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他们也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些微妙的怀疑感。
他们此行查的便是海上帮派那些为非作歹的帮众们,眼前这年轻人虽生得一副玉面郎君的像,可那满身的匪气遮都遮不住,气质十分锐利,锐利到让人无法忽视。
就查查姓名籍贯和近期的出入地,没什么别的。渔女答非所问地解释了一句,顺带着好奇地往房间里探了探脑袋。
寇翊,本地人,近期乘船去了司斯萨。寇翊言简意赅地答道。
去司斯萨做什么?带头的官差问了一句。
若是平常,这群官差大抵会直接闯入房间,囫囵搜查一番便算交差。可寇翊给人的压迫感极强,他们无来由地不敢这样做。
去押镖。寇翊说。
那几名官差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脸色大变。
寇翊观察着他们的神色,心中一动,没有说话。
他已经确定了,官差此行并不是冲着裴郁离,而是有什么其他的事,这事还与押镖又或是押镖的人脱不了干系。
他甚至瞧见领头的官差已经将手放在了身侧的佩刀上。
我今日午时才登岸。寇翊随口补充道,东南港口有行船记录,我这里也有去往司斯萨的通关文牒。
官差们表情自然了许多,似乎是放下了心。
寇翊让开了身体,把整个房间暴露在官差们的眼前,问:进?
屋内陈设一览无遗,官差进去之后,果真在桌上看到了那通关文牒,记录着寇翊两个月前曾在司斯萨海峡经过。依照时间来推算,的确是今日才能回到东南陆域。
官差们在房内随意看了看,寇翊便在门口问那渔女道:姑娘可知事出何故?
渔女紧张地抠了抠手指头,才答道:具体的差爷们也不能透露,就是听说有什么江湖人士犯了命案在逃,因此是在搜查罪犯。
江湖人士、押镖的人,天鲲还是戍龙?
寇翊眼睛一眯。
天鲲和戍龙在东南区域的地位都颇高,若是平常的小打小闹,官府不会这样尽心竭力地去搜查什么。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让东南官府冒着得罪天鲲或是戍龙的风险,非得要查什么罪犯呢?
寇翊还在想着,渔女突然问道:那位小哥呢?
差役差不多把屋里都看过了,便准备出来。
寇翊低声答道:在睡。
渔女方才一直在与寇翊讲话,并未注意房中的情况,还当差爷们与那白衣服的公子打过照面了。听到寇翊回答了她的问题,就觉得有些高兴,再也没多想,对寇翊道了声晚安,便带着差役们下楼去了。
寇翊缓缓合上了门,揣着对上岸以来这些事的疑问,不禁皱了皱眉头。
外面的大门嘎吱一声合上,官差们离开了。与此同时,寇翊听到窗户旁也有一声异动。
他大步而去,刚准备开口说什么,探头一看,却见窗外空无一人。
裴郁离方才为躲官差,直接半悬在窗外,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人却消失不见了。
寇翊眉心一跳,无奈地摇了摇头,将窗户半掩着,脱下外衫坐回了床上。
这边,好几队官差从各个方向而来,聚集到一处,一同往城里的方向去。
他们辛苦了一整日,终于将海岸边的几个渔村全部查了一番。官府做事总是这样,大费周折地派人去查,却并不能查出什么。
午夜时分,路上没有其余的人。官差们走出渔村后,有人抱怨道:天鲲和戍龙多少都有些毛病,他们两个大帮相争,你说非拉着咱们官府干什么?
这些日子东南区域的天气很好,深夜的海风也并不喧嚣,只是比起白日稍微大了一些。
裴郁离在房间里烘得热了,便没穿中衣,只在里衣外套了一层寇翊的外衫,又将腰带扎得紧紧的。此时跟在这群差役的身后,一边觉得寇翊的衣服太长了有些绊脚,一边又觉得穿得太薄了有些冷。
不过即便是如此,那些官差们也完全不会注意到身后跟了个人。
裴郁离隐于夜色之中,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就连呼吸声也近乎于无。
海风携着官差们的谈论声而来,每一个字都被他听得分明。
这两个帮派虽然都是大爷,可真要干什么杀人越法的勾当,也都是在海上。不说咱抚台大人,就说卫大统领和李总督,那也是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互相之间的规矩都约定俗成。可这次是戍龙帮非逮着咱大人给他们个交代,这不就是把咱大人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嘛?
要不说咱们大人倒霉呢...但凡是李总督还在,都轮不着咱大人受这份夹板气。
要我说这次还是天鲲有毛病,杀人家戍龙帮众也就算了,还明目张胆地跑到陆域上来杀。不是说还有几个无辜的百姓只是无意之中目击了,便被一同杀了吗?这等挑衅朝官权威的事,大人若是再不出面,那不成了缩头乌龟了?
这就奇怪了,我怎么听说天鲲前阵子还闹了场大乱子呢?这时候不养精蓄锐,反倒出来撺掇事,又是要干什么?
谁知道啊?今日城里不是扣下了十几个天鲲帮众吗?等大人审过了不就知道了。
裴郁离听到这句,神色变了变。
今日扣下的天鲲帮众,那不就是正午时进城去的那十几个吗?随意一查便知他们今日才回港,扣他们做什么?
还是说,这位抚台大人这次也是铁了心要给天鲲帮一个下马威了?
他是故意要跟天鲲帮过不去,还是迫于...戍龙帮的压力?
戍龙帮想做什么?
还有,天鲲帮哪个不要命的敢在东南陆域这样猖狂?真的假的?
裴郁离对天鲲的一切都还不了解,对戍龙和天鲲的关系当然也不算太清楚,但他知道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这怎么听都像是两个海上帮派的战火燃到了陆域上。
他又跟了片刻,直到官差们彻底离开了海边,才停下了脚步,揣着手往回走去。
寇翊坐在床边,心中想着方才的事,眼睛瞥着侧前方半掩着的窗户。
过了约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他终于听到了一丝轻微的踩墙声。
裴郁离的一双眼睛从窗户夹缝里露了出来,他伸手敲了敲窗台,小声道:我回来了。
寇翊歪着脑袋,与他对上了视线。
开窗户呀。裴郁离又用着气音道。
如果你没瞎的话,大概可以看到窗户是开着的。寇翊冷漠道。
那我瞎了。裴郁离将他那一双眼睛哒地阖上,又将一只手从窗缝中伸了进来,说,你来拉我。
第73章 特殊照顾
寇翊的表情都要绷不住了。
他就算每天被裴郁离这样逗弄一万次,也还是次次都要上钩。
这不,慢吞吞地穿上鞋子走过去,一把将窗户拉开了。
此时窗外的风景很妙,又或者说,妙得恰到好处。
两轮明月悬在远处,一颗在天空之上,一颗埋在水里。
天上那颗是圆圆的,没有云层的笼罩,月光无拘无束地挥洒下来。
水里那颗被拉扯成了自由的形状,月光抖动着往外蔓延,本该一片漆黑的海水被映得波光粼粼。
裴郁离背对着那片光亮,笑嘻嘻地对寇翊伸出了一只手。
那一瞬间,寇翊的脑子里竟出现了一片空白。他鬼使神差地拉住裴郁离的手,后者在墙壁上借了个力,便轻轻巧巧地跃了进来。
正巧,衣摆在窗户上一勾,那扇窗吱吱嘎嘎地自己合上了。
裴郁离披着最后一缕月光进来,就像是月亮被关在了这间屋子里似的。
有点冷。他刚一站稳便抖了抖。
外面怎么说也还是有些凉意,与屋子里的温暖形成了对比,他一时不能适应,直接取了自己的外衫,囫囵地套在了身上。
他的衣服本身就比寇翊的要小很多,这一套上,便是外衫外面套中衣的既视感,不伦不类的。
寇翊一看,脑瓜子都要疼,一边倒了杯热水递过去一边说:回头给你置办两件黑衣,省得回回拿我的衣裳造。
那倒不用,裴郁离拒绝道,又不是回回都要跟踪潜藏,费这银钱作甚?
寇翊懒得理他,又问:那你今日跟踪,可探到什么消息了?
都是你一句我一句的混杂消息,谁也没将事情全部理顺。裴郁离将那热水捧在手心里捂着,说道,今日与我们同程回来的那十几个天鲲兄弟,似乎是被扣留在城中了。
寇翊皱了皱眉头,道:看来官兵大举搜查,的确是冲着天鲲来的。
天鲲帮众在东南陆域杀害戍龙帮众,甚至明目张胆地杀害了正巧目击的无辜百姓。裴郁离继续道,来搜查的官兵是抚台大人派出的。
总督之下便是抚台,此等蔑视王法之事,自然是由抚台出面解决。
官差们的消息并不完整也并不一定准确,裴郁离将听到的东西言简意赅地说给寇翊听之后,便说:可此事与刚押镖回来的二十个帮众皆无关,帮主为何特地吩咐我们不要回帮?
不,寇翊说,范哥应该只是让我别回去。
那就说明,帮主叫你暂缓回帮的事,与陆域上发生的事无关。
若是与陆域之事有关,范老大出于保护,会叫帮众们尽快回帮;出于大局,也会赶紧查清,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唯独不应该的便是让帮众们进城反倒被官府扣留。
没错,寇翊想了想,道,可能与我有关。
而且范老大极有可能对陆域的事情还不知情。
寇翊又问道:官府如何确定杀人的是天鲲帮众?还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据说被抓住的嫌犯亲口承认了,并且有戍龙帮众的指认。裴郁离答道,具体的时间不明,可能是昨日,甚至可能只是今日,总之时间很近。
近到天鲲总舵甚至可能还没听到风声。
官府派差役们搜查城镇与渔村都是临时之举,十分仓促,更像是抚台大人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急忙想做出点事来,以表明官府会出面详查。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单纯凭推测就能确定的。
早些休息,明日晨起回帮。寇翊触了触裴郁离手上那杯白水,正好是不冷不热的温度,便对他说,水喝了润润口,休息吧。
裴郁离听话地把温水喝了,追着寇翊到了床边,说:夜晚也有舶船的人,你若是心急,现在就可以走。
寇翊动作滞了滞,答道:不急。
四个月的航程的确辛苦,寇翊已经习惯了,倒是没什么所谓,可裴郁离今天一下船就昏天黑地地吐了一遭,若再不能好好休息,伤了的元气还不知何时能补回来。
思来想去,身体这东西消耗不得,消耗一日,便要用一月的时间来补。而范老大既然吩咐了寇翊莫回,心中定然也是有谱的,不至于需要寇翊自顾自地瞎操心。
啊...裴郁离做好了即刻出发的准备,却没想到寇翊并没有趁夜走的意思,他顿了顿,才说,好吧,听你的。
这一夜,裴郁离睡得还算沉。大概是在船上摇摇晃晃惯了,陆地平稳倒叫他一时不能适应,困倦的劲儿不住地往脑袋里钻。
他将两层外衫一起褪下去,看也不看地往架子上一扔,自己便钻到了床榻靠里的那一边躺下。
这民宿的床并不大,裴郁离还想着要给寇翊腾出点地方来,谁知身体还没来得及挪动,脑袋便已经昏昏沉沉地迷糊过去了。
睡梦中,他隐隐约约听到寇翊整理衣裳的簌簌声,随后床榻的另一边下沉了一些,寇翊捞着他的肩膀和膝窝将他往里放好了,才同他胳膊贴着胳膊地躺下。
破晓之时,寇翊睁开了眼睛。
卯时,寇翊第二次睁开了眼睛。
辰时过半,寇翊第三次睁开了睁眼,先是望着上方的床幔眨了眨眼,才终于动了动胳膊。
半张脸埋在他胳膊上睡得正沉的裴郁离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寇翊往窗外看了一眼,心中估摸着时辰不早了,却始终没忍心叫醒他。
直到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渔女一手拎着一个盛满水的木桶,咚咚咚地上了楼。
裴郁离这才被那声音扰到,猛地一下将头往后一退,问道:什么时辰了?
......尚早。寇翊顺便起了身,隔着门叫住了正弯腰将木桶放下的渔女,说,劳烦下两碗阳春面,一盏茶后送上来。
哎!渔女应道。
加两个蛋。寇翊继续道。
得嘞!水给您放门口了,面一会儿就来!渔女利利索索地跑了。
一盏茶后,裴郁离用筷子拨了拨自己的碗,又拨了拨寇翊的碗,奇怪道:那姑娘是不是理解错了,怎么每碗都有两个蛋?
双黄蛋吧。寇翊面无表情地敲了敲裴郁离的筷子,说,趁热吃。
两个都是双黄蛋?裴郁离吃了一口那面条,以最快的速度嚼咽了下去,还是忍不住问,那姑娘是不是对你特殊照顾?
这话问得寇翊一愣。
裴郁离着急忙慌地又吃了一大口,完全抛弃了平日细嚼慢咽的作风,好不容易咽下去了,又说:一会儿我们从这里直接离开吧。
跳窗?寇翊嘴角一抽,大白天的跳什么窗?不用这么着急。
我不是着急...
裴郁离啊呜又吃了一口,那一整碗面被他三口就吃得只剩下汤,还有两个圆滚滚的荷包蛋...
寇翊深感莫名其妙,道:你慢些吃,把鸡蛋也吃了。
我不吃,裴郁离把筷子一放,也不知是认真还是胡闹,只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说,你也不许吃。
......寇翊回过味儿来了。
你不考虑哄我一下吗?裴郁离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寇翊,严肃道,我在吃醋哎。
......寇翊笑了笑,特地给你加的蛋,你若是不吃,那就是在找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