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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有所思 第56节
    十五岁时,她父亲死了,家里只剩一个病弱的寡母和一个弟弟,家里的日子一下子艰难起来,前些日子官府贴了皇帝选美人的告示,她便主动去了官府应征,然后进了金谷园。
    原以为要被送到京城入宫,没想到刚入金谷园没多久便被计太师看上,要了身子。
    虽然没能入宫,但好在她的目的也算达到了,计太师出手十分大方,采菱只被招了几次陪客人喝酒,便被赏了许多财物,她托人送出去给家里,也解了家里的燃眉之急。
    因此她便也就踏踏实实地跟着计太师了。
    她性子活泼,还喜欢缠着甄珠撒娇,因此一见她不来,甄珠便注意到了,只是开始没多想。
    陡然听到那个女孩子已经不在了的消息,甄珠心里登时五味陈杂。
    她呆呆地,手中的画笔也不动了,墨汁在纸上晕出一个浓重的黑点,登时毁了那已经画好了大半的美人图。
    “喂。”忽然一个冷淡的声音响起,甄珠低头,便见那最先开口,叫做金珠的姑娘正看着她,指着纸上的画,“你把我画坏了。”
    她声音冷冷的,冰雪一般,脸上表情有些高傲,跟周边其他正哀戚的女孩子截然不同,登时便叫许多女孩子不满起来。
    有个小声嘟哝着:“果然是受宠的,冷心冷肺……”
    金珠立时盯着那姑娘,冷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姑娘脸一白,忙摆摆手:“没、没说什么。”
    金珠不屑地嗤了一声。
    周围其他女孩子顿时嗫嗫不敢言,气氛瞬间冷凝起来。
    甄珠扶额,有些头疼。
    这个金珠,是至今为止来找甄珠画像的女孩子中,最得太师宠的美人,甚至来甄珠院子时还带了好几个丫鬟。
    她也是女孩子中年纪最大的,已经二十一岁了,容貌十分漂亮,五官妩媚艳丽,偏神情又总是冷若冰霜,有种奇异的反差之美,兼之身姿软若无骨,柔若蒲柳,竟能像那赵飞燕一样跳掌中舞舞,因此据说虽然几年前便跟着计太师,至今却仍然时常被宠幸。
    之前按顺序排队找甄珠画像,轮到她那天时,却因为太师招幸,而只得让别人先画,直到今儿才得空又轮到她,甄珠也是第一次见她。
    见了她,甄珠也不由为这个女孩子的美丽而赞叹。
    画家总是喜欢美好的事物,美好的人自然也不例外,甄珠很喜欢这个女孩子的长相,只是目前看来,金珠的作风似乎迥异于其他十几岁的女孩子们。
    或许是在计太师身边跟久了,或许是恃宠而骄,她的姿态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觉,加之神情冷若冰霜,今儿从她到来,其他小姑娘都不如以往活泼了,这会儿更是个个面上不显,却都垂着头,显然不服气她的样子。
    因为甄珠的身份,来这儿的女孩子还从来没在她跟前闹过,这是第一次气氛这么僵硬,可把气氛弄僵的金珠却浑然不觉似的,依旧高高地扬着下巴。
    甄珠叹息一声,想起采菱,仍旧有些难受,再看看画板上的画,那墨点晕在美人的眼上,显然已经无法补救了,她叹气,朝金珠道:“抱歉,我有些没心情,明日再给你画吧。”
    话声刚落,又一个女孩子叫出来:“甄珠姐姐,明天轮到我了,我好不容易才等到的,凭什么明天给她画……”说着,悄悄瞪了金珠一眼。
    金珠登时又冷嗤一声。
    “小家子气,给你画就给你画,当谁稀罕跟你抢。”
    说罢,竟是起身就走了。
    留下一院子人面面相觑。
    第60章 好姑娘
    采菱的事叫甄珠难过了一晚,但也只是一晚而已,第二日,她便又恢复了精神。
    用过早饭,女孩子们又陆陆续续地来了,昨日跟金珠呛声的女孩子,叫做双双的,也高高兴兴地等着甄珠为她画像。
    等满院子莺声燕语叽叽喳喳时,甄珠瞥了一眼,仍没见金珠来,只得支起画板,调了颜料,开始为双双画像。
    一直到下午日光偏斜才画完,送走了女孩子们,甄珠抬头看看天色,约摸着才三四点钟的意思,便收起画板和颜料纸笔,装到画匣里,扭头问山茶和兰芝。
    “金珠住在哪里,你们知道么?”
    山茶兰芝俱愣了一下,稍顷,山茶才回到:“金珠姑娘住在金珠院,最受宠的美人都是有自己的院子的。”
    甄珠点点头,抱起画匣,抬步往前走:“那山茶你引路吧。”
    山茶惊讶:“姑娘,您……要去找金珠姑娘?”
    甄珠笑着点点头:“是啊。”
    山茶结结巴巴地:“可、可昨儿——”
    甄珠笑:“不管昨日如何,我欠着她一幅画呢。”
    闻言,山茶不由瘪了瘪嘴:“姑娘,那怎么能算您欠的呢?她自个儿都说不稀罕了。”
    甄珠笑着摇摇头,催促她赶紧带路,也没再多解释。
    当然算欠,既答应了,便要做到,更何况昨日是她的缘故,才没给金珠画完像。
    虽然对金珠有些不满,山茶还是老老实实带路,又听甄珠的话,避开人来人往的主干道,挑人少的小径走,一路没碰到什么人,安安稳稳地到了金珠院。
    到了金珠院门口,甄珠只在外面打眼一瞥,从这院子,便看出金珠的受宠程度。
    她那小院子虽还算精致,但只金珠院一比,便是云泥之别了。
    “……如今她是太师跟前最得宠的了,以前还有个玉珠姑娘能跟她争一争,玉珠姑娘走了,她便成了太师跟前第一人,性子也愈发讨人厌了。”山茶有些悻悻地道。
    甄珠没接话。
    没问那玉珠姑娘是谁,也没问“走了”是什么意思,因为左不过被送人或是死了两个结果。
    山茶还要再说,甄珠打断了她的话:“好了,山茶,去敲门吧。”
    通报后,甄珠很快便见到了金珠。
    她懒懒地侧躺在绣榻上,身穿绣着大朵牡丹的真丝白底亵衣,发髻松松挽着,面上画着淡妆,神情不若昨日那般清冷,倒有些慵懒娇憨的意味,浑然一幅海棠春睡图。
    比之昨日给她画像时正襟危坐的模样,现在这模样要动人许多,也鲜活许多。
    见甄珠进来,她淡淡地扫过来一眼,手扶着绣榻正要起身。
    甫一见她模样,甄珠便眼前一亮,此时见她要起身,忙道:“不用起来,这样便好。”
    说罢便打开画匣,拿出颜料纸笔,支起画架,当即便要画起来。
    金珠被她这一系列动作弄愣了,旋即反应过来,美目便是一瞪:“谁要你画了?”
    甄珠正低头仔细调着颜料,闻言抬起头,笑道:“你要我画的啊,我也答应了要画的,总不能言而无信。”
    金珠冷嗤:“我这般冷心冷肺的,你也不嫌跟我待一块儿污了自个儿的眼,被人说跟我一样冷心冷肺。”
    又挑了挑眉:“还是看我受宠,你这大画师也想讨好我,借着我顺杆爬?”
    甄珠失笑,摇摇头,也不理她,只继续调着色,调好色,又仔细瞧了眼金珠,然后便在画纸上落下了第一笔。
    没得到回应,金珠气得又要说话,甄珠的目光便扫过来,那双妆容拙劣的脸上唯一漂亮的眸子,平静无波的目光小刷子一样在她全身扫过。
    她忽然便缄口了。
    半晌才哼哼着道:“哼,你要画便画吧……”
    说罢,便斜斜地侧躺着,正是甄珠进来时的姿势。
    甄珠笑笑,依旧不理她,低头下笔如飞。
    过了一会儿,见甄珠真的专心画画,金珠下意识地伸着脖子,往画板看过去。然画板是背着她的,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她只伸了一下,旋即又醒悟似的,急忙缩回了脖子。
    只是悄悄整了整因为午睡而被压皱的衣角。
    侧躺的姿势维持久了也很累的,尤其金珠又一动不动地,她躺了一会儿,便觉得难受,想换个姿势,只是想着甄珠方才吩咐她不要动,因此又不敢动,只得开口道:“喂,你要画多久?我身子都快躺麻了。”
    甄珠眼都没抬,手腕翻飞舞动,笔下无比流畅,道:“不用很久,天黑前肯定给你画好。”
    金珠却眼一瞪。
    “画这么快,莫不是偷工减料糊弄我吧?”
    她可是知道的,甄珠给人画画,便是快也通常要画一上午,一直画到下午也是常事——怎么轮到她就只用半个下午了?
    被她用愤怒的美目瞪着,甄珠不得不抬头,有些无奈地道:“有感觉和没感觉,是不一样的啊。”
    画画也是要感觉和状态的。有时候没感觉,不想画,那便是再简单的东西,也会磨蹭许久,但若感觉来了,手痒,心里有冲动,恨不得立刻把所见的画下来,那画地自然也就快一些。
    甄珠伸手指了指自己:“现在比较有感觉。”
    金珠一愣,终于不再说话了,只是轻轻地又哼了一声。
    之后便一直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姿势让甄珠画。
    只是这张图终究还是没能在今天画完。
    才堪堪接近日暮,金谷园四处便悬挂起通明的灯火,丝竹管弦声靡靡而起,陆陆续续宾客盈门。金珠院里,甄珠和金珠两人正一个画一个躺着,便有下人急匆匆又喜洋洋地来报,说计太师正与客人在大厅饮酒,让金珠前去服侍。
    “少了谁都少不了金珠姑娘您哪,太师对姑娘这份情谊,满园子里头都是独一份儿的!”来报的人讨好地道。
    金珠挥挥手,叫丫鬟取了赏钱把人打发了,转头对甄珠道:“你先回去吧,改日我有空了再画。”
    甄珠早已收了画笔,闻言便道:“也不用等你有空。”
    她指了指自己脑袋,笑着:“我都记在这儿了,剩下的一半,不看着也能画出来。我把画带回去,连夜画好,明日就能给你送来。”
    金珠却又哼了一声。
    “我不信你,不看着我画,万一你把我画丑了怎么办?把画留下,等我有空了自会叫你。”
    说罢便起身,径自从画板上取下画纸,快速又仔细地端详了一番画上的美人,只见画上美人虽才只画了一半,但却已经可见其艳丽妩媚,鲜活如生,比之昨天画坏了的那张图,更添了一分灵气。
    她小心地收起纸,像怕甄珠反悔似的,挥手便赶人:“你快走快走。”
    甄珠摇头轻笑,也没对她赶人的举动生气,利索地收拾起家伙事儿,全都装进画匣里,背在身后便要走。
    都转身了,却忽然又听背后传来带着一丝迟疑的声音。
    “你……到底为什么要给我画像?别拿那什么言而有信的话来糊弄我。”
    甄珠转身,便见金珠脸颊绯红地看着她。
    甄珠笑:“因为——你是个好姑娘啊。”
    金珠蓦地瞪大眼。
    甄珠摇头笑笑,不再说话,背起画匣往外走。
    说话难听不代表品性坏,不沉湎于他人的悲惨,不把同情放在脸上,也不代表就冷心冷肺。
    金珠若是冷心冷肺,又怎么会关注两个比她等级低了那么多的小丫头的生死和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