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年轻人被说得又是羞愧又是愤怒，本来还想要说些什么好好辩驳一番，然而当他们不由自主地先转头去看捧着水灵火的苏暮离，不知道怎么的，就熄了心头的怒火，甚至羞愧不已。
    那样捧着一团小火苗，微微仰着头看着他们吵架的苏暮离，让他们忽然间觉得，这个人其实年纪真的很小，而且，这个人，从十岁之后，几乎从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
    他们都是有爹有娘疼的，最不济还有个姨夫姑母的，表兄弟表姊妹更是一大堆，而苏暮离，虽然是苏家大小姐，却从来都是孤单的，甚至是被他们嘲笑着长大的。
    他们有什么理由去责怪人家啊！
    要是换了自己，自己珍惜的人被别人这样暗算，他们也会忍不住杀人的！
    苏誉说的对，苏铭羽说的更没错，他们苏家自己的人，自己不去保护，难道还不行别人保护了么？
    一个是苏家注定要死的叛徒，一个，却是曾经哪怕受伤也护着他们的或远或近的表妹，其实谁亲谁不亲，根本不用分辨吧！
    苏家小辈们愧疚到快哭出来地熄了火，苏家这些长辈们，就更有种老脸不知道往哪里放的羞耻感了。
    苏铭羽那句话，简直一语双关，听得他们羞愧不已。
    所谓别人出手，怕是不单单是指苏暮离这个苏家嫡长女需要靠墨九卿一个外姓人来保护的事情，还暗指他们由着外人，比如说南王府欺辱苏暮离的事情吧？
    真正想想，这些天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受委屈最大的，其实还是苏暮离。
    如今把这孩子叫过来，还没好好护住人家，他们就算是脸皮再厚，也觉得有些羞愧了。
    尤其是苏晨风这个当爹的，那脸色，当真是叫一个精彩。
    这种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安抚一下被惊吓到了的苏暮离，然而仔细一看才失落的发现，人家或许根本就不需要。
    保护苏家的新鲜血液，她认认真真地做了，没有得到该有的支持和回报，她也没有生气，像是完全不在乎这些小得失。
    然而苏暮离看着墨九卿的神色，却让所有苏家人都知道，人家并不是真的不期待别人的情感回馈，而是，根本就对他们没抱多大希望吧？
    其实想想，他们今天的所作所为，也的确是叫人失望之极。
    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希望等到别人的维护呢？哪怕这个人再强大，有人时时刻刻护着她的时候，她也会因此而感到幸福吧。
    比如现在的，被墨九卿，苏誉，苏萌，苏铭羽，苏岩他们保护着的苏暮离。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能够看得出来，她脸上的笑容，跟平日里的那种乖巧可人，是完全不一样的，而这样笑着的苏暮离，无疑让人很是眼热，很想有朝一日，她也能够因为自己而这样张扬而明媚地……笑出声来。
    苏晨风抬起的脚又缓缓放下，看着就在不远处的女儿，忽然间有一种失去了至宝的空荡感。
    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苏晨风其实比谁都懂，他知道，苏暮离也懂。
    这么一个丫头，看起来柔软好接近，像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但是苏晨风却最了解这种人。
    你若能够走进她心里，只要不背叛，就什么都好说，甚至可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然而你若不能走进她心里，仍旧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但是，那却完全是另一种含义了——她要么就是根本不会在乎你这么个人的存在，要么，就是你已经惹到了她的底线，她与一个死人计较什么呢？
    按理说，他丢弃她那么多年，如今还能够和平相处，他苏晨风，该知足了。
    但是……
    苏晨风的目光沉了沉，心中某个念头还没有清晰，就忽然间觉得衣摆一紧，低头一看，只见苏慕雪正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裳，神色，看起来有些诡异。
    “我认罪。”
    苏慕雪一字一顿地说道，她此刻就跪在苏晨风的脚边，模样看起来很是狼狈，原本好不容易处理好的伤口，此刻又再一次炸裂开来，看起来可怜极了。
    但是她脸色挂白，偏偏一张嘴血红无比，让人无端端的就想起来了话本里总是想要吃人害人的女鬼。
    “雪儿？”苏晨风的目光微微一沉，看着面色决绝的苏慕雪，想到了一种不怎么让人觉得愉悦的可能。
    他早该想到的，以赵青芝的手段，说服苏慕雪替她顶罪，以此来保全实力，绝对是她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苏晨风因此冷冷地说道：“雪儿！说话，要走心，你想清楚了后果之后，再开口！”
    “我说！我认罪啊！”苏慕雪尖锐地叫了起来，苏晨风的态度，让她不由自主地再一次想到了赵青芝，眼底的疯狂顿时更加浓郁了起来。
    她的尖叫声，将还因为刚刚的事情，而尴尬不已的众人瞬间被解救，一个个都转头看向了她。
    被所有人盯着，苏慕雪心底顿生痛快之感，冷笑着再一次大叫：“我说我有罪！我认罪！但是，我也是被人利用的！”
    她此话一出，所有苏家人再没有空去理会其他，而是一个更加紧迫地盯紧了她，只等一个他们赢得的答案。
    墨九卿得了空，终于伸出大手轻轻地揉了揉苏暮离的发定，看着苏暮离疑惑看着他的目光，墨九卿收回了手，轻声道：“无须顾虑我，听吧。”
    苏暮离刚刚已经给他把过了脉，知晓他刚刚的确没有因为苏北的偷袭而伤到，这才转头看向了苏慕雪。
    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苏慕雪忽然转头看了苏暮离一眼，神色中带着一种说不清楚情绪的东西。
    她冲着苏暮离笑了一下，继前面毫不犹豫的认罪之后，她毫不留情地再一次强调了认罪之后的转折句。
    “但是！我不是主谋！主谋另有其人！我只是一个执行者！我不是主谋！所以，你们不能杀了我！我只是年纪太小，所以被蒙骗了罢了！”
    苏暮离听到了这里，几乎要忍不住称赞一声苏慕雪的厚脸皮了。
    十六岁也敢说自己年纪小啊，吃大米饭吃了十几年，光长了个子没长脑子么？什么样的事情该做，什么样的事情不该做，十六岁，已经足以她分辨个清楚了！
    做坏事做得这么理直气壮，也是少见。
    苏慕雪这时候已经又转过了头，看了苏晨风一眼之后，便死死地低下了头：“南叔叔替我杀人，不过是顺带的，我与苏暮离有私仇，我就是不喜欢她，所以想要借机收拾她！
    但是，其他的罪名我一概不认！我跟楚南泽不共戴天，南叔叔他们却不一样，他们向来跟南王府的关系好，所以，勾结外人的事情，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苏晨风的目光倏地一闪：“你的意思是，苏南他们勾结南王府，并非这一次刚好碰上，而是，由来已久？而你们这一次的灭杀行动，也是蓄谋已久？”
    苏慕雪点了点头，冷冷地道：“所以，这件事情我不做，也总会有别人去做的！我其实也没有杀几个人，死的那些人，都是南叔叔和楚南泽他们杀的，跟我没关系！”
    她想了想，似乎觉得这样并不能彻底把自己撇干净，当下又加了一句：“我是无辜的！事情都是我南叔叔他们逼我做的，我也不想的，可是，他们都是我的长辈！”
    当一个人疯狂地想要脱罪的时候，最经常说的话莫过于——谁谁谁逼我做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的……
    苏慕雪的话，让所有人都腻歪至极。
    她这么疯狂反扑曾经最宠爱她不过的苏南等人，将一切罪名都推在四人身上，实在是让人齿寒不已。
    有人忍不住怒声吼道：“计划是他们逼你实施的！难道指使苏南虐杀我们，也是有人逼你的吗？苏慕雪，别以为所有人都是傻子！”
    苏慕雪的身体猛然一抖，没有转身没有抬头，仍旧是那副死死拽着苏晨风衣摆的鹌鹑样子：“反正，反正我不是主谋！我只是被利用的！”
    众人都被气了个半死，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无耻的凶手吧。
    反正只要不让她死，苏慕雪觉得自己说什么都行，此时，她算是彻底豁出去脸皮不要了，也根本就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就算是那些人骂她，她也无所谓，只死死地咬住了她不是主谋的这句话。
    直到苏铭羽问出声来：“好，就算你是无辜的，那么，你告诉我，六年前大小姐中的毒，你为什么会有？你们，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开始勾结外人了？除了苏南，还有谁勾结了外人？”
    众人倏地一静。
    这个问题，显然不少人都想知道。
    苏慕雪终于忍不住抬头，她看向了苏暮离，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恐之色。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心虚，只有苏暮离和苏誉知道，她是想起了苏暮离收拾她的那九根银针，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