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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仇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齐齐(2)
    此刻,数百名士子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张越身上。
    很多人,甚至开始悄悄的将身子后挪,准备随时跑路。
    若这张子重果真被坐实了欺世盗名,盗取自己恩师的书与文章,为自己之有。
    那……
    自己等人,岂非是助纣为虐?
    名声立刻就要臭大街!
    所以,还是跑路吧,当做没有来过这甲亭好了。
    只有少数几个张越的死忠粉和脑残粉,紧紧握住了拳头。
    特别是那陈越、陈航兄弟,甚至将手按在了剑柄上。
    他们与张越其实接触也就那么几次。
    但,陈越和陈航,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早晨,那个站在山脚下,对他们兄弟拱手作揖,亲切热忱的年轻人。
    “今日吾当在午间于亭中开讲,讲数术计取之事,诸君若有空闲,可来一听……”
    这句话,虽然平常,但却温暖他们的心,让他们感受到了尊重、重视以及友谊。
    这几日听讲下来,陈越兄弟更是深佩张越的学问、为人。
    “君以国士待之,吾以国士报之!”陈越在心里暗道,然后他低声对自己的弟弟说:“若事有不逮,吾等兄弟便以死报张君之恩!”
    陈航闻言,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自战国以来,忠义死节之士,素来层出不穷。
    古有豫让,为偿智伯知遇之恩,便舍生忘死,穷尽一切手段,为智伯复仇。
    赵襄子见而叹道:“义士也,吾谨避之耳!”
    又有聂政,为报严仲子之恩,白虹贯日,单枪匹马,直入韩国相府,于万军丛中,取侠累性命于手中。
    仁人志士,义士英雄。
    在中国从不曾少。
    而在竹棚之中,刘进也稍稍的站起身来。
    旁人不知,他还不知道吗?
    此子,可是经过了他祖父考核的大才!
    且不论其余,单就一点,倘若黄家真有此子的见识和手段,怎会蜗居于骊山之中,连个泡泡都不敢冒?
    “看来……”刘进在心里说道:“南陵县迟迟不派官吏来此的症结找到了……”
    他又不笨!
    事实上,他聪明的很。
    只是被人局限和固定了视角。
    深深的出了一口气,刘进悄悄的将手按在了剑柄上。
    等他反应过来,刘进愕然的摸了摸鼻子。
    “为何,吾方才竟想为这张子重拔剑而起?”刘进有些迷糊的想道。
    老师们曾经连续数年,持之以恒的灌输给他‘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曲中矣’的思想。
    几乎使他养成了条件反射。
    过去,他曾经无数次为他的表哥们,不管是姓卫的还是姓公孙的,在祖父面前遮掩一些事情。
    但现在……
    面对表哥,他竟然首先想到的是——帮助这个张子重!
    “孤这是怎么了?”刘进喃喃自语起来。
    他低下头,想起了自己与这张子重接触以来的点点滴滴。
    他告诉了自己,很多残酷的真相。
    他让自己长久以来深信的事物崩塌。
    他让自己迷茫不安……
    但是……
    “他是孤的朋友啊……”刘进忽然低声叹着。
    什么是朋友?
    志同道合,才叫朋友!
    易云:君子以朋友讲习。
    在过去的小纂之中,友字,是两只上下紧靠在一起的右手。
    而这张子重,为人慷慨好义,学识渊博,对国家和人民,充满热情。
    他不以门户之见,不用阶级之分(汉代有阶级这个词语,贾谊有阶级论),广授寒门士子书简,又讲数术之义。
    这样的人,确实够资格,成为他的朋友。也可以成为他的朋友。
    可以推心置腹,可以无所不谈的朋友。
    皇孙的朋友!
    “孤之友,谁敢欺?”刘进再次将手,按在了剑柄上。
    古人说,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伏尸百万。
    他不是天子,但是皇长孙。
    长孙之怒,怎么着也要有人掉脑袋!
    但他不急于起身,他想看看,想要知道,自己的亲戚,老师们口中,与他是骨肉之盟,手足之亲的亲戚们,到底是怎么对待百姓,如何对待臣民的?
    “孤,想要求个心死……”他在心里长叹着。
    既希望可以看到几乎被猜到的未来,又不敢面对这样的事实。
    以至于,他的手都有些发抖。
    他有种直觉,恐怕今日之后,旧日之刘进将死,而新的刘进将生!
    ……………………………………………………
    张越抬起头,满脸微笑的迎上黄冉的眼神,他轻声叹道:“恐怕要让黄公失望了……”
    “本月已丑日,黄公已与吾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他轻轻从怀中取出那份当日黄冉给他的帛书,丢到地上,闭着眼睛念道:“今有逆徒张子重,为人轻浮,擅启事端,吾再三教训,屡教不改,是谓朽木不可雕也,为免有辱门墙,今除其名,自今往后,张子重与吾再无瓜葛!”
    “骊山黄恢,延和元年夏四月已丑!”
    黄冉闻言,为之一堵。
    这是他所没有预料到的。
    在他的预想中,这个小师弟即使不认他这个师兄的话,却必定没有那个胆子和胆色来反抗!
    就算见面不能跪地泪流满面,恳请再回自己父亲的门墙,也该会摄于自己而慌不择路。
    然而,现在,这个小师弟却是冷漠无比,完全就像换了一个人。
    好在,江公子已经帮他想到了此子可能的反击,所以,他不慌不忙的道:“孽障!还不是汝盗我父之书,为吾发觉,这才被吾父逐出门墙!”
    “如今竟敢狭此狡辩?”黄冉转身,对身后的公孙柔拜道:“请公孙公子为吾作证!此子狂勃无礼,盗我父之书,曲世阿名!”
    这正是要他一定咬死的关键。
    只要坐实了对方盗书、欺世之名,就可以当场格杀!
    坐不实也没有关系!
    等会江公子就会带官吏来,直接枷锁之,然后格杀之!
    谁还敢为他告状不成?
    公孙柔闻言,冷笑一声,然后对周围士子们大声说道:“吾公孙柔,当朝丞相葛绎候之孙,太仆公孙敬声之子,今在此为黄兄作证!”
    接着,那王大就扑通一声,跪着爬到公孙柔面前,拜道:“公孙公子,吾乃甲亭王大,与这张氏乃是乡邻,以吾所知,这张氏子素来平平无奇,籍籍无名,却忽有大名传出,必是盗黄氏之书,黄公之言,据为己有!”
    “善!”公孙柔闻言,哈哈大笑,对着张越道:“张子重,你还有什么话说?快快跪下,磕头认错,还能活命,不然……”
    他挥了挥手,十几个带剑的随从,就要围上来,显然,是打算张越不跪,也要把他打跪下!
    只要他跪了,那就是铁证如山,犯人供认不讳!
    就连金日磾,恐怕也不敢说什么!
    至于那个不肯给自己面子的商丘成,则必定要坐实一个欺君之罪的大罪!
    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张越呵呵一笑,将手里的算盘放下来。
    然后,看了看公孙柔,又看了看黄冉,再看了看那在地上朝着自己得意冷笑,以为自己死定的王大一家。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非要闯……”张越摇了摇头,为这些人的智商感到悲哀。
    自己是什么身份?
    已经内定的秀才啊!
    在太常卿通过了全部程序认定,兰台都下了制书认可的秀才啊!
    真以为是跟他们这些纨绔子之间胡闹的过家家?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他们现在,这么急着跑来搞自己。
    以为聪明无比,智珠在握。
    岂不知,乃是自寻死路,而且是一头撞上了铁板!
    他们难道不知道,哪怕自己真的是个欺世盗名的贼子。
    也轮不到他们来处置。
    更何况,他们现在玩了这么一出,不管结局如何,都是一巴掌抽在了兰台尚书令张安世,举荐自己的驸马都尉金日磾,以及核准了自己秀才名额的太常卿三巨头的脸上!
    火辣辣的!
    只要这几人不是条死蛇,就一定会还以颜色!
    不然,他们就不是汉家的大臣!
    最重要的是,张越现在,十之八九,已经猜到了自己背后站着的真正靠山是哪一个。
    自那位亲政以来,所有胆敢用任何方式挑衅他的人,全部都死光光了。
    而且,基本上都是被杀全家!
    现在,那位的亲孙子,就在这甲亭。
    所以,张越如今是有恃无恐。
    ………………………………
    场中,陈越、陈航,都已经将腰间的佩剑悄悄的抽出一截,寒光凌厉,闪烁了人眼。
    这贵公子虽然自称什么丞相之孙。
    但是,在他们眼中,此刻没有什么丞相之孙。
    有的只是……恩义二字而已!
    君以国士待吾,吾今以国士报之。
    滴水之恩,报之以涌泉。
    知遇之恩,尊重之情,就让吾等以性命报之吧!陈越兄弟在心里坚定的想着。
    昔年,专诸刺庆忌之日,苍鹰击于殿。
    聂政刺侠累之时,白虹贯于日。
    今日,当流血。
    为恩,为义,为了这人间正道!
    但更多的人,却在悄悄的避退,不敢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