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该做的还是要做。
“我去看看周围的地形。”
“好,”宣宁坐直身子,表情也严肃起来,她知道,江大已经挑出了合适的县城,要去做最后的准备了,战争即将开始,“一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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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护卫队是早上出征的。
天还没亮,?城门口就聚集了不少人,有些是出征队员的家属,还有些是自发来送孩子们上战场的。
早点铺的陈大娘做了一大筐肉包子,?皮薄馅大,肉塞得几乎要把外皮撑开。她站在路边,?看整装好的护卫队员们排着队列往外走,?她就拿着包子往他们手里塞。塞了一会发现大家都不接过去,?也就不塞了,?把熬了一夜包好的包子随手扔进筐里,?掉在地上了也不管,只是含着泪哀求道:“都回来啊,可都得回来啊,?一个都不能少,大娘做纯肉的饺子给你们吃。”
护卫队里没有人说话,?只有整齐的脚步声。人群中有家人在里面的,?忍不住哭出了声,?然后很快把嘴捂得死死的,怕孩子在前头打仗,心里还得记挂着后头。
沉默,肃穆,庄重。众人站在路边,?看着队伍的最后一个人走出城门,然后越走越远。
护卫队的衣服早就换了,?黑色的只当训练服用,宣宁攒了足够的棕黄色布料,从远处看和地面颜色相近。每个人随身的行囊里还有黑色和白色布料做的斗篷,需要用的时候往身上一披,?就能达到比较好的隐藏效果。
所以,当队伍走出去一段距离以后,其实已经不太能看得清他们的位置了,但是大家依然固执地站在路边。
虽然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不懂什么大事,更不懂局势。但是这几天听说书听多了,也就知道了,他们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好,但就像一个刚会走的小孩子住在舒服的大房子里,还有着许许多多的金钱和好吃的。但周围的邻居不是这样的,他们有的住在破茅草屋里,连饭都快吃不起了,有的已经有了很大的房子,但还想让自己的房子变得更大一些。
这时候,如果有人恰好从门口路过,发现这里有个大屋子,大屋子里有很多好东西,却只有一个很好欺负的孩子,孩子就会被赶出去或者被杀死,他所拥有的的一切都会被抢走。
大家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吃饱喝足不被欺负,他们从来没有过这么舒心的时候。他们从祖辈父辈那里听来的大多是苦难,大多是富人高官如何没人性,害的全家都快过不下去了,也从没听说过谁能过得这么好。
他们要保住自己的好生活,还要让自己的子子孙孙都生活在这里。谁也不能抢走,谁也不能把他们赶出去。
不知道谁说了句“一切顺利”,众人纷纷附和,一时间,“顺利”两个字此起彼伏,在整个县城中回荡。
*
曲水县是一个普通的、小小的县城。
至少在今天之前,曲水县从官员到百姓,都是这么认为的。
县令卢德义年过五十,在任上待了十多年,已经不指望升迁了,天天在县衙晒太阳品茶,一应事物自有师爷去处理。
至于师爷贪点,偶尔叫个小姑娘去家里陪酒……唉,师爷一直陪在他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小地方也没有多少油水,他愿意自己寻点乐子,就让他去嘛。
不过,师爷说的那家豆腐店,滋味是真好,中午让他们再送一些来。
曲水县城门口的兵显然有着同样的看法。
最近东门旁边开了家豆腐店,卖豆腐豆腐脑和豆浆,豆腐脑白白软软的一片,入口嫩得不得了,尤其是店主自制的浇头,加上之后香得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
不过,店主手艺虽好,脑子显然不怎么样。上头没有靠山,也不知道找找门路。守城的士兵本来就横行霸道惯了,憋了一天,一听说这家店铺没有人护着,大家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有事没事就过来吃两碗。平时还让店主送豆浆去城门,给大家驱寒用。
至于买东西要付钱,大家表示都没有这样的习惯。手头紧,就先欠着吧,要是敢多嘴再问一句什么时候还,一顿拳脚是少不了的。
午饭过后,店主人又哭丧着脸,和小伙计挑来了四大桶豆浆,愁眉苦脸地站在一边,看大家你一碗我一碗地分豆浆。
“呸,今天怎么觉得味儿不太对?”
“我……我……”店主害怕地低下头,腰几乎要弯到地上:“我快没钱了,买了些陈豆子,还多加了点水。”
问话的卫兵:“……”
这么一说,是有点陈豆子的味。有一些苦,怕是一半都是坏了的豆子。
付钱是不可能付钱的,那就只能凑合喝一喝。
他皱着眉头把一碗豆浆喝了下去,一挥胳膊,使劲抽了店主脑袋一下:“你傻啊,没钱了不会卖贵点?明天那碗还要新鲜豆子,没有我就把你磨进豆浆里,听明白了吗?”
“哎,哎。”
店主唉声叹气地带着小伙计往回走,看见这一幕的人虽然心酸,但也没办法,还有人悄悄提醒,让他把利润大头分出去,换一份庇护,赚得少总好过一直赔钱。
店主千恩万谢地回到店里,门一关,和小伙计一起,飞快地换起了衣服。
“头,你说,那安眠药管用吗?”
“当然管用,咱可是把那一小匣子全放进去了,差点搅不开。再说了,就你昨晚磨成粉的时候吸进去了那么一点,今早上睡的跟死猪似的那样,还差点误了事,能不管用?”
早上好不容易被头叫醒,上午好几次都差点站着睡过去的伙计红着脸挠了挠头:“那他们到了吗,可别误了时间?”
“每天都是这个点送豆浆,应该快到了。走,城门口自有其他兄弟盯着,咱们赶紧换身衣服去县衙旁边看着,省得里头的人跑了。奶奶个腿的,这做豆腐真不是人干的活,差点把我给累死,赶紧打下来让我歇一歇吧。”
曲水县这一仗打得比想象中容易。
一方面是县城里的人太平久了,官员士兵都在混吃等死,满脑子都是钱财女人美食,对于其他东西实在不怎么敏感,让不少人混了进来。他们还带了大量的形形色色的药物,摸清了城里的情况,找到机会就下药,瓦解了不少有生力量。
当然,兵不血刃也是不可能的。虽然城门很快失守,被人闯进了城里,但闻讯赶来的其他队伍很快和护卫队交上了手。护卫队虽然装备好素质高,但也付出了一些代价,这才拿下了曲水县。
曲水县没什么精兵强将,更不会因为殊死抵抗而发展到巷战的地步。这些地方军队糜烂已久,打打顺风仗还行,遇到抵抗就开始慌,发现敌人比想象中强大,就有人开始逃跑。
护卫队损失最大的不是在双方交战的时候,一方训练有素,一方上次训练都可以追溯到父辈还在军中的时候,武器也朽烂得厉害,情况可想而知。除了几个人因为对方毫无章法的招式负伤,护卫队甚至没有死亡的情况。
但是,被吓破了胆子的兵开始慌不择路地逃跑,虽然不敢和护卫队对打,但看见挡在路上的百姓,拳脚都非常有力气,还有人试图放火制造混乱。哪怕护卫队一直在说“投降不杀”,但也架不住有些人被吓破了胆子,耳朵听到了什么,大脑也已经没有办法处理了,只知道跑,跑快一点,有人挡住就杀掉,有人追就想发设法阻碍他们,或者躲起来。
从夺下曲水县城门、占领城中要地、打败来抵抗的军队,护卫队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但追捕逃兵、平息混乱,护卫队一直忙到了深夜,骚乱中还有队员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等到月上中天,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护卫队员们分批休息,城中原住民则惶惶不安,睁着眼熬到了天亮,不知道新来的军爷都是些什么人,只是希望这次的事别把自己牵扯进去,让一家老小安安生生地继续过日子。
众人彻夜难眠,终于熬到了天亮。城中官员已经被当做俘虏看守起来,富户们心知曲水县来了一头猛虎,各个头低得飞快。天刚亮,各家各户就都凑了笔银钱粮食送上来,说是“劳军”。话里话外在说自己已经承认了对方的地位,也愿意听话,希望能保住自家的基业,也保住全家的性命。
江大收下了礼物,让大家放心。心里却给清水县的富户们记了一笔,清水县比曲水县大,也更富裕一些,那些人给的还没有人家给得多。这合适吗?
这显然是不合适的。江教头向来喜欢公平,他决定回去就公平地让那些人吐两倍出来,权当是让他们长个记性。
富人们好办,收了钱他们心里就踏实多了。城里的百姓把门关得紧紧的,一有脚步声,恨不能全家都屏住呼吸,生怕一丁点动静把人给引进屋,全家人都遭了祸。谁在门口停一停,屋里立马就能传来人砸在地上的声音,显然是吓得晕倒了。
护卫队员们在清水县一直很受欢迎,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待遇。一时间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巡逻变成了大家都不愿意干的任务,在寒风瑟瑟的墙头守城反而大受欢迎。
江大一边安抚队员,开解他们,一边派人往清水县报信,告诉宣宁曲水县已经打下来了,让她赶紧派人来做后面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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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不巧,?宣宁来的时候,刚刚下过一场小雪。雪花落在地面上,覆上了薄薄的一层白纱,?太阳出来以后又慢慢地化了。
曲水县都是土路,晴天尘土飞扬,?雨天就变成了泥汤,?走在地上就像在跟大地拔河一样,?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宣宁从清水县走到曲水县,?规规整整的小镇子变成了泥土建成的小县城,?偶尔能有个砖房都算是富户,再往城墙边走走,还有乞丐瘦得看不出人形,?尽管害怕也没有地方可去,只能像鸵鸟一样瑟缩在墙边,?祈求别人看不见他。
宣宁在清水县待久了,?着实花了好一会,?才终于适应了两边的落差。其实最大的区别不在于建筑,而是城里的人。不同于热热闹闹的清水县,曲水县安静的像一座死城,气氛沉闷到让人心情都有些压抑。
宣宁带来的人里,有一半是抽调了农庄和清水县在任的管事,?还有一半是新一批快速结业的学堂学生。他们入学之后,享受到了填鸭式的教学方法,?仅仅上了两个月就毕了业。
除了常用文字的读写和简单的算数,以及管事们写下来的经验技巧,还有宣宁从书店里抄下来的一些管理工作中的注意事项,他们并没有别的知识来源。提前几天跟在管事身边学一学看一看,?就算是实习过了,几乎可以说是零经验入职。作为新人,紧紧跟在老人们的身后,说一句动一动,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
来之前,宣宁已经把流程跟他们说过了,他们也都提前分好了组,一人一小片地方,按照提前背好的词开始喊话。
曲水县才刚刚打下来,还不太平,每个小组都有护卫队员跟着,以防万一。
新上任的管事深吸一口气,冲着几处民房大声喊道:“曲、曲水县、县的百、百、百……”
本来在警惕四周的护卫队员发出了善意的笑声,被抽调过来的管事也忍俊不禁,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不是在清水县大街上练过喊话了吗,那边还有那么多人看热闹呢,这也没几个人,怎么还结结巴巴的。”
“哎,我……我刚刚有点忘词了,再来一遍。”
那人清了清嗓子,少年清朗的声音穿过紧闭的房门,闯进躲在屋里的人的耳朵里:“曲水县的百姓们,我们是旁边清水县过来的。听说这里有狗官不干人事,还有狗腿子祸祸好人家的闺女,当兵的也都是些混账,抢人东西还打人。大家日子过得苦,我们都知道,我们是来替大家讨公道的。”
门依然关着,屋里也没有人说话。
年轻的护卫队员站得离其中一户更近一些,他依稀在门板后听到了一声嗤笑。
“我们不是朝廷的人,是过不下去的老百姓凑到了一起,想找个活路。乱七八糟的税收了一堆,收到全家老小吃不起饭的日子我们也有过。好好的女孩子,就因为长得俊俏,就被那些畜生抢了去……我也知道是什么滋味。以前咱就是个普通庄稼汉,拼了命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现在好了,乡亲们,我们来替你们报仇。告诉我,谁欺负过你,我们帮你出气。”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护卫队员们听得热血沸腾,其他人却不怎么捧场。
“说得好听,”这是个女人的声音,气得声音都尖锐发颤,说到后来还有些哽咽:“县里谁不知道,那个师爷糟蹋了不少好孩子,你们倒是先把他杀了啊!”
“大娘,”声音的来源很明显,不过没人往那个方向转头:“后天审问罪犯,到时候会根据《民约》做出惩罚,最严重的死刑,其次会被送去挖矿。后天上午开始,大家伙要是有什么冤屈不好意思说,记得提前来,单独来找我们说,就在旁边一个蓝色的布棚子里,查实了就能罚,没人知道是你告的。不过可有一点,别冤枉人,不然你也得挨罚。”
这话喊了几遍,确定大家都听清楚了,一行人换了个位置,对着另一片民房开始喊话。
等这群人走了,声音也远了,门依然关着,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如旧。屋里的人却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他们说的是真的?”
“哼,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不信。”
“那要是真把那些人杀了呢?”
“你可拉倒吧,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少了这个官,换个人带上那顶官帽,还不是该加税加税,该欺负人欺负人。”说话的人想起以前的憋屈,越说越气,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不过,起码去看看那些人是怎么死的,解气。”
审讯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宣宁特意找了个空地,周围视野开阔,有些人家坐在自家屋顶上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护卫队员在空地上围了个圈,防止有人闯入,打断审讯,也防止犯人逃跑。
再远一些地方没有人站岗,附近民房的屋顶上有人看,也不会被轰下去。众人摸清了规律,大着胆子爬到树上,或者借主人家的房顶观看。屋顶上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几个生面孔。不过都知道全县的人都在关注这里的事,大家也不在意,只当是他们住在县城的其他地方。
公开审讯准时开始。
第一个被带上来的是师爷。虽然县令是身份最高的,但师爷做的坏事最多,本身也不是朝廷派来的,没有一身官皮。拿他来打响第一枪,既不会引起大家的恐惧,被认定成反贼,又能快速调动大家的情绪,得到认同。
这种场合,按理说宣宁应该坐在椅子上,下面自有人帮她审问对峙。但她同样清楚地知道,那些管事看起来威风凛凛,实则都是填鸭式教学教出来的速成人才。慢慢锻炼,以后倒是能有不少良才美玉显现出来,现在的话,这么大的场面实在有些超纲了,还是不要为难他们了。
于是,宣宁依然坐在椅子上,只是手里多了个喇叭,准备自己上场。
师爷被拉扯到空地中间,腿都软得站不起来,把他押过来的护卫队员一松手,他就“啪嗒”一下软在地上,颤巍巍地抬起头,看见了首座的女孩。
师爷的腿突然不抖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看两边椅子上坐的人,再看看中间的宣宁,一时间竟不能确定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马博深,曲水县县令王绍的师爷,年五十七岁,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