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三百九十章 昔日雄,今日鬼
    广怀,幽水城。
    罗陈、尚方、广温,说的是罗云陈家,尚云方家,最后这广温,自然是广怀温家了。
    温家家主温雅就居住在幽水城中,幽水城最早还有其他名字,舟师城、水师城,以及幽鬼城。
    前朝时,涠江以南也是大昌的地盘,没什么斐国天楚之类的,只有广怀道面临外敌,也就是东海群岛的瀛人。
    而前朝舟师驻扎的地方就是幽水城,一座城,容纳了近五万舟师海卒极其家眷,不过那时还叫舟师城。
    三十余年前,瀛人战船四百余艘,战卒三万人,不宣而战,突然登陆了罗云道沿海防线。
    接连三日,沿海百姓死伤无计,处处火光冲天。
    温家家主也就是前朝水军都督温雅,调兵遣将集结十二万人马,耗时月余才收复了沿海防线击溃了瀛人。
    那一战,昌军战死三万六千余人,伤者不计其数,同时斩获一千四百余级,溃逃七千敌寇,剩下两万余瀛人被活捉。
    把瀛人战俘押回舟师城后,温雅命昌军彻夜开凿,将幽水护城河与城外支流相连,随即将一万瀛人战俘扔进河中溺毙,又在幽水城城东挖下大坑,将剩下一万战俘活埋后,命大军纵马踩踏足足五日。
    自此之后,这座城就变成了幽水城,城中总有居民说到了子时便会听到瀛人幽魂的惨叫声,就连护城河的喝水都泛着幽幽绿光。
    而幽水城的居民,只有听到瀛人幽魂的惨叫之声才能安然入眠,甚至不少沿海的百姓徒步而来,只为在城中待上一夜,只为听一听那瀛人亡魂的惨叫之声。
    那时,温雅还是东海的定海神针,东海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
    到了本朝,舟师改为水师,坐镇幽水城温雅也请了辞卸下了职务。
    虽然没了官职,没了爵位,可在幽水城,依旧是温雅说了算,依旧是温家说了算。
    除了幽水城外,广怀道的折冲府,屯兵卫,同样是温家说了算。
    此时的温府中,七十有二的温雅正赤裸着身体泡在一汪热泉之中。
    这一处热泉就是当年开凿护城河时挖出来的,一直连到了城中,每过四日,温雅就要在池中泡上一时片刻。
    温池旁有一张长凳,温家长子陈修德正坐在那里慢慢的品着茶。
    足足过了两刻钟,水花四溅,温雅猛然站起身,身上冒着腾腾热气,就这么径直的走向了陈修德。
    虽说东海气温比京中高上不少,不过早晚依旧寒凉,陈修德身穿长衫,周围湿气又重,不免觉得有些身体发冷,可温雅却不着片缕。
    相比于同样已过古稀之年的陈家家主陈洛鱼,温雅丝毫不像是个老人,满身的伤疤看起来极为骇人,消瘦的身形仿佛藏着一头野兽一般准备随时择人而噬。
    陈修德站起身,将一杯热茶送到面前这位前朝水师大将的手中。
    单手握着茶杯,温雅面无表情的问道:“你来寻我,是因你的事情,还是因你父亲。”
    陈修德苦笑一声:“有何区别?”
    “那便是你父亲交代你来的。”温雅温雅冷哼了一声,直接将杯子扔到了温池之中。
    “伯父这是何故。”
    温雅没说话,一个长的和熊瞎子似的大汉从远处走了过来,将一件长衫披在了温雅的背上。
    温府之中,没有任何女眷,全是男子,甚至其中还有不少军中的军卒。
    陈修德微微看了眼垂首站在温雅身后的壮汉。
    温雅眉头一皱,冷笑道:“你陈家,又要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陈修德不以为意,淡淡的说道:“法不传六耳。”
    温雅挥了挥手,身后的壮汉倒退着走出了月亮门。
    除此之外,院墙外也传出了密集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陈修德笑道:“此处是温宅,此城是幽水城,罗云道,幽水城,温宅,此时,此地,世伯莫不是怕有人胆敢行刺于你么。”
    “你陈家呢,你陈修德,出行为何要百名家丁相随,想必在陈家大宅中,亦是满府挎弓持刀之士吧。”
    陈修德老脸一红。
    还真是这个情况,自从得知了秦狰被不义岛的人给劫走后,陈家可谓是戒备森严。
    谁不知道秦狰是当今天子的侄儿,在东海这个地界“丢”了,理所当然会怀疑到一家二姓身上。
    明着派遣大军,大家倒是不怕,怕就怕在又整个什么飞骑渡江,血骑跨海之类的。
    飞马骑司的大名,别说在东海,就是在偏远的天楚都凶名赫赫,要说不怕,肯定是假的。
    “有话直说。”温雅盘膝而坐,冷冷的说道:“本将乏了,说完早些滚出罗云。”
    “温世伯。”陈修德弯腰施礼:“小侄前来,所谓的是李雄一事。”
    “李雄?!”
    “不错,夏京兵部举荐李雄领军前来剿匪,夏朝朝廷八成是要派遣李雄来东海,而小侄儿又知你与李雄有旧。”
    “有旧又如何。”温雅狰狞一笑:“怎的,你陈家想借我之手除掉李雄么,就是除掉了李雄,夏朝皇帝不会遣其他将领前来吗,你陈家就不怕夏朝皇帝借故派遣大军打进东海?”
    “世伯误会了,莫说我陈家非是如此打算,便是这么做了,夏朝皇帝也不会遣大军打来,这东海百万无辜百姓,秦昭这夏朝天子还是要顾及的。”
    “有话快说,少绕弯子。”
    “方家!”陈修德露出了一丝狠厉之色:“借李雄之手,除掉方家,你温家,与我陈家,共分东海!”
    温雅一脸讥讽之色:“看来方不二那老鬼已是搭上了晋昌与瀛人的线了,怎的,你陈家怕方家将你陈家取而代之,按耐不住终于想要动手了,本将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给晋昌当狗,为瀛人做奴,你陈家就如此的甘之若饴?”
    陈修德眼底略过一丝寒光,可表情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
    “世伯说笑了,你是知晓的,晋昌皇后,可是侄儿的亲妹子,我陈家本就是晋昌臣子,家父又是晋昌国丈,何来做犬为奴一说。”
    “亲妹子又如何,还不是女人。”温雅指着地面说道:“知我温府为何没有女眷么,女人,最是倚靠不住,你那妹子,呵,名为皇后,不过是你陈家摇尾乞怜送于那晋昌国君的玩物罢了,待你陈家没了价值,这皇后,玩的腻烦了,扔到海里喂了鱼都不无可能。”
    陈修德眼眶暴跳,额头上的青筋凸显。
    “恼了?”温雅哈哈大笑,随即伸出枯瘦的双手,捏了捏陈修德的左右脸颊。
    陈修德想要挣脱,温雅却一拳击打在了前者的太阳穴上。
    陈修德眼冒金星,左右脸,又被温雅扯住了,扯的很用力。
    温雅满脸快意,咧着大嘴笑道:“陈家长子,喜怒不形于色,怎还恼了,笑,笑才是,莫要恼,你这面皮,不能恼,恼了,岂不是有失陈家长子的气度。”
    温雅的力气奇大无比,枯瘦的双手如同铁钳一把扯着陈修德的脸蛋,不停的往两侧拽着。
    陈修德疼的冷汗直冒,两只手握成拳头咬牙停着,双眼死死的盯着温雅。
    “八年,不,七年,七年前…”温雅双手不断用力,同样直勾勾的望着陈修德,大笑着说道:“七年前,陈洛鱼,你那大父,将你的亲妹子陈灵思送到此处,就在这汤泉之中,陈灵思央求本帅发兵灭掉兰城中郎将黄擎,你妹子,那娇柔的身段…不愧为陈家狐女,啧啧啧,便是过了七年,本将如今想起来亦是回味无穷,哈哈哈哈,本帅好奇的紧,那晋昌的稚子国君,就不曾问过你家妹子为何不是处子吗,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温雅的双手垂了下来,老泪纵横。
    “本帅的孩子,本帅唯一的孩子,本帅那可怜的孩子…剿灭黄擎一役,身中四箭…”
    温雅霍然而起,一脚将满面红肿的陈修德揣进了热泉之中,怒吼道:“直到今日,我那可怜的孩子还在瀛人岛上吊着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不能言不能语,生不如死,生死两难!”
    满面怒火的温雅突然冲到兵器架旁,抽出了一把斩马大刀,直接跳进了汤泉之中,挥舞着钢刀在水中跨着步,一副要将陈修德千刀万剐的模样。
    “就因你妹子央求于我,就因你陈家要灭掉黄擎,就因本帅信了你们陈家的鬼话,如今我儿受制于瀛人,如今我温家受制于瀛人,如今我温雅成了这东海罪人,你陈家,满门当诛!”
    一语落毕,温雅双手举起钢刀就劈了下去。
    陈修德面无惧色,淡淡的开了口。
    “世伯,就不怕你那唯一的子嗣,当真活不成么。”
    钢刀停在了陈修德的额头处,紧贴着头皮。
    温雅咬着牙,一字一顿:“我温雅,迟早,灭你陈家,满门!”
    陈修德微微笑了一声,狼狈不堪的爬出了汤泉,头也不回的走了,只是留下了一句话。
    “告诉李雄,他李家一门,皆被方不二所屠,想知当年旧事,派人寻我。”
    钢刀掉进了水中,温雅痛哭出声。
    三十余年前,他为给东海百姓复仇,不等朝廷回信,私自下令将两万瀛人溺毙活埋。
    七年前,他为了让瀛人方士救自己唯一的子嗣,成了昔日仇匪瀛人的奴,成了这东海的恶鬼。
    温雅再次捡起了钢刀,突然跳出了水中,赤身裸体的冲了月亮门,冲出了大宅,冲出了府门。
    此时陈修德刚要上轿,突然见到身旁随从满面大惊之色,回过头,却见赤身裸体的温雅举着钢刀如同失心疯了一般跑来。
    近百名随从如临大敌,不少人伸手抓向刀柄。
    陈修德失声大吼:“莫要伤他!”
    下一秒,漫天箭雨袭来。
    随着连绵不绝的惨叫声,陈家百名随从倒下了一大半,而温雅也杀了过来。
    将一名最近的陈家随从枭首后,温雅如同虎入羊群,刀光闪过,掀起了一蓬蓬血雨。
    陈修德早已吓的魂不附体,站在原地双腿不停的打着摆子。
    活着的随从想要还击,可每当伸手触碰兵器时,温宅院墙上的步弓手便会用长箭射穿他们的头颅。
    温雅如同发了狂一般,一柄斩马钢刀左右挥舞,鲜血染满了全身。
    直到陈修德身边再无一个站着的随从时,温雅扔掉了钢刀,冲着前者咧嘴一笑,舔了舔嘴唇上的鲜血,淡淡的说道:“世侄,好走,本帅回府歇息了。”
    说完后,温雅背着手,赤着脚,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慢悠悠的走向了府中。
    到了台阶时,温雅突然弯下腰,捡起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转过了身,面对着陈修德。
    将头颅挡在自己面孔前,温雅发出了瘆人的笑声。
    陈修德再也坚持不住,双腿一摊,坐在了遍地鲜血的地面上。
    温雅将头颅大力的甩了出去,发出了快意的大笑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