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平日里连小羊驼眼珠子往哪儿望都要管一下的幽砚,今日竟跟转了性似的,全然没有多说任何,只淡淡「哦」了一声。
诶?亦秋忽然有些不习惯了,她追在幽砚身旁解释起来,我就是觉得,报名的事是我提议的,我就是一时兴起,今天看见他被人那样讥讽,我就多少有点后悔了
所以呢?幽砚轻飘飘反问了一句。
所,所以亦秋一时噎在了原地。
作为一个常年在网上与人闲聊的二刺猿,她是真的很不喜欢「所以呢」这三个字。
这若换做别人,她就发脾气了。
可偏偏眼前这位是她无论如何都凶不起的女人。
她当即仰头望看了看太阳,以最生硬的法子转移了话题:今天天气不错啊!
幽砚轻笑一声,再没多说什么,只继续不疾不徐走在了前方,也不知究竟想去何处。
亦秋瘪了瘪嘴,心虚地跟了上去。
她知道,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根本瞒不过幽砚的火眼金睛,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总是扯些一看就很荒谬的谎言,硬去糊弄一个明白人。
好在幽砚从不曾将她逼得太紧,很多时候很多事,她若不想说,只要稍稍装傻充愣,幽砚便会不再去提,让这一切轻易过去。
亦秋想,这或许是好感度提升带来的一种纵容,这样的纵容,让她又忐忑又感动。
她不知这样的纵容能留存几时,只知自己总忍不住顺着这份纵容小小放肆。
至于幽砚背地里是否有在拐弯抹角地记仇,亦秋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生怕自己吓死了自己。
今日的仙麓门,除去试炼台,便哪里都特别安静。
幽砚并没有回去客舍的意思,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这无人的山顶,身侧跟着只亦步亦趋的小羊驼。
小羊驼耷拉着脑袋,幽砚不同她说话,她便自己在边上胡思乱想,可太多事情想来想去,却始终没个结果。
她知道,自己拿了一个假剧本,早就失去了「预知未来」的优势。
她也一直都知道,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每个人的性格,做出某种行为的动机,都要比原文小说更加合乎情理。
可她就是忍不住去期待,期待主角能稍微给作者点面子,至少在关键节点上按着原文走向走一下,全当给她这只倒霉的羊驼一条生路吧?
然而事实就是一场大型打脸现场。
所有的一切,都像脱缰的野马,挣脱了作者手中的缰绳。
系统要她把主线剧情照着原文的走向推下去,可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她是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改变这一切了。
不过经过了一通胡思乱想,她总算是从那份烦躁中平静下来了。
系统没有当场将她抹杀,就意味着任务不算失败,在正式错过那个节点的时间线前,她都还有机会。
只是按照原文思路肯定行不通了,她必须另辟蹊径,寻求其他推进剧情的法子。
说起来,如今细细回想,就算作者没有烂尾,当初她在看小说的时候,也不止一次在心里狂骂这篇文的两位主角。
骂他们相互不坦诚,更骂他们彼此不信任,骂他们一个极端偏执,一个咬牙硬撑,几句话能说清的事儿,却将误会越闹越大,到最后谁都不肯敞开心扉。
除此之外,她还气那些每一个逼迫男女主走向黑化的节点,气文中太多角色为了伤害主角无所不用其极,每一个都活得像是只会推动剧情的工具人。
不过这一切的愤怒,都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消失了。
亦秋所看到的一切,终于都不再那么惹她生气。甚至,让她愈发相信这里是一个独立于小说之外真实存在的世界了。
江羽遥没有像小说里那样,于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为洛溟渊说话,故此,便没害得所有人出言讽刺洛溟渊需要被一个女子维护。
而原小说里彻底激怒了洛溟渊的贺修竹,也没有真正因着心底那份偏见将洛溟渊狠狠羞辱,而是给予了这位师弟足够的尊重与认可。
或许也正因如此,洛溟渊才无需执着于一场比试的胜负,得以站直身子,不卑不亢地守住自己「想要做一个人」的底线。
或许,这应是剧情千万种变化之下,对洛溟渊而言最好的一种结果。
这是否也就意味着,在后续的剧情里,洛溟渊将不会再那么轻易自暴自弃,任由自己堕入无边黑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一切的前提,是她可以够着那个死亡节点。
如今原文的路被封死了,还有哪条路能走呢?
亦秋若有所思地抬头望向了幽砚。
幽砚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忽而也低头看了她一眼。
亦秋微微张了张嘴,本想说点什么,却见幽砚将目光望向了远方的落日与晚霞。
直到这一刻,亦秋才恍然惊觉那高悬了整日的艳阳,已渐渐沉下山去。
她低下头来,看见自己与幽砚的影子,被那落日余晖拉得很长很长,长得仿佛这样相伴着走走,便能长长久久走过一生。
这个念头在脑内浮现的那一刻,亦秋不由得被自己吓了一跳。
而就在此刻,幽砚忽而低眉问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走?离开这里,回魔界吗
可她还不能走啊,现在走了,不就只能找个地方等着被系统抹杀了吗?
一阵迟疑后,亦秋硬着头皮道:什么时候走,走哪里,不从来都是主人决定吗?
她想,幽砚应该不会真就这样离开了吧?
就算对男主不感兴趣,这儿不还有女主和女二吗?这些沦落凡间的神仙那么多,总该有一个足以让大反派感觉有趣吧?
事实证明,不是的。
幽砚:那便今日吧。
亦秋闻言,瞬间便慌了神。
她猛然抬眼望向幽砚,似想为自己找点留下来的借口,却不料直直撞入了幽砚那双似笑非笑的眼。
亦秋:
鸟女人好像又在捉弄她了。
她在鸟女人面前,总是处于一个全面遭受压制的情况。
果然不想走啊。幽砚说着,蹲下身来,双手捧起了小羊驼毛茸茸的脑袋,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我亦秋忽觉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不上不下,卡得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短暂支吾后,幽砚冰凉的手指缓缓下移到了小羊驼的颈边,十指微微用上一点力气,便将其吓得浑身发抖,不由自主地紧闭了双眼。
那一瞬,亦秋不禁想,这会不会就是所谓的系统抹杀?
或许,真就是因为她没有完成关键节点的前置任务,所以才触发了这个剧情杀。
她的脖子要断了吧?
也不知被掐断脖子的感觉到底有多痛,不过不管痛不痛,也就都是那一瞬间的事儿吧?
可她真不想就这样死了,尤其是死在幽砚的手里
明明好感度就差八十了,她还以为自己对幽砚而言,已经十分特殊,特殊到不会轻易宰掉了。
可仔细想想,这份特殊不过源自于一项数据,她便忍不住觉得好难过。
搞半天,只有她自己动了真感情,将幽砚视作了那么重要的一个朋友,真是可悲可叹
小羊驼想着想着,紧闭的眼角不由得湿润了,可预料中的死亡却并没有到来。
幽砚松开了小羊驼的脖颈,食指轻抚上小家伙眼边那被泪水打湿的茸毛,动作十分轻柔。
亦秋怯怯地睁开了双眼。
幽砚竟然没有杀她
系统忽然改变主意了?
那一刻,亦秋看见幽砚望着她,眸光里没有一丝愤怒,一时看愣了神。
【系统未曾判定宿主任务失败,暂不会抹杀宿主存在。】
原来是脑补过度,虚惊一场。
刚才的问题,可以不用回答。
啊亦秋眼里满是茫然与惶恐,想要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解释。
我只问你一句,老实回答。幽砚凝视着亦秋,沉声说道,你是天界派来的?
不是!绝对不是!亦秋连忙否认,我,我敢发毒誓!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理直气壮地回答幽砚的问题。
那个黄昏,幽砚与她对视了许久,最后笑着眨了眨眼,起身道:回去吧
回,回哪儿啊小羊驼的声音不由得颤抖起来。
下一秒,她只觉自己像是化作了一道风,周围的所有都模糊了起来。
当眼前视线再次清晰之时,她已被丢进了那间熟悉的客舍,而幽砚却还直直站在门口,似随时都会离去。
幽砚!亦秋站起身来,跑到幽砚腿边,眼里满是掩不住的茫然与担忧。
我去找点吃的。
幽砚说罢,笑着揉了揉亦秋的脑袋,转身正欲走,便被亦秋用前腿一下环住了脚踝。
小羊驼趴在幽砚的脚边,仰着脑袋,眼神是少见的坚定。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幽砚听了,弯眉笑道:我信。
真的?!亦秋不由欣喜,我就知道你肯定
幽砚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打断了亦秋的话。
她说:我会信到,你小命呜呼的那一天。
亦秋:
第47章
这是威胁,是恐吓!
亦秋自认初高中阅读理解学得还不错,幽砚此话一出,她便瞬间get到了此中真意。
你敢不站在我这边,我就拿你炖羊驼汤。
短暂沉默后,亦秋吸了吸鼻子,委屈地「哦」了一声,松开了搂住幽砚脚踝的两只蹄子。
幽砚这鸟女人,平日里走哪儿都慢悠悠的,可一旦快起来,真是「嗖」一下就不见了。
亦秋望着门外那空荡荡的天与地呆滞了许久,最后轻叹一声,抖了抖身上沾染的尘土,懒散地趴回了自己的小地铺。
此时此刻,屋内只剩下了她自己,近来时不时宕机的脑子便又努力运转了起来。
就在刚才,有那么一瞬,非常明显的一瞬,幽砚身上真的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杀意。
亦秋不禁想,那一刻,幽砚问她是不是天界派来的,她若真是,便会当场丢了性命。
可若不是,幽砚便可以不在乎她来自何处,又有着怎样的目的。
这是一个警告,也是一个释然。
是幽砚在告诉她你可以对我有所隐瞒,也可以背着我有什么目的,只要你不属于天界,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天魔两界对立已久,身为魔界之尊,幽砚会有这样的反应倒也正常。
毕竟先前,幽砚千里迢迢来到此处,本就是打算直接宰了洛溟渊的,要不是受身旁羊驼所阻,那小猪蹄子哪里活得到今时今日啊?
不过,幽砚好歹是个大反派啊,就算她对主角失去了兴致,单冲着魔界与天界的对立,她此行便不该白走一遭。
如今小说主线已经彻底崩坏,这就意味着万事皆有可能。
就幽砚那性子,亦秋严重怀疑她会在离开之前挑个时间,直接把男女主和那位自封神力的木神给一块儿宰了,然后撒花完结全剧终。
说到底,幽砚又不是多么良善之人,就算再怎么懒得和人虚与委蛇,再怎么不屑于对落魄者落井下石,也并不妨碍她直接给天界的对手们一个痛快。
若真是如此,她又可以找个地方安静等死了。
不行,等幽砚回来了,她还是得想法子试探一下幽砚的想法。
虽说如今的自己,大概已经暴露得只剩下一条底裤了,再这样继续试探幽砚的口风绝对是一件很作死的事儿。
但她现在根本就是进退维谷,完全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小羊驼不禁哀叹了一声。
做人难,做羊驼更难,若是做了一个被困在羊驼身体里的人,那就是地狱模式的难上加难!
亦秋拉出属性栏看了一眼,那九百二的好感度就像是一根稻草,在她眼前摇来晃去,她也不能确定这到底是小羊驼救命稻草,还是压死羊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在最后一抹天光淡去之前,幽砚回来了。
幽砚没有离开太久,不过回来之时也没像往常那样带来任何的熟食,只是手里拎了只毛茸茸的大肥兔子。
亦秋连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眼珠咕噜一转,看了看那只兔子,又看了看幽砚,思考起了如何拐弯抹角去探幽砚的口风。
就在此刻,幽砚低眉望向了她,唇角忽而勾起一抹笑意。
下一秒,她的指甲骤长几厘,忽而变得又尖又黑,瞬间刺破那只兔子颈上的皮毛。
小羊驼瞳孔剧烈一震,只见那鸟女人指尖如刃,一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一边顺着兔子颈边破口向下划去。
鲜血顺着兔子,顺着幽砚的手指,一点一滴坠落在地,溅起些许血沫,沾上了些微染尘的纯白衣摆,恍若雪中点梅。
像幽砚这样的女魔头,只怕是杀人都极具美感。
亦秋却深吸了一口,后退两步,道:我,我再回去趴会儿。
说罢,缩回了屏风之后。
亦秋的老家在乡下,年幼时每年都会去上一两次。她至今记得,外公在小院儿里养了鸡,每次看见她来了,都会杀上一只,弄一顿好的。
一开始,她不敢看,后来有一年好奇去看了一下,后来甚至还会帮忙搭把手呢。
她真不是矫情到看不了杀动物的场面,若她现在是个人,她站在那里一定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可她现在是只羊驼,说白了和那兔子一样,都是宰完以后弄熟加点料就可以送进肚子里的食材。
幽砚杀那兔子前,竟还特意对她笑了一下,明摆着是在恐吓。
她能不瘆得慌吗?
小羊驼在屏风后缩了好一会儿,外头一直有幽砚的动静,却不知到底在做什么。
没多久,屋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亦秋看见了跳动的火光,也闻到了烤肉的气息。
她感到有些饿了,便从地铺上站了起来,慢吞吞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步履犹豫地走到了幽砚的身后。
屋外,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幽砚在门边摆了个不挡路的火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