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涛江呆了呆,“这是有放太甲于桐宫的意思?”
“只怕就是这个意思。”
莫涛江脸色发白,好半天,才看着江延世苦笑道:“要是那样,太子和娘娘,只怕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先生也是这么想?就是这样,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攻守之别了。”江延世带着丝丝苦笑。
莫涛江呆了半晌,一声长叹。
第630章 只有娘
二皇子停灵刚过十天,就出殡了。
出殡当天,二皇子妃侯氏服毒自尽。侯氏是躺进棺材之后服的毒,一切都替自己准备好了。
皇上的口谕传到的很快,追封为益亲王妃,和益亲王合葬。
侯氏的自尽,并没有影响二皇子的出殡,只不过在出殡队伍中添了一幅棺椁,一前一后,出了益郡王府,暂时停灵在了天清寺,和三皇子并排放在了一间屋子里。
三皇子和二皇子都是英年早丧,二皇子的陵地墓穴,才刚刚开始,就是三皇子的陵墓,也还早着呢。
五皇子跟着队伍,将二皇子夫妻两幅棺椁送进天清寺,随着队伍出来,隔了四五步,看着形容憔悴的四皇子,想说话,却下意识的看了眼左右,垂下了头。
五皇子府长史朱铨跟在五皇子身边,看着他瞄向四皇子的那几眼,看着他脸上隐隐的惊惧和迟疑,靠近一步,低低道:“五爷要和四爷说几句话吗?”
“没有!”五皇子下意识的先否定一句,随即看着朱铨,慢慢舒出口气,“是你,没有,我就是……”五皇子又扫了眼四皇子,“看四哥憔悴的厉害,就是看看。”
“五爷不必担忧太过,王爷,是能护得住五爷的,五爷要是想和四爷说几句话,我来安排,让四爷到五爷车上说话?”朱铨挨近五皇子,低低建议。
五皇子踌躇起来,他有满肚皮的话,想问问四哥,想和四哥说说。
他怕得很,从小到大,他跟四哥最能说得来,他们两个,一样的处境,一样的长大,这会儿,凭着直觉,他觉得他和四哥,比小时候,比从前,比任何时候都相似,他和他,面临着同样的境况。
“好。”五皇子鼓足勇气,一个好字,几乎用尽了力气。
“五爷别过于担心,没什么大事,您先上车,您放心。”朱铨安慰了几句,送五皇子上了车,往后退了十来步,四下看了看,不动声色的往四皇子靠近过去。
五皇子的车子开始慢慢往前移动,刚走了没多远,微微顿了顿,车帘掀起,四皇子跳上车,急忙回身拉紧晃动的车帘,看着车帘不动了,才慢慢松开,回头看向五皇子。
“四哥!”五皇子一声四哥喊出来,眼泪夺眶而出。
“你瘦了不少。”四皇子打量着五皇子,声调酸涩。
“你也是,四哥,你没事吧?”五皇子擦掉眼泪,仔细打量着四皇子。
“不知道。”四皇子低低叹了口气,随即苦笑道:“至少这会儿没事,我没事,你也没事。”
“四哥,你说,我们……”五皇子看着四皇子,眼里溢满了惶恐不安。
“我不知道。”四皇子一脸苦笑,“他们说,皇上不是太后亲生的,这事儿,你听说了吗?”
五皇子一个怔神,“哪个太后?金太后?”
“嗯,你很久没进宫了吧?”四皇子见五皇子一脸愕然怔忡,忍不住叹气,伸手拍了拍五皇子的手。
“我进宫……”五皇子满脸愕然中渗着苦涩,“我哪有机会进宫,我也不想进宫。”
他进宫见谁呢?没有想见他的人,也没有他想见的人。
“我领着皇庄的差使,一个月,总得给太子请两回安,皇庄的帐,好些事。”四皇子的话有些乱,他一个月总要进个两三趟宫,可每回进宫,对他来说,都象走一趟鬼门关一般,他真希望能够再也不用进宫。
“苏娘娘象是疯了。”四皇子声音压的很低。
“四哥,你刚才说皇上不是太后娘娘亲生的,是真的吗?那王爷呢?”五皇子在惊慌和混乱稍稍过去之后,满心只有这一件大事。
“皇庄上有个老供奉,临死前说是去见了皇上,也许是太子,她死的时候我在,太子让我看着她,送她最后一程。那个老供奉临死前一直说话,说皇上不孝,瞎了眼……”
说到瞎了眼三个字,四皇子声音落的极低,下意识的扫了眼四周。
“还说,娘娘狠毒,骂了好多,说是皇上是早死的那个金贵妃生的,被太后抱了去,还说金贵妃是被太后活活打死的,死的惨极了,皇上肯定知道了。”
四皇子紧贴在五皇子耳边,几句话说的真就是放他口,只能入五皇子的耳。
“那?”五皇子脸都青了。
“你小心些。”四皇子怜悯的看着五皇子,低低叹了口气,“还有,有一回我去给太子请安,太子和江公子在屋里说话,没避着我,江公子说,王爷是要把皇子们都屠尽的,说是,”四皇子再次飞快的瞄了圈四周,“王爷是想兄终弟及的。”
五皇子机灵灵打个了寒噤。
“四哥,我一直想找你说说话,可我不敢,我也觉得……我不知道这些事,我就是觉得害怕,怕极了。”五皇子身子微抖,“四哥,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四皇子声音极低,“要是咱们能熬到太子即位,也许就能活下去……”
“那我呢?”五皇子抓住四皇子的手,带着哭腔。
“我不知道。”四皇子一脸苦笑,“皇上才多大?我是觉得,熬不到。昨天,江公子跟我说,说太子想让我署理吏部,说二哥和三哥没了,咱们该多担当些,替皇上和太子分忧。”
“这是?”五皇子手指都是凉的。
“江公子说这是皇上的意思,除了我,还有你。我觉得咱们熬不过去。”四皇子握着五皇子凉冷的手指,他不能替他暖一暖,他自己的手指也是冰凉的。
“四哥,我从……记事起,从来没敢妄想过,我只想活着,我……”五皇子握着四皇子冰冷的手指,欲哭无泪。
从小到大,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大家都忘了他,这样,他就能躲在角落里,安安生生的躲在角落里。
“我也没有,这几年,我事事都听太子的话,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这样。”
四皇子声音极低。
“那我……”五皇子看着憔悴到苍老的四皇子。
“你只能听王爷的话,没有办法了。署理吏部要真是皇上的意思,”四皇子的话顿住,目光悲伤的看着五皇子,“还有你,真要是皇上的意思……”四皇子抖着嘴唇,说不下去了。
“皇上也想让咱们死么?”五皇子看着四皇子,声音极轻,“不是,皇上不是想让咱们死,而是,咱们死了还是活着,他根本不在意,从小就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咱们从小不就知道么,三哥说过一回,你还记得吗?三哥说,咱们俩可怜,是因为咱们没娘,没有母族,说从大哥到小六,都是只有娘的孩子,可咱们俩没有娘,没有母族。”
四皇子声音满溢着悲凉。
五皇子嘴唇抖动了片刻,肩膀耸动,无声的哭起来。
第631章 有所不为
离城门不远,车子微顿,帘子掀起,朱铨露出半边脸,示意四皇子该下车了。
五皇子依依不舍的看着四皇子下了车,小内侍上车,拧了只热帕子递给五皇子,五皇子接过帕子,慢慢擦着,低着头呆了一会儿,将帕子递给小内侍,低声道:“你到后面车上,让朱长史上来,我有话跟他说。”
小内侍应了,下了车,朱铨上了车。
“王爷哭过了?四爷没说什么吧?”朱铨关切的看着五皇子问道。
“没说什么,”顿了顿,五皇子带着几分小心的看着朱铨,“四哥说,皇上要让他署理吏部。”
朱铨惊讶的挑起了眉梢,“那四爷什么意思?这可难得。”
“四哥说,皇上也要让我署理六部之一。”五皇子看着朱铨,接着道。
“这是好事!”朱铨眉梢飞动,“四爷倒是消息灵通,四爷要是署理吏部,五爷最好能署理户部,只有户部能和吏部相比一二,户部古尚书跟秦王府一向交好,现如今三司使已经握在王使司手里,如今大家都称他王相了呢,王相和秦王府更是交好,五爷要是能署理户部,事半功倍。”
朱铨说的兴奋起来。
“朱长史,你真觉得是好事儿吗?”五皇子看着朱铨,轻声问道。
“当然。”朱铨笑起来,“皇上倒是想到秦王爷前头去了,我这几天还想着,怎么找机会跟秦王爷提醒一二,五爷该站到台前,历练一二了。唉,李五爷刚走,不是说话的时候。”
想着李文山,朱铨心里一阵酸痛,李文山是他见过的人中,最纯直难得的,可惜了。
“你真觉得小叔那么看重我么?”五皇子紧盯着朱铨。
朱铨笑起来,“瞧五爷说的,秦王爷身边只有五爷您,他不看重五爷,还能看重谁?四爷?那不是笑话儿了?除非……”
朱铨的话顿住,随即摊手笑道:“跟五爷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除非宫里有了小皇子,扶助一个幼帝,当然比五爷这样的成年皇子好,可是,宫里这些人美人不断,却没能添上一儿半女,本朝皇嗣一向不丰,皇上虽说春秋还盛,可毕竟不年青了,除了五爷,王爷还能扶助谁呢?”
五皇子看着朱铨,片刻,垂下眼帘,“朱长史,我想和小叔说说话儿。”
“好,极是应该。”朱铨抚掌赞成,“五爷见了王爷,一定要恭敬谦逊,视王爷如父,可也不能太过了,若是太过,万一颠倒了尊卑……算了,现在不说这个,以后再说。我让人先递个话?”
“嗯。”五皇子垂头应了。
秦王没送二皇子夫妇往天清寺,听说五皇子要见他,皱眉看向金拙言,金拙言也看着他。
“我先去探探话?”金拙言站起来。
“你去不合适。”秦王叫进侍立在门口的首领内侍怀喜,“你去看看郭先生忙不忙,跟他说一声,让他先去陪五爷说说话儿,我这会儿不得闲,怕五爷有什么急事儿。”
“是。”怀喜答应了,垂手退出。
没多大会儿,郭胜就大步进来了,冲秦王长揖见了礼,又冲金拙言和陆仪拱了拱手,带着一脸无奈的苦笑道:“象是吓着了,一定要见王爷,朱铨等在二门外,我去看了一眼,瞧朱铨倒有点儿眉飞色舞的样子,朱铨这个人,书生气太重,比六哥儿还重,偏还觉得自己颇有权谋。”
“只怕是生了念想。”金拙言脸上带着丝冷笑。
“老五真不象个能生妄心的。”陆仪的话里透着犹疑。
他觉得不象,可他不敢断定,这种执掌天下,握有万民的事,几乎能让所有人疯狂,何况,毕竟是位皇子,生出些许想法,还真不能算是太妄想了。
“五爷眼里只有害怕,妄心不妄心的,不怎么象。”郭胜道。
“你跟王妃说说,问问王妃什么意思,要不要见。”秦王沉吟片刻,吩咐郭胜。
郭胜点头应了,转身出去,径直往离书房院子极近的那间小小暖阁过去。
没多大会儿,怀喜小跑进来禀报:王妃请五爷到小暖阁说话去了。
金拙言松了口气,看着秦王笑道:“确实,不管他要说什么事儿,王妃见他,都比你合适。”
“只怕又是让阿夏为难的事。”秦王不知道在想什么,低低叹了口气。
五皇子进了小暖阁一刻多钟两刻钟,出来就直接回去了。
天色将要落黑,秦王从书房院里出来,刚转个弯,就看到李夏正站在小暖阁门口等着他。
秦王急忙紧走几步,李夏看到他,露出笑容,几步下了台阶,跑几步迎到他面前。
秦王抬手抚在李夏肩上,这几天她憔悴的厉害,看起来象是瘦了不少。
“中午吃的好不好?怀喜说你多喝了半碗汤,饭却吃得少。”秦王的手顺着李夏的肩膀往下滑了些,揽着她,仔细看着她的脸色,关切道。
“午饭前小厨房送了碟子菱粉糕,我多吃了一块,中午饭就少吃了,我没事。”李夏将手塞到秦王手里,和他慢慢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