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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9章 盐铁官营(3)
    当周亚夫与晁错走进温室殿的时候,刘彻正在翻阅少府呈报上来的帝陵选址简报。
    目前少府总共选出了五个备选地址。
    基本上都在长安以西的平原之上。
    刘彻看着这些备选地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帝陵选址在刘彻看来,什么风水啊地利啊都是虚的。
    关键是地方大,便于建城,同时能带动周围经济发展。
    嗯,刘彻现在已经打起了帝陵商业圈的主意了。
    一旦选址完成,他就要广迁天下豪强、望族、名流于帝陵附近。
    不止如此,刘彻还打算把未来的武苑、考举场所以及墨苑还有诸子百家各派在酝酿中的学苑统统迁去帝陵之宜,强行通过帝陵来带动当地的社会文化经济发展。
    这种类似后世的房地产开发模式,刘彻觉得可以尝试一下。
    不管怎么说,这么多的学苑和文化中心放在帝陵,至少不会亏本。
    甚至有可能把帝陵的营建费用给赚回来都说不定……
    后世宋朝的赵普说:治大国如烹小鲜。
    刘彻觉得,当皇帝,就得精打细算,把每一分钱,每一份资源都用在刀刃上。
    好大喜功与挥霍无度,是皇帝的两大忌讳。
    正思虑着是不是抽个时间,亲自去这五个候选地址走一趟,看一看的时候,王道的声音就传来了:“陛下,丞相、御史大夫,已到殿外,正在候召!”
    “请!”刘彻连忙道。
    汉承秦制,三公九卿在皇帝面前是享受特殊待遇的。
    尤其是三公,可与天子坐而论道,近乎平等对话。
    当初,廷尉张释之在司马门下,甚至就逮着还是太子的先帝狂刷声望,虽然之后张释之被先帝秋后算账了,但这也证明,三公九卿在汉室的地位很高,起码能光明正大的拿着太子刷声望。
    只是,张释之之后,再也没有大臣敢那么玩了。
    君权的威严,正日以继夜的膨胀。
    此消彼长,臣权自然渐渐没落。
    刘彻就记得很清楚,前世,周亚夫罢相后,汉室的丞相就成了一个笑话。
    小猪朝时,甚至干脆把丞相当成一个吉祥物,连朝会都不让丞相参加了……
    但在此时,这个变化还不明显。
    周亚夫狭平灭吴楚之乱的盖世之功,让丞相之职重新焕发了它的光辉。
    便是刘彻的天子地位,也多仰赖于周亚夫的支持,才会如此稳固。
    “陛下请丞相、御史大夫入觐!”赞礼官高声唱诺。
    片刻之后,周亚夫与晁错便前后次第趋入殿中,面朝刘彻,伏地拜道:“臣丞相亚夫(御史大夫错)拜见陛下!”
    “快快免礼!”刘彻连忙起身,对王道吩咐:“给丞相与御史大夫赐座!”
    当了这么久皇帝,刘彻也已经习惯了皇帝与大臣之间的日常。
    总的来说,汉室天子与三公九卿及两千石以上大臣的交往对话,有着浓厚的春秋战国遗风。
    君臣之间,在多数时候,处于一种近乎平等的地位。
    譬如,皇帝再怎么厌恶一个九卿级别的大臣,也会以‘君’‘卿’相称。
    像刘彻的便宜老爹在历史上对周亚夫吼出:吾不用也!这样的粗口,在整个汉室历史上,都屈指可数。
    特别是太宗孝文皇帝建立了‘将相不辱’的传统制度后,三公九卿只要不作死,基本上都能善终。
    譬如张释之,即使他曾经那么严重的得罪了先帝,也不过是被逐出长安,外放为诸侯王相。
    当然,历史上的小猪是个例外。
    只是这样一来,就带来了另外一个后果:那就是三公九卿面对天子,并不像后世满清的大臣那样温文儒雅,谦卑有礼。
    故丞相故安候申屠嘉,以一己之力,生生的拦住了晁错与先帝的削藩政策,就是明证
    所以,刘彻知道,他要是没办法说服周亚夫,那么,盐铁官营提都不用提,直接可以休矣!
    在汉室历史上,不能说服丞相服从自己意志的皇帝,只有两个选择:罢相或者屈服。
    显然,现在,刘彻没办法罢免周亚夫,也不能罢免周亚夫。
    看着周亚夫,这位面相严肃,神情肃然的丞相,刘彻心里也有些打鼓。
    他不大清楚,他能否让周亚夫与他产生共鸣。
    这让刘彻多多少少有些明白,为何周亚夫之后,皇帝老爹就开始将丞相当成橡皮擦去使用了。
    一个强势的丞相,对于君王的威权,确实是一个严峻的挑战。
    深深吸了一口气,刘彻决定先不谈盐铁问题。
    “今天请丞相与御史大夫入宫,有几件事情,朕想在朝会前,与两位爱卿取得一致意见,若两位爱卿不同意,朕就不会在朝会提出!”刘彻缓缓的道。
    这也是汉室政治的潜规则。
    基本上,上了朝议的事情,皇帝肯定都事先与丞相、御史大夫其中之一有过交流,得到了两者中至少一人的支持。
    不然,上了朝议,连个策动的臣子都没有,还要皇帝自己来提议,万一要是没通过,皇帝的脸往哪里搁?
    “请陛下明示!”周亚夫微微恭身。
    刘彻点点头,道:“这第一件事情,朕打算移民辽东、辽西、朝鲜,予以移民授田,鼓励开垦,兴修道路和水利,如高帝故事!”
    周亚夫闻言,微微皱眉,起身拜道:“敢问陛下,圣意可是意欲于辽东、辽西、朝鲜推行高帝授田令?”
    汉初,天下凋敝,刘邦于是颁布授田令,根据秦制,以百姓爵位等级,进行授田。
    当时,最低标准的授田基础是每户一百亩。
    于是逃亡民众纷纷从深山老林走出来,汉室的社会经济迅速恢复。
    而这授田令是汉室政权之所以能坐稳天下的根基!
    在汉室最初的三十几年里,汉室大规模的对地方百姓进行授田,鼓励生产,甚至发放种子农具。
    天下百姓都感恩刘氏,得到了占据人口最大成分的农民的坚定支持后,什么韩信彭越英布卢绾统统都成了草鸡走狗。
    诸吕乱政,诸侯大臣灭亡吕氏时,周勃行令全军:为吕氏右袒,刘氏左袒。
    几乎所有的士卒都杀死了亲吕的军官,左袒振臂为刘氏而战。
    只是,最近十几年,随着天下人口迅速增长,中原与关中的土地再不富裕,汉室已经十几年没有授田过了。
    与之相反的是,地方上的无地农民和失地农民开始出现。
    关中更是成了高利贷商人们的狂欢之所。
    贫者无立锥之地,富者阡陌连野的现象越来越多。
    在这样的背景下,晁错喊出了‘黄金珠玉,寒不能衣,饥不能食’的贵粟论,诸子百家也各自发出了针砭时政的声音,其中甚至不乏恢复井田制的呼声。
    在某些人看来,井田制是能解决一切社会矛盾与问题的万能良药。
    只是……
    “恢复了井田制,是不是还要恢复奴隶制,请奴隶主们回来?”刘彻对鼓噪这些歪理邪说的家伙嗤之以鼻。
    “正是如此!”刘彻站起身来,看着周亚夫,道:“朕意欲以高皇帝二年和十二年授田令为基础,将辽东、辽西、朝鲜无主之地,授予天下愿迁百姓,这是朕与尚书台尚书、侍中等草拟出来的授田计划,丞相与御史大夫请过目!”
    说着刘彻就将一个厚厚的白纸装订的本子让王道拿起给周亚夫与晁错观看。
    周亚夫恭敬的接过那个本子,退回坐位,翻开来仔细阅读。
    越看,周亚夫心中就越惊讶。
    本子上对于移民辽东辽西以及朝鲜的计划和安排,几乎做到了事无巨细。
    提出来的想法和方略,看上去也让人感觉非常可行。
    只是……
    周亚夫放下那本计划书,对刘彻躬身问道:“陛下,臣有一问:依此方略,所有移民,在初期皆实行军管,以仕伍部曲编组,号为:屯垦军,那这屯垦军,归属何司,受命何人?”
    “自然是归属于丞相府,受命于朕,屯垦军所有军官,皆由退役士卒担任!”刘彻答道。
    这个移民计划,刘彻与自己的贴身幕僚了商讨了将近三个月之久,所有的细节都反复商讨过。
    整个计划,是刘彻借鉴了后世米帝的宅地法案、天朝的建设兵团以及中国历史上的府兵制度,取其长处拟定而成。
    按照计划,所有移民,全部以类似天朝建设兵团的形势,集体开垦,集体耕种,集体居住。
    开垦的土地,在耕种五年后,才能归属耕种者。
    同时,移民们可以在屯垦军的编制下,合法拥有包括强弩在内多数汉室制式武器,他们每月都需要按时训练,遇到战争,他们要自备武器铠甲,在朝廷的命令下,奔赴前线。
    这是目前条件下东北和朝鲜地区最好的移民选择。
    因为,假如没有集体的力量来保护和相互帮助,移民们很难度过东北地区严峻的寒冬。
    而且,辽东、辽西、朝鲜都是中国新得土地,辽东、辽西纳入中国统治不过两三百年,而朝鲜更是刚刚入手。
    移民们过去,几乎所有的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没有集体的力量,仅靠个人,无疑会非常艰难。
    当然,为了避免出现类似明朝的卫所制度发展到后期的悲剧,刘彻规定,每一个屯垦军,都有十年的限制,十年之后,解散屯垦军,化军为民,同时,地方官员拥有对屯垦军的管辖和治理权力。
    而且,屯垦军的所有军官不允许在军中占有任何土地。
    作为补偿,当屯垦军解散后,所有屯垦军官可以选择回乡担任亭长、廧夫或者县衙的官差乃至于县尉等官,或者可以全家移民关中。
    只是响应的,这个移民计划的投资也是很大的。
    不同于过去的授田,官府把土地和田宅交割给农民,就可以等到收赋税了。
    屯垦军在最开始的一两年,几乎就完全是汉室自己出钱在搞。
    移民们路上的开销,递到目标后开垦土地、营造堡垒和村庄的经费,几乎都要朝廷支出。
    以计划中目标第一期十万移民每人五千钱的经费计算,那就是五万万钱,相当于汉室一年财政收入的一成。
    而且,当第一期移民在度过第一年的适应期,整个政策被证明确实可行后,紧随而来的,将会是多大十五期,跨度十几年,总数多达百余万的庞大移民计划。
    倘若所有移民都要朝廷来负担支出。
    这国库根本撑不住!
    但是……
    当刘彻说出,所有屯垦军都归丞相府指导,而且,计划书中明确提出,所有军官都由退役士卒担任后,且屯垦军十年到期后解散时,军官们可以按照各自职位大小和功绩回乡担任基层官员或者迁居长安这样的优惠。
    周亚夫就知道,这个计划,他不支持,也得支持,支持了还要支持!
    答案很简单。
    周亚夫只要敢否决这个计划,明天,听到风声的关中无地农民和退役士卒就敢去尚冠里的长平侯府堵他周亚夫家的大门。
    尤其是关中农民,那可是连天子都敢骂的主!
    周亚夫苦笑一声,他知道,自己这是跳进了天子挖的坑里了。
    再想想之前王道那么轻易就道出了天子召见他的意图的话语。
    周亚夫哪里还不明白,天子这是在拿着移民计划,逼他同意盐铁官营。
    “陛下果然是圣天子啊!”周亚夫苦笑一声:“难怪许多人都说,今上有太宗孝文之风!”
    当年,太宗皇帝可不就最善于用一件事情逼着臣子们去同意另外一件事情?
    但他能怎么样?
    作为军方出身,且有着浓厚军方背景的丞相,周亚夫不能也不可能拒绝屯垦移民军这样对军队带有明显善意和好处的计划。
    除非,他周亚夫愿意自绝于军队,周家子子孙孙都不再入伍,不再统军!
    不止如此,他周亚夫还要背上全天下百姓的谩骂!
    汉室百姓,盼望授田,如大旱的庄稼渴望雨水滋润一样。
    授田,是天下无数失地农民和贫困百姓心中念念不忘的美好事物。
    在汉室,天子没有提出授田,那就罢了。
    但天子若提出授田,而因为臣下反对,导致无法授田,那全天下的怨望就全部都要集中到那个臣子身上了。
    没有人能抵挡住全天下的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