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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华 第208节
    严夫人从头到尾,半分好气没有,说完,端起杯子喝起了茶,看样子是一个字不想再多说了。
    “老三看呢?你看这事?”李学珏不敢直接和严夫人说话,看着三老爷李学明干笑道。
    “这事关着林哥儿的前程,二哥想好了,自己作主最好。”李学明才懒得管二房的事儿呢,一句话堵了回去。
    “大嫂,听说紫阳书院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能不能让陆将军再走一趟,许林哥儿带几个小厮……”李学珏话没说完,就被严夫人打断,“既然不想去,那就算了,往后,林哥儿的学问前程,你自己操心,这样最好不过。”
    “不是不是,大嫂你看你……我不是说不去,我是说去,就是……”
    “为了吴山长能点这个头,连金世子的脸面都搭进去了,我这张脸早就不叫脸了,你既然不愿意,那再好不过,行了,就这样吧,蔓青呢,找个人去一趟王府,紫阳书院不去了……”
    严夫人半个字都懒得和李学珏说,扬声吩咐蔓青。
    李学珏急的站了起来,“不是不是,去,我就是说说,没有就没有,大嫂你看你。”
    严夫人冷冷横了李学珏一眼,一脸不耐烦,“既然去,今天就得走,蔓青,找几个人,给三爷收拾几件衣服,别的都不用,告诉老刘,挑几个妥当人,天黑前把三爷送到紫阳书院。”
    蔓青扬声应了,李学珏张了张嘴,却没敢再多说话。
    明明家里一天比一天好,大嫂这脾气,却一天比一天恶劣,唉,也不知道大哥下一任能不能调回京城。
    郭二太太刚刚好转的病情,急转直下,严夫人让人请了郭二太太娘家嫂子过府,劝了几趟,郭二太太才渐渐好起来,等到能起床出门了,才知道姚老夫人搬到城外婆台寺别庄住着去了,郭二太太一个人坐着,呆呆怔怔,只觉得心里跟这院子里一样,一片空白。
    她这院子里,除了后罩房那个和她一样老,早就没人记得的老姨娘,别的……没有别的人了。
    郭二太太一直坐到夜色深沉,才撑着椅子扶手,慢慢站起来,想进屋,一只脚进了门槛,却又顿住,呆了半晌,缩回脚,重又坐到椅子上,目无焦距的看着前方,心里既混沌又空洞。
    她争强好胜了大半辈子,争到现在,空空落落……
    临近腊月,上半年的灾祸渐渐淡去,淡到没了踪影,京城又和从前一样,美好安然,奢华热闹无比起来。
    腊月里连下了几场大雪,所谓瑞雪兆丰年,皇上心情极好,从宫里到宫外,大家的心情和兴致也都十分高扬,赏雪的文会花会,一个接着一个,一家接着一家。
    进了正月,这一个新年,格外热闹。
    第430章 不利之年
    郭胜那间小院陷在四周闪动的光影和喧嚣中,显的格外黑暗和安静。
    李夏站在廊下一团阴影中,郭胜垂手站在旁边,抬眼看到她腰间,就不敢再往上看,姑娘身上散发出的冷厉凝重,他之前从来没见过。
    “今年的气运,不利于我,更不利于王爷。”
    郭胜听的心里猛的一跳。
    “稍有不慎,我和王爷这两条命,大约就保不住了。”李夏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情感,在四周的热闹喧嚣中,却显的格外寒意。
    郭胜喉咙紧的几乎说不出话,直直的看着李夏,这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僵住卡住了,李夏这句话在他心里转了三四圈,他好象还是听到了,却没听懂。
    李夏看了眼两眼呆直的郭胜,眉头微蹙,“怎么越来越没出息了?王爷和我做的事,本来就是艰难无比,九死一生,你过了半辈子刀头舔血的日子,难道还听不得一个死字?”
    “不是,是姑娘……姑娘说,只是气运不利……只是气运不利!”郭胜不愿意说出那个死字,他不怕死,他怕她的死字。
    “你也知道,我有些话,很多事,只能和你说。可这件事,一定得警示给王爷,还有金拙言和陆仪,甚至太后,这事你来安排,上元节我和王爷去大相国寺,看灯抽签。”
    “是!”郭胜全身气血一下子热活起来,他糊涂了,只是气运不利而已,三脚猫的道士巫祝,都能趋利避凶,改改气运什么的,何况是姑娘!
    “今年宜静守,不要生事,约束你的人,跟胡磐石说一声,让他约束好手下。”李夏顿了顿,“这话是多交待的,所谓风起于苹末,这你比我更明白。”
    “姑娘放心。”郭胜欠身应诺。
    “陈江那里,不管你想什么办法,约束住他,至少今年一年,不要大动,上次的折子就很好,今年最好还是这样,再有一份两份折子,一年就过去了,他要是太闲了,让阮十七找点事给他做。”
    “是,陈江如今和朱喜越来越投机,姑娘放心,能办到。”
    李夏吩咐的越多,郭胜越觉得轻松,能为的地方越多,机会就越多,最可怕的境况,是只能听天由命。
    “万一有个万一,”李夏沉默良久,看向郭胜,“我和王爷都不在了,你就走吧,带上胡磐石,出海往南,不要再回来,更不要报什么仇,我和王爷走的这条路,不管死在谁的手里,都是死在自己手里,没有仇人,这个,你应该懂。”
    郭胜看着李夏,用力眨着眼,把从心底猛冲上来的那些不知道久违了多少年的眼泪眨回去。
    “不过多交待一句,免得万一之时,你热血冲头,你这个人,聪明一世,却会糊涂一时。”李夏一边说,一边转身往外走。
    “真有什么万一的万一,我跟姑娘走,让磐石跟老霍当海盗去。不过,”郭胜紧跟在后面往外送,“我觉得姑娘肯定能长命百岁,不只百岁,是……”
    郭胜后面的话,被李夏一眼斜了回去。
    也是,姑娘是寄身人身肉胎,这肉身,大约只能百岁……
    治平二十二年的上元节,和往年一样烈火烹油,锦上绣满花,今年的京城安防,由统领皇城司的柏乔负责,江延世全心一意打理烟火鳌山,这一年的花灯烟火,都说必定比往年更胜一筹。
    秦王和往年一样,天不亮进宫,演礼赐宴之后,还有团圆家宴,好在今年皇上登上宣德楼后,因为宣德楼上挤满了新进宫嫔,诸皇子只好退避,各自散去。
    秦王出来,刚到王府灯棚下,就看到李夏穿着件象牙白绣着折枝百花银狐里斗蓬,已经下来,看到他,笑颜如花迎上来,“咱们去看灯?”
    “好。”秦王眼前的灯光都黯淡下去,只有那件象牙白斗蓬和那张笑脸,明亮如破晓之光。
    可喜飞快的取了件月白素绸银狐里斗蓬过来,换下秦王身上那件缂丝紫貂斗蓬。
    秦王看向离他和李夏五六步的陆仪,“我和阿夏就在城里逛逛,你回去吧,让承影跟着就行。”
    不等陆仪说话,李夏笑道:“陆将军还是跟咱们一起吧,阮家姐姐跟太外婆去景德庵做法事去了,四嫂和五嫂都去了,我听到四嫂叮嘱四哥,让四哥千万别去找她,说是那法事忌男。”
    “什么法事?还有忌男?”秦王失笑。
    陆仪有几分无奈的笑道:“必定又是求子,我跟她说了,象我这样杀业深重的,子嗣必定艰难。”
    “那阿凤还是跟着我们吧,省得你去打扰阮氏。”秦王笑应了一句,立刻岔开了话题,“你想去哪里?沿着汴河看看?听说汴河沿岸今年出了不少新花样。”
    “去大相国寺吧,早就听说大相国寺的诗灯诗会什么的,是天下第一景,我一趟也没去过。”李夏笑道。
    秦王笑应了,两人并肩,陆仪背着手落后四五步,出了灯棚,沿着御街,随着人流往大相国寺过去。
    秦王并不怎么看御街两边的流光溢彩,只看着身边的李夏,不时伸出胳膊,虚拦一下其实撞不过来的人流。
    李夏侧头看着他,将手塞到他手里,秦王握着李夏的手,牵着她,却不敢再多看。
    陆仪背着手跟在后面,看着李夏伸过去的手,和握在一起的手,眉梢微挑又落下,拧着头左看右看的看起了花灯。
    两个人牵着手,也不说话,一个悠闲的看着花灯,一个几乎目不斜视,沿着御街转到南门大街,走不多远,就是大相国寺了。
    长长的南门大街从头到尾,挂满各式各样的走马灯,花灯,莲灯各种灯,灯下或旁边悬着挂着的花红柳绿的灯谜,这会儿已经很晚了,几乎所有的灯谜下,都贴上了表示已经被人猜出的小红纸条。
    “不知道七姐姐和八姐姐拿了多少东西。”李夏转头看着张张长着红尾巴的各色灯谜。
    “你七姐姐和八姐姐一起来的,还是各自来的?”秦王也转头看着随灯晃动的灯谜。
    “七姐姐拉着唐家哥哥替她猜灯谜,八姐姐和丁家哥哥一起来的,肯定都拿到了不少好东西。”
    “咱们也去看看。”秦王仔细看着交错密集的灯谜纸,想找出一个两个还没贴上红尾巴的来。
    “舅舅和六哥,还有郭胜一个时辰前过来的,舅舅说,不能让灯谜留到明年。”李夏拉了下秦王,笑起来。
    秦王哎了一声,一边笑一边叹气,“他们三个一起,那必定一个也没了。你舅舅的亲事……”秦王落低声音,看着李夏,话说出来,又有几分后悔,这会儿好象不该说这样的话题。
    “前几天太外婆还和大伯娘,还有阿娘说起这事,三四月里吧,就把舅舅和姜家大娘子的亲事定下来,等出了正月,先让郭胜去和柏乔透过话,看看柏景宁的意思。”
    李夏也不看只只都长出尾巴的灯谜条儿了,微微抬头,看着不远处灯光蔚然的大相国寺。
    “过于小心了吧?”秦王听李夏说要看看柏景宁的意思,微微蹙眉。
    “是过于周到,邱霍二人仰仗柏景宁的地方很多,不犯着因为这一点小事生出万一,再说,这门亲事问过柏景宁,他点了头,那就多了一份担待,没什么不好,不过就是多说一句话。”
    秦王笑起来,低头看住李夏,“柏景宁结亲苏家,只是因为柏悦苏烨两相情愿,这样的人,大约不会因为一桩亲事,想的太多,再牵到其它。”
    “谁知道呢,看自己不会,看别人会不会,就不定了,就象唐尚书,他自己品行高洁,难道他看别人,都看成和他一样?”李夏反问道。
    秦王一滞,随即失笑出声,“你说的对,是我错了,阿凤说你心细如发。”秦王顿了顿,“心细容易思虑过多,思虑过多就要伤神,你别想太多,有我呢,你放心。”
    李夏顿住脚步,仰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灿然笑道:“好。”
    第431章 宁信其有
    进了大相国寺山门往东,一大片树林里,高高低低挂满了灯笼,走个十步二十步,就有立在地上的高台,或是挂在树干上的小托盘上,放着笔墨。
    这会儿,几乎只只灯笼上都写满了字句,李夏四下看个不停,对灯笼上的诗句,却并不怎么看。
    “这首诗有点意思。”秦王稍稍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看着灯笼上的诗句,连看了十几只灯笼,脚步顿住,指着一只灯笼道。
    “嗯。”李夏扫了一眼,“八月里,六哥得了首好诗,录好了,谁也不让看,说留着上元节写灯笼用。”
    秦王呃了一声,随即笑出了声,“你六哥还有这心眼?”
    “一开始没想起来,是舅舅教他的,七姐姐还打算把家里的下人都打发过来投铜钱呢,可惜让大伯娘知道了,把七姐姐说了一顿,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丢不起这样的人。”
    “从前真有不少雇人投铜钱的,以至于后来礼部出面,加了现在这条挑出的前一百个,再送到翰林院评定的规矩。”秦王有几分无奈的叹了口气,“可象你六哥这样,用一年光景写这一首,或是几首诗,这就没办法了,好在,这诗会,看才华,倒不是看捷才。”
    “听说苏烨得过两年的头名?”李夏漫不经心的扫过灯笼上的诗句。
    “嗯,头一次,他只有十四岁,那首诗确实难得,后一次,是他成亲前一年,这一首灵气上就差了些,有流言说他雇人投了不少铜钱。雇人这事,大约苏烨拉不下这个脸面,不过,那时候,苏烨已经名动京城,他那笔字,认识的人极多。”
    “你写过诗吗?”李夏不看灯笼了,仰头看着秦王笑道。
    “从杭城回来后,就没再写过了。我不擅长这个,从前写的诗也都矫情得很。”
    “拿给我看看。”
    “别看了,都没有了,实在矫情得很。”秦王急忙摆手。
    “肯定有,拿给我看看,我不笑话你。”李夏甩着秦王的手。
    “真没法看……好好好,我不擅长这个,拿出来实在是惹人笑话。”秦王不忍不答应,答应了又觉得他那诗实在拿不出手,连声唉叹,他就不该说他写过诗。
    “我肯定不笑话你,我一首诗也没写出来过,凑不齐韵脚。五哥的诗词也不好,照郭胜的话说,胜在四平八稳,端庄。”李夏一边说一边笑。
    “郭胜诗词不错,拙言说他的诗象他吼的歌,虽粗糙不修饰,却淋漓痛快,浑然天成,从杭城往福建路那回,有一回日夜不停赶了两天两夜路,歇到一个荒废的驿站里,阿凤不知道从哪儿弄了桶劣酒过来,郭胜写了首诗,十分难得。”
    秦王想着那趟福建之行,眼底露出几分黯淡,“我和拙言本来打算借着柏景宁驻扎福建,好好清一清沿路驻军,却不了了之。”
    “以后再说吧。”李夏轻轻甩着秦王的手,拉着他从灯笼中穿过,往大相国寺过去。
    两人避过灯火通明,热闹无比的侧门,多走了一段路,从一扇不起眼的角门进了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里同样灯火通明,人却不多。一行人沿着紧挨围墙的游廊,进了最后面的药王殿,李夏松开秦王,从案上取了香,点燃举起,默默祈告,上了香,穿出药王殿,进了观音殿,李夏照样祈告上了香,转个身,就看到殿角的木架子上,放着密密一只签桶。
    “我记得这签桶是放在大雄宝殿的,怎么挪到这儿来了?”李夏指着签桶惊讶道。
    “不是挪来的,这里原本就有只签桶,只在正月里放出来。”秦王看向陆仪,陆仪忙笑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