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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2章 秦山河(求月票求订阅)
    太阳像火球般从西山缓缓落下。
    清军在一轮进攻之后再次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遍地的尸骸。
    庄小运从战场上撤下来,又开始安排人手清理壕沟,重新修整防御工事。
    半个时辰之后,他手中却多了十数封密信。
    庄小运脸色的伤疤都皱得更深,一面派人马上把情报传回德州城,一面迅速回到自己的营寨。
    将士们正在埋锅造饭,与平常不同的是,低声的议论此起彼伏。
    “当年秦家已经把秦山河从祖谱上划掉了,没想到再后来,秦老将军……”
    “国公爷信任他?真是信任他怎么会把他放在皮岛?”
    “这次也没见他攻破沈阳啊,二十万建奴都在这里,沈阳能有多少兵力……”
    “弑父杀子的卖国之人,我们居然都要听他的,这事乱了套了啊……”
    直到看着庄小运面如寒霜地穿过营寨,嘀嘀咕咕的士卒方才敛起神色,默默吃饭。
    “好好吃饭!别中了建奴的计!”
    “将军,秦将军真是弑杀了秦老将军吗?”有人问道。
    庄小运目光如铁,转头看去,下意识想要惩治这名士兵,话到嘴边却是心中一凛。
    “闭嘴!本将说了,好好吃饭。这是军令!”
    他喝令了一声,也不敢多作解释。
    这件事怎么处理,已不是他能作主的了。
    庄小运转头向德州城看去,焦急地等待着新的命令……
    却有一名小将凑到他身边,低声道:“庄将军,小的有话要说。”
    “到我帐里说吧。”
    进到帐中,那小将低声道:“将军,末将的营地在我们大营东侧,旁边便是从皮岛来的那些包衣军……”
    “什么‘包衣军’?!谁起的称呼?!”
    “末将知错,但这是士卒们说的。如今营中兵卒都在忧虑……”
    庄小运眉头已是深深皱起。
    那小将接着道:“那些人马都是秦山河将军从辽东带回来的,有些头发都还没长长。士卒们担心其中有没有建奴细作。”
    “闭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大敌当前,不想着怎么齐心协力,想要搞乱军心不成?”
    “末将不敢,末将就是担心军心混乱,这才单独求见将军。就算这次是建奴的奸计,但士卒们都在说,秦山河将军当年投降过,安知接下来还会不会投降?把性命和家小托付给这样的主将,他们不放心……他们还说,旁边那支皮岛来的兵马,以前也都是给建奴当包衣的,胆小如鼠,要是什么时候在战场上倒戈一击怎么办?就算没有倒戈一击,我们拼命守土,他们却突然败退了,岂非枉送了性命。更甚者,还有人说,投降者都可为主将,是否我们也可以投降……”
    “谁敢这么说?”
    “末将营中……都如此说。将军,士卒们虽只是议论。但此事若没有说法,长此下去,军心就散了啊。卑职弹压不住,请将军定夺。”
    庄小运拳头紧握,只觉多尔衮使出这一手让人恶心不已,他却没有更好的办法。
    “告诉将士们,这是建奴的伎俩,让他们不要多想,专心御敌……国公爷很快就回来了。”
    “敢问将军,士卒们若问,国公爷何时回来呢?”
    庄小运还在思量,却又有人跑来禀报道:“将军,不好了,打起来了!”
    “谁和谁打起来了?”
    “秦玄炳将军的人和秦山河将军的亲卫在城门口打起来了……”
    ~~
    德州城以北,营寨错落。
    汪旺从战壕边撤下来,踏过带血的土地,回到自己的军营。他的副将杨仁很快迎上来,脸色的神色显得有些忧虑。
    “我们这一营今天就战死了八百人,建奴的攻势更凶了……”
    他们手下本就只有不到一万人,都是从辽东逃到皮岛的包衣,这次先是偷袭沈阳,接着又一路转战乘战船撤到德州。
    这支皮岛回来的队伍本就疲倦,军心比起别的队伍也差了不少,他们在关内没有家人,参与守卫山东也是因为听从秦山河的命令。
    这段时间,山东又训练了一批新兵,秦山河担任主将后把这些新军补充到各营,以老兵带新兵。
    但今天,营中的气氛比平时浮躁了一些。
    “你也看到那些信了?”杨仁忽然低声问道。
    “嗯,进去说。”
    两人走进帐篷,汪旺从盔甲中掏出几团纸。
    杨仁也拿出几张信放在案上。
    “这是今天将士们清理战场时搜到的,我已经禁止军中流传了。”
    “建奴这是在诬陷秦将军!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事情怕不是这么简单啊。”杨仁叹息一声,道:“我感觉旁边的德州兵像在提防着我们。我看到他们往我们这边多设了一个望楼。”
    他们这一段战线,西边是庄小运的兵马,东边是济南守备徐典带来协防的兵马。杨仁没具体说是哪边,汪旺就明白是两边的友军都不再信任自己了。
    “这些天大家伙并肩作战,因为这几纸破东西就防着我们?”
    “战场上谁不是小心谨慎?换位而处,你要是徐典、庄小运,敢把麾下数千条性命交在我们这些人手上吗?”
    “我们这些人怎么了?谁不是千辛万苦逃出来杀建奴的?!”
    杨仁默然,他骨子里本就有些自卑,到如今还没抹去当包衣奴才时产生的低人一等的感觉。
    正在此时,他们忽然就听到传报。
    “城门口打起来了……”
    ~~
    对于秦山河的归来,秦玄炳本是无所谓的态度,之前也没听说过秦成业是死在秦山河手里这件事,毕竟秦家人也没告诉过他。
    在秦玄炳眼里,秦山河就是降清之后又叛逃回来的三伯而已。
    他跟这个三伯也没有太深的感觉,因为他叔叔伯伯多得很。另外,秦玄炳小时候就觉得三伯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仗着自己聪明武艺高也不怎么务正业,子侄里他最偏心的就是秦玄策,说秦家别的孩子都是傻蛋。
    王珠、董济和等人做主让秦山河为主将之后,秦玄炳一开始也感到高兴,认为这是秦家的光荣,但今天一个个消息传到耳朵里,秦玄炳登时心乱如麻。
    他知道这是建奴的计策,但有些事他必须去问一问秦山河,否则心中不安。
    “祖父是不是你杀的?”
    “玄书是不是你杀的?”
    他其实还是有分寸的,经历了锦州一事之后他也经常告诫自己不能意气用事。
    但进城门之时,秦玄炳却被秦山河的亲卫拦下来了。
    “各营将领驻守好各自防线,未得调令不得擅离,这是军律。”
    “我有要事见三伯。”
    “卑职可替玄炳将军禀报。”
    秦玄炳一皱眉,心想我要问三伯是不是他杀了祖父也要你来传话不成?!
    在城门口又说了半天,那几名亲卫却始终阻拦在吊桥上。
    秦玄炳的部下都是锦州老人,早已心中愤慨,终于和对方起了冲突。
    秦玄炳本想喝止,心中忽然一个激灵。
    秦山河不让各营将领擅离职守本是常事,在平时只能说是治军严苛,但今天这个情况下,秦玄炳突然想到,如果秦山河是要真的又投降了,只须控制住德州,一切就都完了。
    董济和、王珠等人都在城内,粮草、甲胄、火药等军资也在城内,一旦秦山河关闭城门,城门驻防的兵马不战自溃。这可是山东最后的防线……
    这后果太严重,秦玄炳不敢赌,更不敢把赌注押在秦山河身上。他不再喝止手下兵士,决定无论如何今天都要进城。
    “你等若非心中有鬼,为何不让我们进城?”
    “都说过了,军令如山。”
    “我等必须进城。”
    “敢闯门者以违犯军令论处……”
    争吵愈演愈烈,“当”的一声,有人拔出了刀,扎进了同袍的腰间。
    血溅在吊桥上,谁都没想到,这一次的守城,德州城下的第一滴血是这样流出来的……
    “都住手!”
    忽然,一声清喝,有人纵马从城内飞奔出来。
    秦玄炳抬头看去,见到秦小竺,心中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秦玄炳,你疯了不成?!”
    ~~
    “疯的不是秦玄炳。”秦山河缓缓道,“是将士们已不再信我,我已经没有资格再统率三军了。”
    三军都督衙门,当左明德、林向阳的目光看来时,秦山河没有说话。直到秦小竺过来把在城门发生的冲突说了,他才开口。
    他已经判断出了事情的严重程度,也在心中做了决定,于是转头看向王珠,道:“罢免我的主帅之职,把我关押起来。”
    王珠眉头一皱,道:“我虽不知兵,但也知道临阵换将乃兵法大忌。”
    “两害相权取其轻。”秦山河道:“如果我猜得不错,接下来建奴一定会全力进攻,不惜伤亡也要攻破德州的外围攻势,直逼德州城下。”
    “原本我的应对是,依托我们布置好的防御工事,重创建奴兵力,再收缩防线。但现在,只要我敢下令收缩兵力,将士们就会想到建奴放出的消息,军心必然崩溃。如此一来,明日若败,满盘皆输。”
    王珠问道:“如果我们能胜呢?”
    “胜不了。”秦山河道:“建奴兵势大,求的是速战速决。他们一定会让镇南军与我们消耗,等到将士们疲惫不堪,再以火炮轰击、佐以八旗骑士的冲锋一举击溃我们。我们唯一的胜机就是不停拉扯战线、拖延时间等到国公回来。但现在,退也不能退,何谈拉扯?更何谈战胜?”
    王珠默然。
    秦山河又道:“将士们不再信任我,我担任主将只会让局面越来越糟。今天秦玄炳之事只是一个开端,接下来每一个将领收到我的军令都心有顾忌,这仗还怎么打?”
    “我若继续为将,一则进退失据,二则战心不稳,眼下最好的办法只能把我撤换下来。”
    董济和道:“这已然不是换将能解决的问题。换下你之后将士们就能心安吗?别的不说,皮岛的一万士卒极可能哗变,军中的有识之人也会以为我们中了建奴之计,惶恐难安。临阵换将,何其不智!换将之后,局面可能更坏!”
    说到这里,董济和一双老眼中也现出迷茫与绝望。
    他知道秦山河投降过之后,这就成了一生的污点,洗也洗不净,这个污点将伴着秦山河一辈子如影随形。
    若非形势危急、没有别人有能力带领全军守住山东,他不会推举秦山河为将,没想到多尔衮一伸手就点住了这边的死穴。
    董济和再次想到秦成业,心中暗叹老伙伴死了倒是轻巧,把这份困厄的世情丢在自己这个垂垂老矣的肩上……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除非国公爷能赶回来。”
    堂上诸人沉默了一会,左明德道:“撤换秦将军,收缩防线,能争取更多时间等到国公回来的话,也好……”
    “不行。”王珠开口道,“就请秦将军继续主持德州防务。”
    左明德微微一愣。
    秦山河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继续推辞,反而像是就在等王珠这个决定,问道:“你能信我?”
    “信。”王珠道:“想必秦将军还是有办法的。”
    秦山河点点头,目光又看向董济和与秦小竺。
    “若我继续为主将,你们能全力支持吗?”
    “自然如此。”
    “若我告诉你们,我一定会打败仗呢?”
    这话听着莫名其妙的,既然要打败仗,谁能不打败仗、还要你任主将干嘛?
    秦小竺于是犹豫起来。
    她小时候和三叔相处的并不多,长大后更是许久没见过他,虽是叔侄,却也没有很了解。谁知道三叔现在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董济和抚须沉吟着,仿佛明白了秦山河的意思,最后点了点头。
    秦小竺见董济和点头,于是也大声应诺。
    “那好。”秦山河道,“你们约束将士,只需告诉他们,我秦山河是忠是奸明日便见分晓,只请他们全心御敌,勿要被建奴诡计扰了心神……左明德,你留下,我有话和你说。”
    ……
    王珠走出大堂,抬头看着天上的星空,忽然若有所悟。
    他忽然明白了秦山河想要做什么。
    会打败仗、却能继续守德州的办法。
    ~~
    天明时分,战鼓一如既往地响起来。
    杨仁与汪旺分别出了营帐,让士卒们埋锅造饭,准备新一天的厮杀。
    营地里的气氛依旧与往常不同,士卒们都低着头,显得无精打采的。
    他们历经艰险逃到皮岛,又跟随秦山河过朝鲜杀回沈阳、转战河北、来到山东,然而现在,迎着他们的依然是猜忌与提防。
    杨仁看着这一幕,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大声道:“都打起精神来!建奴恶语中伤将军就是盼着你们这样,你们能中他们的计吗?!”
    “不能!”士卒们响应着,但依然的士气不高。
    杨仁无奈,愈发感到憋屈。
    下一刻,他抬头一看,见到秦山河策马进了营寨。
    “将军……”
    秦山河跨下战马,走过士卒中间,一路上拍着他们的肩,走到主帐附近,这时士卒们已然全都向他看了过来。
    “先吃饱吧,吃饱了再说。”秦山河挥了挥手,在一口大锅边上盘腿坐了下来,亲自打了一碗粥。
    只看他这样,这一支兵马的军心已然完全不同。
    随着战鼓愈急,各营的兵马也集合起来。
    秦山河领着皮岛士卒缓缓走到战场的最前方。
    他驻马回看,天地间三万兵马攒动,浩浩荡荡。
    “有人说我们是建奴的包衣奴才,我们是吗?!”他开口大声问道,气若洪钟。
    ~~
    庄小运点了兵马,列好了阵型,缓缓向北面的壕沟进发。
    他看到皮岛军的阵线前有一杆大旗高高扬起,上书一个秦字。
    那是秦山河的大旗。
    庄小运觉得秦将军因为建奴的伎俩就亲自上阵有些不智了,一旦战事不利,只怕军心会更加动摇……
    接着,他忽然听到旁边的皮岛方阵中响起排山倒海的大吼。
    “不是!”
    近万人的齐声呐喊汇聚成一声愤怒的惊雷。
    “不是!我们不是奴才!”
    庄小运发现并没有传令兵像往常一样把主将的誓师话语传过来。
    那些话,秦山河似乎只对皮岛士卒在说。
    再转头一看,只见自己这边的阵列中所有兵士也都望着皮岛的阵列,目光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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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不是包衣奴才,我们是铁骨铮铮的男儿,我们该如何告诉天下人?!”
    杨仁听着前面秦山河的喝问,目光一缩,猛然又想到自己蜷缩在阿林保脚下的样子,马粪糊在他脸上,他从阿林保房里把那个名叫李玉姬的朝鲜女人的尸体拖出来埋进雪地里……
    汪旺目光一缩,仿佛看到了那丹珠抬起脚让他舔干净脚底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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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玄炳在更远处抬头望着秦山河的大旗。
    他心中还是带着疑虑。
    三伯在说什么?为何只对那些包衣军说?他敢不敢亲口告诉自己祖父是怎么死的?
    接着,秦玄炳便看到主帅的令旗一挥,战鼓愈响。
    没时间再让他多想,他扬刀喝令道:“前进……”
    “杀敌!”
    忽然,天地间那排山倒海的怒吼再次响起。
    “杀敌!”皮岛军大吼着,只听声音便觉得他们像要把全身的血液都点燃。
    秦玄炳耳边嗡嗡作响,目光再看去,只见那些人已然向前冲锋而去。
    ……
    等到别的楚军在壕沟前停下脚步,开始准备防御,他们惊诧地发现,皮岛军还在不断向前,越过战壕,迎向了清军的方阵。
    “他们要做什么?!”
    一瞬间,许多人几乎以为秦山河真的又投敌了。
    然而,天地间还回荡着那一声声怒吼。
    “杀敌!”
    “该怎么证明我们不是奴才?”
    唯有杀敌可以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