚至目标一致,都想杀了雀心罗,对吧?与其多个敌人,不如多个盟友。”
顾君衣静默片刻,嘴角嘲讽一扯:“盟友?”
为今之计,想要保命,只能多抖搂点东西了。
欲衡心思急转,扫了眼谢酩:“难道你们不想知道,雀心罗是如何成功出关的?”
楚照流站在谢酩身后,闻声探出半颗脑袋,笑眯眯道:“说实话,也不是特别好奇。你若是说,我们就听,你若是卖关子,我们就杀了你。”
“……”欲衡噎了一下,忍气吞声咽下怒意,“雀心罗闭关之前,进入秘境,寻至一处遗迹,得到了一个上古秘法。”
这可是个重磅消息了,连漫不经心逗着鸟的谢酩都抬了抬眼。
能让雀心罗有所顿悟成功出关的上古秘法?
而且,又是一处上古遗迹,或许能有仙门之匙有关的消息,寻觅到与黑袍人相关的线索。
见三人的神色都有了变化,欲衡心里更定,肩膀也松了松,从鼻腔中哼出一声:“本尊近来勤加修行,就是想再精进几分,等秘境重开,就去找那处遗迹……只要你们以心头血起誓,绝不会对我出手,我就带你们过去,我们几分都能参悟秘法,还能得知陆汀雪的下落,何乐而不为?”
气氛沉默了几瞬,楚照流摇摇扇子,密密的睫羽低盖下来,眼眸微眯。
这老鬼阴险狡诈,他一点也不信任。
不如干脆找个由头支开谢酩和顾君衣,用搜魂来……
刚萌生出这个念头,楚照流就听到顾君衣略微压抑的嗓音:“照照,你和谢酩先出去,等我一会儿。”
楚照流愣了愣。
谢酩与顾君衣对视一眼,难能生出了一丝默契,伸手直接牵住楚照流,拉着他往外走去。
楚照流还没反应过来:“哎……”
他下意识扭过头,眼里的最后一幕,是顾君衣将手按在了欲衡的脑袋上。
旋即眼前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谢酩站在他身后,微凉的手捂着他的眼,嗓音淡淡的:“他不想让你看,就不要看了。”
馥郁的冷香仿佛浸润了谢酩的根骨,只是被手遮着眼,楚照流却有些晕头转向似的,简直怀疑谢酩是不是涂了什么香膏,忍不住眨了眨眼:“……知道了,你放开我。”
长长的眼睫剐蹭过手心,被剑贯穿前胸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剑尊大人睫毛一颤,立刻收回了手,缩回袖间的手蜷了蜷,好似被那丝细痒顺着手掌钻进了心尖。
楚照流没有回身再看,跟着谢酩直接离开了别院。
俩人也没等太久,顾君衣就从别院中出来了,脚步踏出大门的瞬间,身后的别院就烧起了熊熊大火。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不过顾君衣灭了分舵的话,倒是真兑现了。
楚照流瞅着从火光中走来的顾君衣,咽下了“搜”字,转了个弯:“问出什么了?”
顾君衣的容色有些说不出的疲倦,看到楚照流,还是扬起个笑容:“我就知道这老鬼狡猾得很,雀心罗的确在秘境遗迹里寻到了上古秘法,但他尚未参悟透,所以将那处遗迹封印住了。此次他出关,必会等秘境重开后再进去,将没参透的地方重悟一遍,我们若是毫无防备地真跟着过去,八成会被当成棋子与雀心罗对上,让他捡渔翁之利。”
楚照流听完,点了下头,欲言又止:“那……”
那位的下落呢?
顾君衣无声叹了口气:“他不知道。”
欲衡只是想骗骗顾君衣,争取下逃生机会罢了。
楚照流想了想,拍拍顾君衣肩膀,安慰道:“能被师兄你看上的人,本事肯定不小,别担心,我陪你找。”
顾君衣下意识想要否定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吐不出来,便伸指弹了下楚照流的额头:“找什么找,你赶紧跟谢酩回去!”
楚照流忽略他的意见,完全没搭他茬,斟酌片刻,扇子一展,挡了半边脸:“谢三,我恐怕得在西洲耽搁段时间了,你如何打算?”
谢酩又不是他的护卫,既然已经从欲衡这里得到了需要的消息,那谢酩确实没有太大必要跟着他继续行动了。
他看谢酩和顾君衣似乎也挺不对付的。
啧啧。
楚照流分神心想,剑尊大人怎么跟谁都不对付?
谢酩静静注视着他:“你希望我留下吗?”
这是什么奇怪问题,难不成我希望你就留?
楚照流莫名其妙点了下头:“希望啊。”
谢酩话不多,做事利落,沉稳靠谱,虽然冷了点,有时候又刺了点,但和他一起出行,无论哪方面,都完全不需要多操心什么。
两人的配合也默契,相当舒心。
谢酩嘴角似乎弯了弯,又仿佛只是错觉:“那我留下。”
啾啾也狂点头:“啾!”
全程被忽略意见的顾君衣左看右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跟尊贵的谢宗主一道?我可不要!有人问过我的意见吗?”
谢酩神色淡淡,垂眼逗鸟。
楚照流充耳不闻,笑容不变:“既然意见达成一致,就先往秘境那边出发吧!”
顾君衣憋了半晌,唉声叹气:“小师弟啊,大师兄这些年真是把你宠得越发没大没小恃宠而骄了。”
他斜了眼谢酩,故意道:“你这样,以后可怎么找道侣啊?哪家仙子受得住你这性子和满身毛病,嗯?”
本来漠然站在一边的谢酩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楚照流完全没在意,他有一阵没做那些诡异的春梦了,自感整个人都超凡脱俗了,相当清心寡欲,不屑道:“道侣算什么,还不如找个便宜儿子,鸟能玩,道侣能玩吗?”
顾君衣抱着剑,淡定道:“可以啊,你能玩你道侣的鸟。”
楚照流跟顾君衣开玩笑开惯了,无所畏惧:“那手感还是便宜儿子好。”
“咔”地一声,两人身边的高树忽然拦腰倒下,切口平滑如镜,砰然砸在两人正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