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眼神微动,没有接话。
玉桑没看太子,脑海里被过去的一帧帧回忆填满。
她知道及笄礼是什么样儿。
曾经,她也像清白人家的娘子们一样,有过自己的及笄礼。
她不好奇,也不羡慕别人。
耳畔响起男人的轻笑声,将玉桑拉回现实。
太子轻轻抱着她的腰,漫不经心道:“那就去吧。”
玉桑侧首,目光对上一瞬,彼此都融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
太子笑语温柔:“没看过的东西,纵然好奇些也没什么。江家娘子不是为你做了新衣裳吗?挑件好看的,我带你去。”
这话正中玉桑下怀,可刚刚被回忆滚过的心间,隐隐有些发闷。
她垂首谢恩:“多谢郎君。”
下巴忽然被捏住,玉桑又抬起头,对上一双沉黑的眼。
太子的笑不及眼底,一字一顿说与她听:“桑桑,只要你真心且忠心,我便疼你,好不好?”
他说着温柔的字眼,可玉桑在他的眼里看不到半分暖意。
眼神交汇,卷入无尽的纠缠,似心照不宣的试探,又似一场实力悬殊的无声对峙。
玉桑喉头滚了几滚,只小声的吐出一个字来。
“是。”
太子凝视着她,笑里终于有了几分暖意,捏着她下巴的手松开,捧住她的脸,倾首吻下来。
飞鹰与黑狼垂首退出去,还十分妥帖的关上门。
少顷,怀中的人被吻得面红耳赤喘不过气。
品着久违的香甜,太子的唇舌慢慢游移至脸颊耳畔,已吻至动情的眼神,硬生生裂出几丝冷意。
桑桑,记住你答应过的事。
孤很想看看,你这次,又要如何背叛。
……
晴天朗日,街道热闹,往来人群络绎不绝。
韩唯难得没有出门,紧闭门窗隔绝喧哗,在官驿处理近两日送来的公文。
“大人,有客拜访。”
韩唯翻阅公文,头也不抬:“不见。”
不等奴人回应,来者声音已闯进来:“韩大人当日请我帮忙时,好像不是这般不近人情的。”
韩唯皱了皱眉,放下手中文书,抬首时面色平静,温和带笑,“江娘子说笑了。”
江慈又作男装打扮出门来找他了。
江慈时间不多,开门见山:“今日天朗气清,大人何以窝在此处足不出户?不是要去探口风吗?”
韩唯微笑着将手中文书倒转过来给她瞄一眼,不着一言,意思却明白——看公文。
江慈微微偏头,“大人总不至于是败了阵,要往别处找补了?”
韩唯闻言一哂,温和的眼眸绽出几丝凌厉锋芒:“别处?滇南军粮那种别处吗?”
江慈闻言,心中暗嘲,这语气,怕是没探出太子的目的,还吃了闷亏。
所以她故意道:“也不错呀,治军利国,是个立功出头的好机会,别放过嘛。”
韩唯听出她话中调侃,笑出了声,手里公文一搁,靠入座中:“便是有心,也没机会了。”
江慈眉毛一挑,听出些深意,渐渐收了玩笑之意:“什么意思?”
韩唯随手拿过一旁读过的书信递给她。
江慈接过,看着看着就变了脸色。
太子一直重视军制变革,他生病前,曾几次三番上表提出整顿之见。
然军制之变囊括全国,对边防士气影响难料,圣人一直按着此事。
——这也是为什么滇南军粮案发生后,太子会格外震怒且重视;若处理得当,将问题放大,或能动摇圣人的决定,提早将军制变革提上日程。
没想太子忽然病倒,醒来后人性情大变,帝后担忧不已。
江慈原本以为,太子是将放手了滇南军粮案跑来益州掺和治漕一事,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结案了?”江慈抬首望向韩唯,目露惊讶。
滇南军粮案已经结案,罪首为滇南军长史许适,亦是四皇子稷翰的舅舅。
而立下头功的是……
“李非儒?”江慈疑惑:“这人是谁?”
韩唯:“滇南军驻地云州刺史府长史,据说是个寒门出身,却出类拔萃的年轻人。”
完全没听说过。江慈挑眉道:“寒门出身也敢招惹皇亲国戚,的确出类拔萃。”
韩唯勾了勾嘴角:“寒门出身或许是招惹不起皇亲国戚,但若是皇家本尊,也招惹不起吗?”
江慈神色一凝,听出韩唯的意思——这个李非儒就算再出类拔萃,没有根基和背景,是不可能将这一锅臭水掀翻的,除非他背后有人点拨提拔。
“大人所指,莫非是小女子府中那位贵客?”
韩唯笑了一下,竟坦然道:“除了他,本官也想不到谁还有这样的本事和决心。”
江慈心中暗暗琢磨起来。
太子重视治军,滇南军粮案发生后,他本不该分心。
退一万步讲,就当他忽然觉得治漕重于治军,只要能力足够,光明正大的兼任,圣人也只会乐见其成。可眼下,他先是因病重,于明面上放下手中事务,再借休养为名来到益州。
回过头,一边暗地里任用他人掌控那边的进度,一边又不动声色的搅和这头的局势,既治了自己想治的事,也阻碍了自己想阻碍的人!
韩唯接着道:“李非儒如有神助,在军粮途径的水域与陆路图中,硬生生将整个偷换过程和运输路径全数挖出来,所有涉事之人无一幸免,全部入狱。”
“许适为将多年,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所辖军中乱象丛生,也叫这李非儒一桩桩一件件抖出来,写在了上呈圣人的奏章里,有趣的是,这奏章顺风顺水,不出一丝意外的到了圣人手里。”
在江慈怔愣的眼神中,韩唯微微一笑:“或许许多人都同我一样,看轻了他。”
他没指名道姓,但江慈心知肚明他所言是谁——太子的手段,竟这样厉害?
若他一直从中搅和,父亲何时可以借治漕立功调任回京?
皇族手足向来难以真正和睦,太子缕缕出手,莫非真是在忌惮表兄,所以故意针对?
等等,江慈焦虑的心绪一凝,看了眼韩唯。
太子立下后,便一直不曾让圣人与朝臣失望过。
然一朝天子一朝臣,若太子致力于任用新贵,那韩家这样的世家贵族便会处于被动。
天子选贤臣,反过来,臣子也想选更利于自己的天子。
其实,江慈不太信韩唯那些片面之词,认为韩氏是因与三殿下母族的姻亲才对他诸多照拂。
是因韩唯来到益州后,知他可助父亲立功调任,加之他又曾主动求助,一来二去,江慈便对他卸了防备,一心想让父亲早日立功回京。
可现在,她对韩唯重生疑窦。
这些在京中绵延百年盘根错节的大族,心眼多得很。
太子到底是何用意,即便有诸多佐证,也不能直接定论,可韩唯的言辞,竟像笃定太子是为针对表兄,砍他权势。
对着她时,尚且有意无意将表兄与太子推向对立面,对着表兄时,不知又是何等说辞。
纵观古今皇室争斗,多少争斗是被人为催发?
表兄只想做些利国利民的事,实现心中抱负,屡屡接受韩家的帮助,无异于与虎谋皮。
……
谈话无果,没多久江慈便起身告辞。
韩唯看她一眼,忽然笑了:“其实,江大人想要立功,是跟着三殿下立功还是跟着太子殿下立功,并无差别。如今这局势,太子殿下显然是更好的依仗,是否调任,别人或许说不上话,但他一定可以。”
这是刺激她去亲近太子?
江慈回身一笑,轻快道:“我今日来,只是想知道韩大人到底打听出什么没有,也许韩大人打听无果,也许打听了什么却不愿意告诉我,无妨,我自己也能打听。”
韩唯闻言,不由想起接风宴那日,江慈对太子身边那个小丫头出奇殷勤的事来。
他眼神微动,含着笑道:“江娘子聪慧机智,韩某多余的提醒娘子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
江慈直觉韩唯没这么好心,却又好奇:“什么意思?”
韩唯笑意清浅,缓缓道来:“一直忘了告知,那日曹広设宴,在船上撞见的可疑女子,就是府上贵客身边的那位。”
江慈怔住。
那日船上的可疑人,是玉桑?
第25章
江慈走后,?韩唯的脸色便沉下来,丢开手中公文,目光阴冷。
太子接二连三出手,?每一步都走的太稳了,?像是早有预料,让人防不胜防。
不止如此。
自从太子势力稳固后,?一直致力于方方面面的革新。
年轻儿郎饱胀的信心甚至让他不屑遮掩,铁了心要与朝中盘根错节的大族势力一较高低。
如今,?若非派往云州的眼线查探到李非儒曾与人暗中往来,?他都难顺藤摸瓜查回太子这一头。
曾经锋芒毕露的儿郎,竟也开始懂得隐藏目的动作,且慧眼如炬,所选之人不负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