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二次背叛令族人产生了极大的茫然和愤怒。
勾结北方人是对工业联盟的背叛,逃亡是对部落的背叛,在这样无耻的行为面前,这位前族长说过的一切都成了谎言。他对族人的所有承诺和发誓都是假的,他对工业城的诋毁,对术师的中伤,在新住地一切逃避劳动和支使他人反抗管理者的作为,没有一件他干过的事如他所说事为了部落的利益,而是出于他本身的卑劣、自私,对术师、人类和工业城的嫉妒。
他们舍弃了部落,部落也唾弃,并抛弃他们。
因为这种唾弃,豹人们完全倒向了从工业城来到他们之中的工作组,接受了这些在最艰难的时刻支持着他们的人们的建议,在选出新一任族长后,又成立了以街区为单位的街道委员会和以土地为基础的农民协会,将族人的精神通过这些崭新的组织重新聚拢在一起。虽然最开始对这些组织形式不太适应,不过事实很快就向豹人证明了这些自治组织存在的必要性。
在所有迁移到这处新住地的部落人中,豹人是人数最多,也是对新的生产方式接受得最好的。就连埃拉都有些难以想象,新住地目前的房屋有近一半包含着豹人的劳动,而在住地外,已经开垦出来的土地,豹人耕种了其中的三分之二。豹人们用自己的勤恳劳动洗刷了前族长带给他们的耻辱,新住地没有一个部落人说豹族人不应享受工业城的待遇,他们在新住地建立了豹族部落的全新形象,甚至在其他的部落人不能完成分配给他们的生产任务的时候(这绝不是少见的情况),这些人还要雇佣豹族帮他们干活。
工作组对此从来不反对,豹人们收取这些报酬也收得心安理得。虽然也许还有人仍在为被强行迁徙不满,有人留恋过去那些逐日而起,与星共眠,在森林和原野中自由奔跑的岁月,但这样的岁月人们已经度过了无数年,食不果腹,风霜雨雪的困苦却从未有过改善,直到工业城同每一个部落进行贸易。但游牧和捕猎积累财富的速度是极其缓慢的,人们的生活只是稍有改善,离真正的富裕和幸福仍旧十分遥远。
然后幸福极其突然地以凶狠的面目降临了。
当埃拉同自己的父亲走在属于他们的土地上,听这位曾经的狩猎好手向他讲述他们是如何从一片只经过粗耕的农地开始,施肥,播种,育苗,锄草,间苗,追肥,除虫……像管理一片新的领地那样,一步步,一天天地将这片广阔土地上的作物照料成熟。这过程中自然有许多艰辛,但埃拉的父亲说得很少,没有一种新的生存技能在开始学习的时候不是艰难的:不会使用耕畜,掌握不好肥量,豹人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农时,单调的、重复的劳动令人厌烦且疲惫,能够紧紧握住猎刀的双手却未必能长久地挥动锄头,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都将干农活当做一种刑罚……即使农忙时节所有的食物都不计入债务也不能让他们展露笑脸。
直到收获。
部落人并不知道这些受命种下的作物平常的产量是多少,但是,当亲手将它们收割,从土壤中翻出,装满了一个又一个袋子,在宽阔的晒场上堆积成山,最后经过排列成行的钢铁磅秤,在工作组的笔记本上积累成一个惊人的数字,让他们的债务像沸腾的水一样蒸发之后,快乐降临了。
部落的豹人们伴着泪水将第一次的耕作所得吞进了喉咙,虽然同样经验不足的养殖场遭遇了失败,未能给那一次的丰收宴增添光彩,但人们对未来的希望已经被火焰点燃了。他们在新的种植季得到了来自工业城的更多支持,一些最积极的人甚至主动领取更多的土地,他们通过收音机和报纸知道一种叫做拖拉机的强大机器在新玛希城的建设中起了重要作用,并且得知深翻对作物产量的有利影响后,便有人大胆地向工作组询问他们是否也能申请这样的一个神物。
他们的愿望被传递到代表会议上,并且得到了满足。
拖拉机在三号新住地的田野上隆隆前行的情景,在埃拉父亲的记忆中宛如昨日。他们是在工作组建议下,十几个家庭联合起来向工业城租借这些机械的,虽然这让他们的债务又增加了一笔,但这个秋季的收获证明了这是完全值得的。埃拉对这些虽未亲身经历,却从父亲那低声的讲述中感受到了族人的改变。
夕阳斜照时,在回家的路上,埃拉的父亲问他:“一切都在变好。但是,我们能永远这样好下去吗?我们真的拥有这一切吗?我们耕种的土地属于谁,谁才是我们和土地的主人?”
前任族长留给人们的除了羞辱,还有怀疑。他当初灌入相信他的族人脑中的胡言乱语,即使随着他的逃跑散去绝大多数,但还有阴影仍在盘旋。作为被试验的“示范”,豹人已经对这个新家园产生了感情,可是除了那份平等地压在每个人头上的债务,没有契约能保证他们能长久在此生活下去。或许他们会在某一日被赶回部落旧址——想到这个可能,已经没有多少人会感到开心了。
埃拉不知道自己的族人会在艰苦的劳动中思考这些事情。虽然没有发生过直接冲突,整个迁来的豹人部落还是同后来的不同种属的部落人产生了竞争关系,勤劳而掌握了技艺的豹人在面对这些迟迟不能进入新生活的部落人时是有一些骄傲的,所以他们不太期待多部落共处的未来。每一次新移民来到时,豹人中的优秀代表都会同工作组一同去帮助他们适应新生活,在这个过程中,豹人们逐渐积累起了不满。
当然,帮助新移民是有奖励的,但这些发放给个人的奖励不能弥补新移民对住地资源的挤占。工具、牲畜、工作组的关注,他们什么都要,学习新的生存技艺缺少耐心,却又急于见到果实,懒惰,容易放弃,一旦被人指责就会生气;清净的街道跑满了其他部落的小崽子,在豹人家庭外出工作的时候,这些缺管教的小动物就会翻越围墙,跳进他们的家里……即使不是所有新移民都这样,甚至豹人们也承认多数移民不是这样,甚至他们犯的错豹人们自己也一个不少地犯过,但——
豹人们已经有了让部落在此地生根的想法,每一个新移民的来到都意味着他们离独占新住地,至少占有统治优势的目标越来越远。
显然,他们的这个愿望是几乎不可能被满足的。
工作组知道豹人们的愿望,而按照在新住地试行的规则,他们也确实有权利争取成为整个新住地的代表——一部分代表。新移民的数量已经接近新住地总人数的三分之一,虽然他们都来自不同的部落,不像豹人这般齐心,但同样是按照住地规则,不允许单一部落在新住地的人口超过二分之一。开荒仍在继续,新住地至少还能承受十倍以上的人口,豹人无论如何团结都将只能成为少数。
这些规则让豹人们感到有些难受,新住地发展到未来也让他们不是很期待。但他们又不能只接受规则中对他们有利的大多数,却拒绝他们不喜欢的这少数。所以他们不是很直接地向埃拉表示,他是否能在回到工业城之后,同一些比较有权力的人表达他们的请求……当然,他们知道成功的希望不大,但,试一下应当也不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吧?
术师一直都很宽容的。
埃拉看着自己的族人,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工作组是会离开的。”豹人们提醒他说,“我们得尽早打算。”
“像坎拉尔城那样不行吗?”埃拉问,“那也是一个多部落混居的地方,它现在很繁荣。”
豹人们摇着头,说:“可坎拉尔人是狼人。就算他们是狼人,坎拉尔也不算在他们手里,假如把坎拉尔的狼人从那座城中离开,它会有多大的改变呢?城市还在,市场还在,那些商队一样会来。坎拉尔人还能依靠他们和撒谢尔狼人的关系,可我们有什么呢?”
“新住地是术师提出建立的,工作组代表的也是术师的意志……”
“工作组说他们会离开。”豹人们说,“他们做完了该做的事就会离开,术师……”他们低声说,“假如术师也有一日离开,我们该怎么办呢?”
埃拉猛然站了起来,“术师不会离开的!”
人们看着他。
“那,术师为什么要在人类的地界建立新的城市呢?才多长的时间,他的学生们就为他征服了一个王都,又为他建立了一座差不多同工业城一样大的城市,他们都是人类,难道他们就不想让术师当王吗?”人们说,“人类怎么可能不想让术师做他们的王呢?”
埃拉一时失语。
他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术师、术师决不会舍弃我们的,”他最终这样艰难地说,“如果他会这样做,他为什么要为我们付出这么多呢?”
没有人直接反驳他,但埃拉知道自己同样没有说服任何人。为什么人们认为术师会离开他们,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可能同术师为何来到兽人帝国一样,他遇到了一群困苦的、几乎无法活下去的人……而这样的人不是什么地方都有吗?哪怕是在已经被术师极大改变的兽人帝国,正在发生战争的北方不是已经在向他求助了吗?或者像那座人口众多的新玛希城,不就是因为预见了饥荒才重新建设,然后在果然发生的灾难中吸纳无数灾民,变得越来越大的吗?而工业城去救助那些陌生人,又是出于什么对自己有利的目的呢?
埃拉回忆起自己看过的报道,没有其他理由,即将发生巨大的灾难,而他们有挽救他人的能力,所以他们这么做了。
开拓者确实通过他们救济行为得到了土地和人口,在异国他乡牢牢扎根,成为闻名诸国,能够轻易撼动一个王国的割据力量。但不能本末倒置地认为他们是为了土地和人口才去进行艰苦的工作,他们完全有更容易的方法达成这样的目的。埃拉就在报纸上看过奥比斯的贵族尖刻地评论新玛希城派遣支队的作为愚蠢,在那样风雨飘摇的时刻,他们完全不必同所在地的统治者对着干,只要他们在那时向国王捐献一些粮食和金钱,他们很快就能得到国王授予的爵位,此后任何行事都有理可依,而非至今仍是恶名昭彰的侵略者和人口掠夺者。
那么,对那些令人厌恶的贵族的批评,新玛希城的开拓者是如何回应的呢?
埃拉在这个失眠的夜晚回想起来了。
他们说:“我们一切权力和正义性的来源,是我们在为最多数人最根本的利益奋斗。”
明亮的月色照在这位年轻人的窗外,隔绝蚊虫的窗户也挡住了清爽的夜风,微微的汗水沾在苇席上,埃拉睁着眼睛,脑海一遍遍地回想着这句话,手上颈后的毛发随着他的呼吸慢慢炸了起来。
晴朗的夜空预示着明日的好天气,柔和的月光落在广阔的原野上,长风如人们沉睡的呼吸,从原野的这一头吹到另一头。无数的部落都已落入模糊的梦境,只有数量不多的新住地仍在各个角落闪耀着人造的光芒,这些不会闪烁的微光在大地上形成了易于辨认的路标,一直指向一座光辉之城。
无论多么温柔的月光都不能让这座动力充足的城市入眠。高大的路灯照耀着宽阔的硬化道路,三三两两的人们走在路上,现在不是工作时间,不过工业城的人们有很丰富的夜晚生活,他们或者刚刚结束一场活动,准备回家,或者正在前往下一场,长夜漫漫,比单纯的睡眠有意义的事情多了去了,何必虚度光阴?
隐约的乐声隔着墙壁隐隐传入房内,斯卡将成打的文件丢到桌上,向后靠着椅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口气差点把他的魂魄吐出去。
药师进门时看到的就是他挂在椅子上,两眼无神,就差脑袋一歪,舌头一吐,就算共处了几十年时间,药师也很难不对他这幅模样产生同情。他把夜宵放在桌上,扶正了他的脑袋,拇指按在额角,其余四指探向颈侧。
斯卡抓住了他的手。
“你是想看看我死没死……”斯卡说,“还是只是想帮我按一按?”
药师叹了口气,手指伸入他浓厚粗硬的毛发之中,“我瞧瞧你长了多少白毛。”
斯卡立即就坐正了,“我好得很!没长杂毛!还能打十个!”
药师双手夹着他的脑袋问:“打谁?”
过了一会儿,斯卡的声音才懒洋洋地响起来:“没想打谁。我现在谁也不想打。”
药师洗手回来,看着斯卡咕嘟咕嘟把汤水全部喝干,然后将碗往桌上一顿,呼了口气。他走过去,拉过椅子坐在斯卡的身边,同他肩膀挨着肩膀,一起看着桌上那摞文书,“快要完成了吧?”
“快了。”
“真难想象,”药师说,“我们竟能走到这一步。”
斯卡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药师问:“这么重要的事,那个年轻人很快就会回来吧?”
“他当然要回来,”斯卡说,“他的老师可等着他呢。”
第405章 竞争
灰狼基尔正在会议上做报告。
“目前为止,工业联盟内部的部落主要分为三种状态。第一种,全部或部分地迁入了新的居住地,接受了新的生活方式,初步掌握种植和养殖技术,正在从游牧民向现代城镇的常驻居民转变;第二种,在原部落的基础上,在返乡的族人帮助和工业城人力物力的协助下,主动对部落进行改造,一部分成员在一定程度上进入半现代生活;第三种,部落形态及基本生活方式仍维持不变,仅仅接受部分工业产品输入以改善生活。
“三种状态中,处于第一种的部落数量较少,分布于铁路沿线的诸多新住地中,总人数四万左右;处于第二种状态中的部落人口较多,主动进行改造的部落总人数在已经达到十五万;处于第三种状态的部落数量最多,有一半以上,接近三分之二位于距铁路线两日路程之外……”
接下来他要报告的是自新住地建成后,这三种类型的部落有记录可查的生产数据——以粮食产出和畜牧数量为准、两年内的对外贸易数据和非自然的人口变化数据,并在这些数据的基础上计算出来这些部落的财富总量。当他念出“第一种部落,以撒谢尔和撒谢尔为代表……”时,会场先有片刻寂静,然后便是哗然。
斯卡大力敲了敲桌子,昂首环顾,没有一个碰上他目光的部落首领能与之对视,不满的他们只能把脸侧向坐在另一边的布拉兰,小声非议:
“真是无耻……”
“确实无耻,竟然还将自己当做部落来同我们对比……”
布拉兰很放松地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心情愉快,对传进耳朵里的嗡嗡嘤嘤完全不在乎。
不过即使不算撒谢尔和撒希尔这两个庞然大物,在这份报告中,不同状态的部落的实力依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灰狼基尔念到各部落的武装力量时,会场中凝神倾听的部落首领们又是一阵喧哗。
工业城竟然连这些事情都如此清楚!
斯卡又用力敲了敲桌子,他们看了他一眼,压低了一些声音,但仍在交头接耳。到了这个时候,哪怕是那些长住活动中心,看起来万事不关心的族长们都受到了一定震动,这份报告总结的与其说是不同部落的真实实力,倒不如说是他们的生存能力,倘若没有对比,首领们还能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的部落还不错,但在撒谢尔和撒希尔这两个怪物面前,他们是何其地贫瘠弱小,甚至不能成为一合之敌;哪怕是已经彻底沦为附庸,部落形态名存实亡的狐族部落,在财富总量及受过训练营三期训练的人数上都远胜一般部落!
当其他首领们将视线转向那位狐族首领时,那名族长平静地接受了他们的注视。坎拉尔的族长就坐在他的身边,两人座位的距离比一般首领的近得多,正如他们的关系要比其他部落之间更密切。
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铁路没联通坎拉尔城,将工业城同坎拉尔城联系起来的最后一段路程,掌握了那段路上数量最多的大车的,不正是这个部落的狐族吗?
这些首领心情复杂地转过头去,报告此时已到尾声,基尔干脆利落地念完了结尾,在他坐下之后,这些族长和长老议论的声音又变大了。
斯卡耐心地等待了一段时间。当他再一次敲响桌子时,会场很快就安静了,人们复杂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你们瞧着我干什么?”斯卡嘲讽地说,“难道你们还能算出别的结果,说你们没有这么穷,也没有这么弱?”
一些族长露出憋屈的样子,但没有人说出自己的不满——他们能说什么呢?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觉得只要部落现在比过去好,比邻居强点儿,你们就干得不错了。学习不累吗?干活不累吗?”斯卡继续说,“学会了人类的东西,就能让部落比以前过得好得多,不过,对你们这些首领来说,那又怎么样呢?你们的族人已经过得比人类没来的时候好了,再好一些,他们是同跟你们平起平坐吗?毕竟那个人类是既不肯为你们建造宫殿,也不准你们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奴役任何人的。既然他是这样的不讲情义,而你们又不敢直接反抗他,那至少让他的一些愿望实现不了,也算不错的反击了——不是有人干这个干得很不错吗?”
斯卡哈、哈、哈笑了几声。
“废物。”他冷冷地说。
除了布拉兰微笑不语,其余人双唇紧闭。
“要么有骨气一点,人类的任何东西你都不要,躲在你的山谷和森林里,谁敢让人类的商品出现在你面前,你就杀了他。”他说,“要么就老实地承认,你们就是想要,就是眼红,如果能做到,你们恨不得什么好东西都是你们的。只是你们抢不到,因为别人的拳头比你们硬得多。”
他看着人们,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笑容。
“当然,第一种人,他们不会出现在这个会议上,也不会现在还在我们的联盟存在。而第二种人,既然没有人说不,我就认为现在在这里的都是第二种人——那么,我们就可以开始会议的下一步了。伯斯。”
白色狼人应了一声,站了起来。
“接下来,我们总结的是工业城、抚松港及新玛希城的工业、农业生产及人口数据……”
如果说在基尔宣读各部落真正实力的报告时,首领们是基于对自身的关心、对邻居的提防,和对撒谢尔这种怪物不可抑制的关注,所以听得十分专心——很少有人怀疑这份报告的真实,因为在工业城刚具雏形,整个撒谢尔原住地只有一栋玻璃建筑的时候,狼人们就以巡礼之名翻山越岭,去调查各部落的真实情况了。后来巡礼队变成了巡逻队和治安队,狼人们的装备不仅变得更多更好,对部落信息的收集也不再依赖于族长这单一的途径。有不止一个首领确信,狼人已经在自己的部落埋下了能够连接成网的暗桩,这些暗桩不仅替工业城日夜监视着部落,一旦首领们稍有异动,暗桩就会发动,引来狼人进行惩戒——那名被驱逐的豹族族长就是明证。
但他们没想过会听到工业城的实力报告。
虽然自工业联盟成立后,那位术师开始在春天之前的生产会议上总结一些生产数据,但若是没有外遣支队对新玛希城和抚松港这两个“基点城”进行占领和建设产生的海量物资需求,和去年冬季以来收音机在部落间的大流行,仍未改变传统生活方式的部落人其实难以理解“工业化”的意义。也许在听过参观过和在工厂中工作着的族人的描述,又参考了报纸上的图片,他们脑内能够建立一些关于“工厂”和“机械生产”的正确印象,可是——
为什么工厂要建得这么多,这么大,耗费这么多的材料每天生产这么多东西呢?拥有这些工厂的人怎么能肯定他们生产的东西一定能卖掉呢?照他们说的,这些工厂里生产出来的东西,不用几年,很快就产量就足够分给联盟里的每一个人了,那为什么他们还有什么“五年计划”,并且还有那么多人要学习同生产有关的知识,进行各种严格的训练呢?工业城的生产和建设要进行到什么地步才会停下?他们能够仅凭生产这些东西就征服兽人帝国,进而征服世界吗?
几乎同工业城融为一体的撒谢尔被提出来作为一个独立的部落同其他部落对比,这还只是让会场中的人们感到有些荒谬的话,工业城的人类也被这份报告提取出来,作为一个单独的族群来作为对比,那意思就有些让人不安了——尤其是术师也被归入了人类这一族群之中。
“不能把他算进去!”有人叫道。
“难道你们要说他不是人吗?”布拉兰问。
“他可不是普通的人类!”
“那你们应该把他的学生、把遗族也拿走不算。”布拉兰说,“他们也很不普通。要这么分吗?”
这是一个很为难人的问题,伯斯等待了一会儿,因为没有人说出新的东西,他又继续将这份有冲击力的报告念了下去。
即使有些事实众所周知,不过模糊的认识同铁一般的数字之间的距离,可能比撒谢尔同一般部落的差距还要大。不止这个会场上的人们,整个兽人帝国和相当一部分的人类都已经知道工业城是一座非常强大的城市,比一般的国家还要强大,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但很少有人知道它的主要建设者如今的力量有几何。狼人和狐族也是这座城市的建设者,但没有任何一个族群比人类对这座城市的贡献更大,也没有一个人比术师对联盟的作用更大,可即使听众作了应有的心理准备,展现在他们面前的结果仍是令人惊悚的。
“一般部落”的力量同撒谢尔是木头与钢铁的差距,而他们同工业城人类,是木头与高炉的差距。不仅是力量,更是本质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