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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第一媳 第9节
    汉子却当堂翻供,说前次是李慧娘诱使他作伪证,承诺事后重重拜谢他。他便问你们哪来的银子?李慧娘说现在没有,等她夫君中了解元,明年还要中进士、做官,要多少银子没有?他一时糊涂,想交结富贵,便答应了。
    这话编的挺圆乎,显然是早有预谋。
    可怜他还不知道吴公子罪行败露了呢,还按跟吴知府约好的供词来说,这可吃大亏了。
    梁心铭暗自为他默哀。
    按察使大人严厉质问:既然是作伪证,为何前次不说实话?现在又无故翻供,是何道理?
    汉子说他良心发现,所以幡然悔悟。
    何大人怒道:“大胆!凶手已认罪。还敢胡说!”
    汉子大吃一惊,等听说真相后,顿时痛哭流涕,说他一时鬼迷心窍,收了吴知府钱财,才答应诬陷梁心铭。
    可是,他再反悔也没用了。
    王亨恨道:“这等小人,绝不可轻饶!”
    巡抚大人等官员一致点头。
    汉子对梁心铭的诬陷可能会导致她被判死罪,按照大靖律法,对他以“反坐”定罪。就是说:若梁心铭已死,他也要判死罪偿命;现在他的诬陷未得逞,梁心铭没死,他的死罪可免,降一等,流放三千里。判完,汉子瘫倒在地。
    王亨看向梁心铭。
    她发现后,坦然迎向他。
    王亨和她对视,心头莫名悸动。
    他一连两次听见“无意中”,觉得十分蹊跷。
    吴知府的罪证,怎会被毒老虎轻易得到?明显是有人故意泄露给毒老虎,且把毒老虎的秉性摸准了,算定他这贪婪狂妄的恶霸一定会拿这东西去勒索吴知府。
    吴公子“无意中”听见男扮女装的杀人方法,也明显是有人故意说给他听的,暗示他可以装扮成豆腐西施的模样,杀毒老虎灭口,一了百了。可他怎么就信了呢?
    这是个一箭双雕的布局。
    幕后布局的人到底是谁?
    王亨看着梁心铭,在心中摇头:梁心铭未必能做出如此周密的筹谋。再说,他为何要对付毒老虎和吴知府呢?毒老虎是一年前得到吴知府的罪证,那时,梁心铭并不在徽州城。
    王亨看过梁心铭的履历,来历清白简单,过去从未与毒老虎、吴知府有过交集,不可能结下仇怨。
    他否认了对梁心铭的怀疑,又把目光转向徽州巡抚林大人——也许,这是徽州官场各方权势的较量结果。
    不论真相如何,王亨都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准备叫人细细查访核实,再作打算。
    且说眼前,案情既然明了,王亨命:即刻放榜!
    梁心铭趁机告退。面对王亨探究的目光,她有些承受不住压力,想要避开他,暂缓一口气。经过这些年,这家伙变得更加狡猾厉害了,她得小心为妙。
    公堂外,李惠娘牵着朝云正焦急地等待,见梁心铭完好无损地出来,又说“凶手是吴公子”,顿时泪水急涌,扑在梁心铭怀里呜咽不止。
    这一刻,她就是想痛哭。
    她想借用梁心铭的肩膀。
    她当梁心铭就是她夫君!
    梁心铭没有劝阻,只是搂着她,任她撒泪;其实她自己也想流泪,此时此刻,她们的心情外人不会理解。
    毒老虎是李惠娘的仇人。
    李家和梁家是休宁县人,住在大山深处。
    六年前,毒老虎在山中凌辱了独自归家的惠娘母亲,临了还嚣张地将她推下山崖,说“黄泉路上记住了:老子是徽州城的毒老虎!”便带着人扬长而去。
    梁心铭出来寻找岳母,发现岳母挂在山崖下的枯松上。为了救岳母,他摔断了腿,也在岳母临死前知道了仇人毒老虎的名号。他是梁家独苗,父母双亡,和李惠娘定亲后,两家便并作一家。惠娘父亲李松原是个举人,虽未中进士,其实很有才气。他不喜八股文章,参加两次会试落榜后,便放弃了。从此隐居在黄山中,把参加科举光耀门楣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婿梁心铭身上,一心教他苦读。梁心铭极少出山,也很少见外人。自他摔断了腿,科举的希望便落空了。
    林馨儿就是那年被李松原所救,从此待在李家;也在那年,惠娘嫁给了断腿的梁心铭。
    李家后来一直衰败下去。
    林馨儿在王家就跟着王亨一块读书,来到李家又跟在李松原身后学习,一面帮着惠娘照料家务。
    她心中一直有个不成形的念头,直到梁心铭病死,才凝练成形——她要代替梁心铭,去参加科举。
    李松原大概被生活打击得绝望了,看着苦难的女儿和嗷嗷待哺的外孙女,恨毒老虎,恨命运不公,竟然答应了林馨儿。他觉得:以林馨儿的聪慧,考上进士根本不成问题,可以为惠娘赚一副凤冠霞帔回来;还可以为惠娘母亲报仇;当然,林馨儿也顺便完成她自己的心愿。
    事成后,来个病死,然后恢复女身就行了。
    那时,她和惠娘再带着朝云回到山中生活。
    李松原答应了,从此后全心教导梁心铭。去年,梁心铭出山,考上休宁县的秀才,李松原也去世了。
    这对假凤虚凰的夫妻从此相依为命。
    梁心铭出山第一件事,就是杀毒老虎。
    这一招借刀杀人,为何选择吴公子呢?
    自然和王家、和王亨有关。
    第16章 古往今来第一女解元
    毒老虎和吴公子都罪有应得,梁心铭和李惠娘当然开心,外人只当她们是为了梁心铭洗清冤屈而欢喜……
    王亨见梁心铭出去了,脚下不由自主地跟了出来,便看见梁心铭和李惠娘拥在一起,心一沉,问:“那女人是谁?”
    其实,他心里已经猜到了。
    可是,他还想再确认。
    似乎确认了,才会死心。
    巡抚大人道:“那是梁心铭的妻子。”
    王亨木然又问:“那孩子呢?”
    巡抚大人道:“是他的女儿。”
    原来他娶了妻、也生了女儿,那更不可能是馨儿了。
    王亨默默地看着那一家三口,浅浅的疼,从心口慢慢向全身扩散,酥酥麻麻的,痛到他浑身虚软无力。
    梁心铭又感到背后灼灼目光,眼神一闪,用棉帕为惠娘擦去泪水,劝道:“惠娘,别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吗。走,要放榜了,我们看榜去。我中了解元呢。”
    李惠娘猛抬眼,“真的?”
    她被新的惊喜给砸晕了。
    梁心铭点头道:“真的。”
    李惠娘眼泪又下来了。
    梁心铭也兴奋异常,之前全心应对王亨,顾不上考试结果,现在洗清了罪名,她才意识到:自己中了解元!
    她弯腰抱起朝云,小丫头刚才叫了好几声爹娘,也没人理,她很乖巧地用小手攥着爹爹的衣服下摆,也不吵。
    梁心铭抱起她,她才问:“爹爹中了状元?”
    梁心铭微笑道:“嗯。爹爹中了解元。”
    小朝云高兴坏了,用力在梁心铭脸上亲了一下,咯咯笑起来,搂着她脖子喊“看榜去喽——”
    一家三口兴冲冲地往贡院去了。
    王亨刚要迈步走下台阶,见她们走了,只得又停步。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心中怅怅的空空的非常难受。
    贡院前的照壁上,长长的皇榜张贴了出来,早已翘首盼望的秀才们顿时疯了一样挤上前,寻找自己的名字。
    梁心铭也不例外。
    她早已知道结果,然亲自看榜的感觉还是妙不可言,尤其是她的名字还排在第一位。耳听着旁边有人笑,有人叹,有人哭,她以一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心态俯瞰他们,对他们的心酸和喜悦感同身受。——倘若她这次没考上,也会像他们一样,甚至会比他们更加难受。
    现在,她成了古往今来第一个女解元,虽不像范进中举一样喜的疯魔,却也难掩胸中豪情万丈。
    这人生,值了!
    这一刻,过往的仇恨和不甘都烟消云散,代之而起的是对新生活的期盼和憧憬,还夹杂着危险刺激的感觉。
    玩儿的就是心跳!
    惠娘和朝云也乐得不得了。
    那卖首饰的老汉见梁心铭果然中了解元,激动的直哆嗦,好像他儿子得了头名一样——他儿子今天也来了。
    梁心铭要兑现承诺,为他写字。
    老汉当即命儿子买了笔墨来,把摊子上的首饰一股脑扫进箱子,把纸就铺在台面上,恭请梁心铭书写。
    那时,许多看榜的人都纷纷围过来,观看新解元写字,有赞梁心铭重情的,有说老汉运气好的,七嘴八舌。
    惠娘抱着朝云,满面容光地站在一旁。
    梁心铭执笔蘸墨,默默静思,写什么呢?
    往日种种、近日种种、眼前种种瞬间浮上心头,她眼神一凝,俯身挥毫,写下“自强不息”四个字。出自《易经》: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但她觉得只要写四个字就够了,太复杂了不适合老汉家。
    写罢,她将这四个字的意思解释给老汉父子听:人活在这个世上,要不断努力上进,指望别人是不行的,哪怕父母都不行,父母也终有离开你的一天!
    这通俗的解释得到老汉的认同,他肃然起敬,恳切道:“老爷这话说得明白、讲得透。老汉谢了!”
    惠娘显摆地插话道:“我们没欺骗老伯吧?”
    老汉激动地摆手道:“没有!没有!是老汉遇见贵人了,才这么好运气,不然哪能得这四个字呢。”说罢,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三个首饰盒,塞给李惠娘。
    这是补偿给他们的。
    梁心铭急忙伸手拦住。
    老汉那天有句话说对了:当时买的情义不一样。那天她从贡院出来,见李惠娘眼巴巴地等在外面,一时涌出相依为命之感,才做出赊账行为,鼓励安慰她;现在,就算老汉送更好的首饰给她们,梁心铭也没兴趣要了,也不能要。
    李惠娘也笑道:“老伯,那天我们都没要,今天怎么能要呢?”她要的不是首饰,是老汉的感激和认可!
    老汉父子更加尊敬她们了。
    远远的,王亨就看见贡院门口围了一群人,是在一个摊子前,比贡院照壁皇榜下的人还多,而今科解元、温润君子梁心铭就站在人群中央,忙加快脚步走过来。
    洪飞和他一起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