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张公公退休后的日子 第49节
    李敛将银票叠起来,两指夹住,使内劲朝里打进去。
    她当先道:“当年权盛一时的大太监符柏楠,为何要提拔无名的凉钰迁。”
    大智大通沉默了一阵,道:“邙山白门。”
    李敛的唇抿了起来,神情有些微妙。
    片刻,她轻笑一声道:“你知道我问这个问题,只是为了探查你是不是真的大智大通。是不是。”
    大智大通道:“不错。”
    他又道:“你的银子还够两个问题。”
    李敛听懂他言外之意,不再问废话。
    吸了口气,她道:“前朝洪夏三年时,大太监符柏楠血洗宫闱,篡杀一龙双凤,扶正皇女夏觅玄当朝。这是真的么。”
    再度沉默许时,大智大通吐出两个字。
    “不是。”
    【轰——!】
    天上猛地一道闷雷。
    雷声炸响,劈碎这一个字,劈开一个秘密。
    就着这雷声,大智大通道:“前朝女皇育有七子,二子早折,余五,符柏楠杀其中之二,一为五公主夏平幼,一为七公主夏倾颜。其中七公主夏倾颜本应得天龙正位。符柏楠为夺权,杀夏倾颜以牵制女皇,又命手下杀女皇爱女夏平幼以绝根,然他手下一名唤许世修的少监与太监凉钰迁合谋私纵,从皇宫侧角门放走了五公主,使其流落民间,至今已有三十余载。”
    “……”
    李敛的五官紧着,脸白得如同远山的雾。
    秘密轰轰而落,响雷一般扎穿她的天灵盖。
    “你还可以问一个问题。”
    “……”
    李敛的手垂在身侧,紧紧攥着。
    静默许时,她问道:“那日私纵五公主,必有小黄门守门,那个黄门的名字是什么。”
    大智大通道:“张富安,此人自幼入宫,活得不长,二十年前便已死了。他只有一个干儿子,那个人,名叫张和才。”
    第四十四章
    “……张和才。”
    “……”
    “张和才!”
    张和才一个激灵, 猛转过身去。
    “……”
    长夏绵延, 鸣虫满树, 府园中锦簇花丛接连成海,树荫如云。
    望了许时, 张和才慢慢转回头来,垂首立在树下,抓着手中的竹簸萁, 将糙米有一搭无一搭地撒在地上。
    他脚边围了一圈鸡, 一圈鸭, 一圈鹅, 还有几只看热闹的鹿。
    张和才双目无神, 呆望着地上啄食的鸡, 眼神穿过鸡身的翎羽, 看向了他处去。
    树冠上鸣虫声声, 树底下沉寂无言。
    呆立了许久, 张和才忽感到被人拉扯,眼神一动, 他才见到一只鹿探着鼻子, 在嚼他的衣服袖子。
    看了有一会, 张和才才回过神来,赶忙将空荡的衣袖从鹿嘴里拉出来, 倒空了手里的簸萁,从地上的竹编篮子里拿出几个菜团子喂给鹿。
    鹿吃完了菜团,又去舔他手指上的残菜, 仿佛在舔几根细枝。
    张和才瘦了。
    双颊下陷,指骨突出,从李敛走的那日为始,张和才以摧枯拉朽的态势颓消下去。
    一个半月,他瘦得脱了一层皮。
    他不知自己是否会永远这般瘦下去,直到哪一日,随着长夏最后一场雨,无声地消失在这世上。
    张和才自认不是个风花雪月的人,甚么为伊消得人憔悴,他打死也不会认。
    “……”
    动了动眼神,张和才深吸口气。
    搓了把脸,他拾起簸箕拍了拍,夹在腋下,两手袖起来,旋身朝外走去。
    出了园子拱门,张林正弯腰在那拾掇树下的叶子,扭头见到张和才,他忙挂了个笑脸,躬身小跑过来。
    “爹,早饭给您搁桌上了,您赶早了用。”
    张和才懒言,仅摆了下手,把簸萁递给他,朝另一边走。
    张林搁下扫帚簸萁又跟过来,亦步亦趋道:“爹,您用一点儿罢,今个天儿凉,厨房里新攒的酸豆角,腌的莲子,还有点儿开胃的金菜,就着饼子喝粥,唏哩呼噜一顿,一整天儿都舒坦着呢。”
    张和才不理会他。
    张林追在他身后半步,笑行道:“爹,爹。”
    张和才被他烦得停下脚步,转头尖声道:“别瞎吵吵,要吃你自己个儿吃去!”
    话落扭过脸,也没管张林,大步走了。
    张林没趣地在原地立了许时,冷嗤一声,转身自朝下厨房而去。
    撵走了张林,张和才穿行几进院落,回屋换了身外出的衣袍。
    近来乌江将行入秋,疾风连雨,长刮不绝,不少旧屋的檐上瓦给刮去,前些时日张和才还带全府人四下寻检。
    今日轮他服休,出外租了辆牛车,张和才取了用具,到虎头柳巷买了几十页瓦,赶车去了城郊废庙。
    通常要去,张和才总会先命个飞毛腿捎句口信来,但今日他没有提前通知,庙中人不齐,除了卧床的两个老太监,就只有三叔和一个叫夏大海的在。
    “和才,来了怎么不早言语一声?”
    三叔接过张和才的车,几人朝后院行。
    “昨儿个雨停,腿子今早儿都还没出差,想找不大容易。”张和才道,“修个房顶子又不是分银子,用不着人齐。”
    “你这是哪儿的话。”
    三叔拍拍他后背,似想再多说几句,张和才的表情却叫他止了话头。
    在他身侧的夏大海一直没有言语。
    三人顺着后门把车推到院中,卸了瓦,三叔去取来梯子,张和才撩袍掖在腰上,打算爬上去,夏大海却先他一步爬了上了。
    张和才刚欲张口,三叔一把按住他肩膀,笑笑道:“和才,叫老夏看罢,后厨里还有点儿小米粥,我给你盛来。”
    张和才道:“我吃过了三哥。”
    三叔看着他,定定道:“吃一点罢。”
    “……”
    “和才,你得吃点儿。”
    “……”
    张和才并不饿,他想要辩解,可一想到此事,却忽然感到一阵无力,张不开口。
    咧了下嘴,他终勉强道:“半碗就成,我真吃过了。”
    三叔并不戳穿他的谎,仍只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去后面厨房盛了些粥来,粥碗里放了一只白煮蛋。
    粥已有些凉了,张和才接过来喝了两口,并没有甚么熨帖,只感到一阵翻涌的恶心。
    那是胃袋久不曾动,忽而见食的恶心。
    咬了咬牙,张和才甚么都没说,吞咽几下大口又喝,将那不适硬压了下去,还吃光了碗中的蛋。
    他刚喝完粥,檐头的夏大海便探出脸来。
    “瓦碎了六个,还刮走不少。”
    张和才端着碗道:“哟,那怕不是不够吧?三哥你和老夏先弄着,我再去买点儿。”
    “真不够再说。”三叔道,“先紧着漏得厉害的地方修罢。”
    二人搬了东西,也陆续爬上梯子,各寻了一处漏雨的地方,和了泥开始贴瓦。
    手上的活儿一做起来,张和才脑中便空了,待眼前的漏全补好,头一抬,日头已升到近正午的天上。
    他发觉近两个时辰,自己一句话也没有说。
    张和才原以为瓦不够数,干完才发觉买多了,三人下来商量了几句,决定将东西先存在小房里,随用随取。
    放好了东西,他对二人道:“夏哥三哥,我先走了。”
    夏大海道:“我做中饭,吃了再走。”
    张和才摇首道:“下回吧。”
    听他这话,三叔忙拉住他道:“和才,老夏手艺好,吃了再走,正好和邹叔他们叙叙旧。”
    “真不用了三哥,这就走了。”
    “和才,你别推辞,你瞧你瘦得甚么样儿了。”
    张和才向后拉扯自己的袖子,三叔却紧抓着,还朝前来揽住他的肩膀,轻易便摸到了张和才的肩胛骨。
    他切切道:“和才,你吃——”
    张和才猛地尖声叫道:“我吃他娘什么吃,我不想吃!!!”
    “……”
    “……”
    院子里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