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避我的问题，如此直白地说自己要冷静一下，这样的宋楚晨简直比不装病的爷爷还要反常，我松开他的扣子，转身去浴室帮他放水。
    他不着片缕走进浴缸的时候，我就坐在他靠下来这头的小板凳上，水里滴了助眠的精油，我把自己的手泡暖和了给他捏肩，他闭着眼睛在想事情。
    “在想什么？”我轻声问，“别怪我十年怕井绳，从小到大我一直不喜欢过年，总觉得到年底了要出事情。”
    “成长在这样的家庭，直觉敏感是很重要的生存技能，”宋楚晨闭着眼睛开口，“即使是在我身边你依然保持着这种高度准确的警觉，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哀。”
    我心里一惊，手里的动作就停下来。
    他却示意我继续按摩，还伸出一只手在我手背上安抚地按了按：“最近是不太平，不过尚在我控制之内。”
    “那爷爷……”
    他突然从水里转身，捉住了我的右手，眼睛直望进我的灵魂：“一一，如果有一天，连你爷爷都反对你和我在一起，你会离开吗？”
    我脑子里“轰”地一炸，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你……”
    他另一只手勾住我的脖子强迫我朝他低下头，额头相抵，他轻轻地说：“我在做一件事情，所有人，包括你爷爷都反对，但我一定要做，不惜一切代价，你是会选择站在他们那边，还是和我一起？”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回答道：“我和你一起。”
    宋楚晨难得晚上没有折腾我，也许是高强度的工作，长期紧绷的神经以及与全世界为敌的决绝，让他真的疲惫了，我躺在他怀里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长期以来，我已经从尖锐地排斥所有人，到现在习惯站在他身后、躺在他怀里，这种转变是潜移默化的，是我没想到的，真的到这一天他与全世界为敌，说实话我的感觉十分复杂。
    和他担心的不一样，我根本不会在选他还是别人的问题上有半分犹豫，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的世界里，男人就只分两种，一种叫宋楚晨，还有一种叫别的男人。所以我怎么会为别的男人而让他孤立无援？哪怕我的力量再微弱渺小，我也一定会紧握住他的手，绝不放开。
    只可惜也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他的优秀，他的吸引力就一直让我十分紧张，多少比我优秀的女人围绕在他身边，多少看好他的前辈想招他当女婿，多少人认为他该有一个比我强许多倍的伴侣来一同创造更大的辉煌，因此当他告诉我，所有人都会反对他，他几乎要面临千夫所指的时候，我反倒松了口气。
    那是种，多希望你众叛亲离，全世界只剩下我爱你的自私的爱。
    第二天宋楚晨起得很早，他做好早餐之后才过来叫醒我，我一边喝着面汤一边问他：“今天不用去公司吗？”
    他微笑着看我：“今天星期天。”
    真是难得，宋老板居然还有周末可以休。
    我“呵呵”一声，“原来你还有星期天的啊。”
    宋楚晨不喜欢拐弯抹角，他直接说出来了：“你想我陪你去看老爷子？”
    可我还没忘记他昨天晚上的话，所以摇头：“不用了，如果你做的事他并不赞同，那么去了也是吵架，我不想看见你们吵架。”
    他显然也没忘记，轻松的提醒我：“你说过你会和我一起。”
    “但这并不代表会喜欢看到你和他吵架，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我也还能假装一下你们还是很友好的。”
    在这难得一天的休假里，我主动提出来不去见爷爷，宋楚晨当然乐得成全，我们哪里都没去，就在家里待着。
    宋楚晨穿着我买的居家服，还戴了一副可笑的眼镜框，坐在书桌边拿着本书看着，人畜无害的样子看得我心痒痒。
    我正磨刀霍霍准备前去调戏，程一琛的电？话就打来了，我暗自叹了口气，心想这小子绝对是我煞星。
    如我预料，他就是来替他婶婶约时间的。
    挂完电？话一抬头，发现宋楚晨摘了眼镜框正看着我，我耸耸肩：“程家那位蛇蝎美人要约见我了，爱妻如命的宋先生，你要一起去吗？”
    他：“……”
    事实上，宋楚晨当然不可能让我一个人去，尤其是那位程太太还挑了今天这么个他难得休假，我们难得共处一整天的日子，让他大为恼火。可是两个女人的会面，他跟着去也不太合适。
    最后他说：“妙如莲虽然是程家的产业，但它所在的那栋楼地皮现在是宋氏的，其他楼层也大多都是宋氏产业，我送你到妙如莲，然后顺便去看看他们的业绩。”
    我哼哼唧唧：“宋老板果然敬业，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到最后还是要去谈公事，我看这程太太还真会约时间。”
    宋楚晨完全没有理会我的讽刺，倒是很认真地嘱咐我道：“这位程太太可不是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你要留心。”
    等我坐到妙如莲的包房里，见到那位传说中的程太太时，不禁心生感叹，如果不是宋楚晨再三提醒和嘱咐，我想我是没办法把“蛇蝎美人”四个字和她联系在一起的。
    她确实漂亮，可不是摄人心魂那种美，换句话说，她的长相并不妖媚，而是很传统、很正经的好看，她也很会打扮，穿得既不老土也不过分时尚，脱了外套之后里面穿着的古典旗袍和她的气质非常匹配，也很符合她的年纪。举手投足非常得体，不得不说，我对她印象很好。
    程太太的年纪大约是比她先生小几岁，算起来也有四十来岁了，可她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中年妇女，但因为她的装扮没有往年轻人那头靠，所以显得也不是太年轻，乍看过去我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她。
    但美人大抵都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她很快看出我的窘态，主动跟我打招呼：“你跟着一琛叫我婶婶就可以了。”
    我心想我为什么要跟着程一琛叫，你又是我哪门子婶婶，于是朝她笑了笑，客气而生疏地叫了她一声：“程太太。”
    她只是稍微愣了愣，然后很快又恢复了笑颜：“阿龙跟我说你很特别，我还一直在想，你究竟什么地方特别，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我有什么地方特别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夫妻俩唱这么一出大戏也不知道是想干什么，我只好干笑：“程先生程太太谬赞了。”
    程太太开门见山：“上次阿龙陪一琛去见你，想必把我的话传到了，我给了你这么久的时间，你有没有弄清楚，自己为什么嫁给他？而他又为什么要娶你？”
    这个问题问得也太不客气了，程家作为宋楚晨的仇家，来过问我们夫妻之间的私事，还问得这么肆无忌惮，我挺直腰杆迅速调整到战斗状态，同样不客气地顶回去：“不知道程先生程太太对我们夫妻隐私有这么大兴趣，只可惜以我们两家的交情，似乎还不到可以讨论私密问题的程度。”
    “小姑娘说话还挺冲，”她却并不计较，淡淡一笑继续道：“宋楚晨的个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所以他肯花这么多时间来等你长大，难道你就真的没好奇过，他为什么要娶你？”
    宋楚晨为什么要娶我，这个问题已经有不少人问过我了，我一直觉得奇怪，一个男人娶一个女人，原因还要搞得跟高考作文似的，一二三四子丑寅卯这样条理清晰层次分明吗？
    我看着程太太：“程先生和程一琛都已经暗示过我，宋楚晨娶我是为了宋氏的股份，不过恕我直言，以程家现在和宋家的关系，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们而去怀疑自己的丈夫？”
    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两个小酒窝，朱唇左上角那颗红痣显得格外妖娆，我被她因为一个笑容瞬间改变的气场所慑，忍不住往后靠了靠。
    “听说宋老先生最近身体不是很好？”她问。
    还真是会找重点，我淡淡回答：“人老了就是这样的，三天两头闹不舒服，其实也就是希望得到重视，让子孙都回去看看他，没什么大问题。”
    程太太轻笑一声：“是吗？据我所知这次宋老先生是真的病危，而且他一直想见你，但你却一直没去看他。”
    这她都知道，我有些坐不住了：“如果程太太找我来就是想说这些，那我认为没有必要说下去了，这是宋家的私事，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她也并不挽留：“本来我也没什么事，我先生说，是你想见我。”
    我起身的动作猛地停住，仔细回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是的，”我重新坐好，“是我想见您。”
    她稍稍歪了歪头：“你想见我，是因为什么？”
    “哦，我就是想确认一下，”我真诚的开口，“您第一次见到程先生的时候，是不是真的觉得他是个斯文败类？”
    以程太太的素养，绝对不会做出吐血这种没觉悟的事来，可她到底还是被我问无语了，过了老半天才挣扎着开口：“你来见我，就是想问这个？”
    “是的。”
    “好吧，”她艰难地回答，“确实是这样。”
    “那可太好了，”我抚掌，“看来我和你眼光还挺像的，我第一次见到程先生，也是这个感觉。”
    离间我和宋楚晨？那么对不起，你老公在我眼里比你形容的宋楚晨还要人渣。
    她稍稍愣了愣，然后倾国倾城的笑起来：“很好，我很喜欢你。”
    我谢谢你啊！
    “是吗？不计较立场的话，我也还算喜欢你。”
    “本来阿龙只是让我来劝劝你，你是不是听劝就在你自己了，”她扶了扶鬓角，“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你不相信宋楚晨娶你是别有用心？没关系，我会让你相信的。”
    这天的对话就以程太太这句话告终，虽然我依然觉得莫名其妙，但是因为她长得好看，也就不觉得出来跟她见面是浪费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