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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萧敬远将所有的人马迅速调集入山, 以山庄为中心, 不放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 开始寻找那批流匪。
    属下的将领都看出来了, 自从到过那别庄, 将军的神色便和以前不同了, 调兵遣将间, 甚至失了往日一贯的从容,反而多了几乎显而易见的急切。
    “将军,这天魁将军往年曾经在此驻扎, 对这山中地形颇熟,如今天已晃黑,若是我等将兵力分散去找, 怕是反而容易中了对方的圈套, 依属下之见,倒是不如从长计议, 先勘察地形, 待到明日天亮, 再做行动。”
    说这话的是在萧敬远手下跟了十年之久的苏年。
    谁知道苏年说出这话, 萧敬远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是你做主, 。还是我做主?”
    这目光之冰冷,这神态之坚决, 让苏年顿时打了一个冷战。
    “自然是将军做主。”苏年低下头,一时有些不明白, 将军这是怎么了、
    那天魁将军左右就在这一片山中, 山外已经被他们人马包围了,一时半刻跑不出去的,他们只要有足够的耐心耗下去,来一个瓮中捉鳖并不是什么难事,将军这是怎么了,忽然之间变得如此急躁。
    萧敬远冷扫过身边诸位属下,冷道:“如果你们有异议,可以马上出山。”
    他这话一出,谁还敢说什么,当下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属下但凭将军调遣!”
    萧敬远咬咬牙,一字字地道:“搜山吧。”
    搜山,特别是在这样阴冷潮湿的雪夜里搜山,耗时耗力,得不偿失,可以说,几乎是兵家大忌。不过这个时候的萧敬远,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站在山头上,往远处望去。
    乌黑的天阴沉沉地压在黑魆魆的山顶上,冰冷的丝丝雪花飘落,他极目远望,所能看到的,只有模糊的山影树影,阴影斑驳,幻化出奇诡的影像。刺骨的风激烈地碰撞在山坳里,发出让人齿寒的声响,而深林中猫头鹰尖锐的鸣叫声,更仿佛个催命符,阴森恐怖。
    挺拔的身姿犹如松柏一般,巍然不动,可是箭袖下,萧敬远攥起的拳头轻轻颤抖。
    他的怀里,此时正揣着那个用红线圈拴着的长命锁,年代久远的长命锁,是七年前他曾经自那残破的庙宇中捡到,曾经亲手为那个小姑娘挂上的。
    那个小姑娘,娇生惯养,连自己穿个衣服都不会的。
    可是如今,在这样幽深奇诡的深山之中,虎狼出没,流匪环伺,她到底在哪里?
    是被那流匪捉了,还是正艰难地跋涉在山间瑟瑟发抖?
    这么想着时,他又忽然记起那一年的冬日里,他站在她的窗棂外,看着那个托腮的小姑娘,看她乌黑的发梢轻轻扫在描画精致的窗台上。
    她像是山林里的一个小精灵,总是让人忍不住呵护备至,忍不住满足她一切一切的愿望。
    其实他从来没有对她不耐烦过,从来没有。
    他只是有时候,不得不做出不耐烦的样子。
    他和她非亲非故,一切事情都是没缘由的。
    他倒是没有什么,却是不愿意连累她的名声,更不忍心在她那么幼小的人生中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所以他狠下心,抽身而去。
    尤记得那一日,他说他再也不会出现时,小姑娘清澈的眸子瞬间仿佛被一层雾气笼罩,清濛中盈盈都是委屈。
    她瘪着嘴哭,哭着说我错了,你不要烦我……
    她还哭着说,为了自己好,让自己要信她,不要娶左继侯家的姑娘。
    明明过去七年了,可是她的眼泪,依然仿佛滴在他心上,滴滴灼心。
    萧敬远烦躁地咬了咬牙,闭上眼睛,他一字字地告诉自己,今晚,他一定会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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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和弟弟阿越下棋的时候太过专心,也许是母亲亲手烹饪出的野味太过诱人,以至于阿萝丝毫没有用她总是灵敏的耳朵听到来自远处流寇的动静。
    当发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她带着娘和弟弟,匆忙逃出了别庄,流寇闻风而至,随身的护卫拼死抵抗,然而寡不敌众,情势危急。
    没办法,她狠下心,让自己弟弟护着娘亲,带着一半护卫先行,而自己却是带着另一部分护卫,刻意留下些痕迹,引着那些流寇随着自己而来。
    母亲那样的弱质女辈,若真遇到什么不好,必然是活不下去了,而弟弟年纪还小,又是家里的男孩子,不能出什么事。
    而自己呢,看似是个单纯天真的十四岁闺中女孩儿,但是内心深处,却埋葬着一个早已经历过嫁人孕育生死的妇人。
    大不了,重新再死一次。
    况且,自己还可以用耳朵来试着躲开那些人,总比母亲弟弟多了一成胜算。
    可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的运气,也低估了这些流匪对这山中地形的熟悉,几次猫捉老鼠一般的逃窜,她身边的护卫一个个倒下,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地躲在了山缝后面的小树下,勉强逃过一劫。
    她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恨不得把自己化为一块石头和这大山融为一体,可是耳边依然能传来不远处的脚步声和搜查声,那是流匪们把她护卫的尸体逐个翻遍,又把这一片山沟踏破的声音。
    那些人看到了她,知道她就在这山里,想要捉住她。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放燕京城侯门贵族小姐中,也是惹眼的一个,更何况在这群流匪眼中……
    她自然也明白,自己一旦被那些人捉住,会是怎么样的下场。
    她咬着唇,嗅着不远处传来的血腥味,听着那些流寇粗重的气息,恐惧锁住了她浑身每一处,也扼住了她每一次的心跳,她甚至开始害怕,她的心跳是如此剧烈,是不是会让那些流匪听到?
    这种煎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那些流匪失望了,撤了,他们开始走向别处,去寻找她的踪迹,他们也开始商量着先去打些猎味,弄些狍子山鸡来,先吃了东西填饱肚子再继续找她。
    她僵硬地蜷缩在山缝里,听着那些人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数着,确切地知道他们距离自己远了,这才小心翼翼地爬出来。
    先抓了一把雪塞在嘴里,又啃了一口草籽填充饥饿的肚子。
    之后她便蹒跚地朝着远离那些流匪的方向爬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走出这座山,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到可以求助的人,可是她知道,她的脚力远远不及那些流匪,所以她一定要远离那些人。
    她的耳朵可以帮她避开山里的猛兽,也可以帮她寻到一点吃食,只要她能躲开那些人,她就能熬过去,熬到父亲走进这深山里来救她。
    她挣扎着寻到一根枯干的小树,使劲吃奶的劲儿折了下来,拿在手里权当拐杖,她拄着这个拐杖,蹒跚地走在山间,避开那些猛兽的低吼之声,朝着有水声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风又起来了,夹裹着雪,吹打着她的脸颊和脖颈,细嫩的肌肤哪里经得起这般蹂-躏,她纤弱的身子在这种彻骨的寒冷中瑟瑟发抖。
    “我一定要逃出去,逃出去……”她拼命地念叨着,可是嘴巴其实根本没办法发出声音来。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这辈子的路,比上辈子好,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这么死了,对不起上辈子的叶青萝……我不能死……”
    脚底下猛地被绊了下,她趔趄着摔倒在地,七荤八素地爬起来,钻入鼻中的却是一股子恶臭。她用拐杖扒拉着绊倒自己的那物,一看之下,却是把刚才吞进去的草籽直接呕了出来。
    狼狈地跪在地上,她大口地喘气,冰凌子激打在她的脸上手上,身上不知多少处刮擦的伤痕在隐隐作痛。
    “我在水底下煎熬了十七年都没有死,这一次我也不会死,不会的……”
    她一边这么拼命地告诉自己,一边再次爬起来,挣扎着往前继续行去。
    她终于寻到了一处山洞,又从草堆里扒来一些干草塞进去,然后把自己的身体窝进山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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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敬远不吃不喝,亲自带着人在山中四处翻找,这其间也捉到了一些落单的流寇,从他们嘴里,他知道阿萝并没有落入流寇之手——至少现在还没有落入。
    这让他多少松了口气,可是松了口气后,却又更加提心吊胆起来。
    若是落入流匪之手,她也许会遭受非人的折磨,可是至少性命能保下来吧,现在呢,她那么娇弱的女子,在这种冰寒阴森的深山里,真得能活下来吗?
    萧敬远不敢去想,只能拼尽全力,继续顺着残留的线索,一点点地继续在这大山中寻找着。
    一直到了第二日的傍晚,当他已经又绞杀了一拨流匪,却依然无法从他们嘴里得知阿萝的下落,当他在绝望和希望之间徘徊的时候,他的属下发现,前面山洞里仿佛有人走动过的痕迹。
    他深吸口气,几乎不敢去看,不过到底是走上前去,试探着拨开了挡在山洞前的那棵枯树。
    他低下头,看到洞口处有被人啃过的山果核。
    他知道,山里的小动物不是这样啃的。
    倒像是人的牙齿啃出的痕迹。
    心中一动,他抿起唇,试探着唤了声:“有人吗?”
    山洞里一片沉默,过了好半响后,才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衣料和干草摩擦时的声响。
    接着,山洞里爬出来一个人。
    那个人纤细瘦弱,身上的衣裙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乌黑的秀发乱糟糟地夹着干草,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脏污,唯独那双眼眸,清澈如山涧溪水,惶恐忐忑中带着几分期许,小心翼翼地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