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觉得,就凭你,能救下我?幽砚抬眼望向亦秋,眸光闪烁,却让人看不透其中心绪。
亦秋呆滞了好一会儿,这才委屈巴巴地晃了晃脑袋。
她就是傻,明明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却还是脑子一热就跑回去了。
幽砚一定会笑话她吧?
肯定是了,这鸟女人一直很坏,根本不会放过每一个可以嘲笑小羊驼的机会。
亦秋这般想着,不开心地垂下了脑袋。
可预料之中的嘲笑却是没有到来。
房间很静,她能听见幽砚绵长的呼吸,便数着这一声声的呼吸,等待起了那一句应该不会不到的嘲笑。
也许是「傻子」,又也许是「愚蠢」,或许带几分微怒,又或许只有一丝轻笑。
可到最后,幽砚却只多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要与我同死?
亦秋不由得抬起双眼,对上了那双正凝视着自己的眼眸。
她张了张嘴,似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怔怔回望着那无比复杂,却又几近灼热的视线。
她与她对望许久,逼问之人渐渐舒展了眉心。
她捏了捏小羊驼的脸颊,忽而对着那傻乎乎的小家伙摊开了一只手。
一道灵光闪过,只见她手心间多了一颗幽绿色的小珠子,珠子上面,缓缓缭绕着冷雾般的灵光。
这是
【血凝珠,需以自身血液为引,耗损大量灵力炼化,食之可修为大增。】
吃了它。幽砚说着,将那颗血凝珠送到了小羊驼的嘴边。
亦秋诧异地眨巴着双眼,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愣了半天,硬是没敢下嘴。
怎么?幽砚挑眉问道,怕我毒死你?
亦秋回过神来,连忙摇了摇头,自幽砚的指尖将那血凝珠含入口中。
她该直接咽下去吗?
还是说,应该放嘴里含着等它化掉,又或者需要用牙嚼一嚼?
这玩意儿吃下去以后,她会瞬间变成一个人吗?
变成人的时候,看上去应该几岁大?
有没有可能会长得比较丑?
以及,第一次变人,身上会有衣服吗?
短短一瞬,亦秋脑子里已然飘过了一万个问号。
她试着嚼了一下嘴里的血凝珠,发现怪硬的,根本嚼不动,加之含了半天也没含出个味道来,她大概明白了,这玩意儿得直接咽下去。
只是这东西好大一颗,没点水往里送送,是真的很难下咽啊。
小羊驼含着珠子,窘迫地望了幽砚许久,见其根本读不懂她眼里的诉求,最终还是和着口水,努力将珠子咽了下去。
那一瞬,小羊驼的面部表情变得十分扭曲。
幽砚眼底不由得浮现一丝担忧:难受?
小羊驼憋了许久,终于打出一个大嗝,仰着脖子长舒了一口气。
亦秋:谢谢,有被噎到。
幽砚:
亦秋:我吃下去了,然后呢?
幽砚沉思片刻,道:此为血凝珠,以我之血耗损灵力炼化而成,你将它吞下,可使修为大增。
嗐,鸟女人肯定不知道,她的这段台词刚被系统抢着说了,现在根本无法给小羊驼带来一丝惊喜。
不过,话是这样说,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
亦秋瞬间瞪大了诧异的双眼,等待幽砚把话继续说下去。
可是幽砚忽然就不说话了。
这鸟女人,光送了她一颗珠子,说了下用途,然后并不给她使用说明,这让她找谁说理去?
亦秋于心里偷偷抱怨着,脑子里却忽然浮现了一个问题。
一个很严肃,也很重要的问题。
不对啊幽砚,你伤得那么严重,还炼化这个给我,你
无妨幽砚打断了亦秋着急的话语,闭目淡淡说道,并非这几日。
那,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亦秋愣愣追问着。
幽砚低眉静默了片刻,沉声道:你对我大吼大叫的那日。
啊?那日是哪日啊?
亦秋不禁回思了一下过往,发现自己对幽砚大吼大叫的次数还不少。
似乎,从某一天开始,她便经常对幽砚大吼大叫。
可那一天,是哪一天来着?
幽砚睁开了双眼,望向亦秋,低声说道:那日在仙麓门,你说你受够了。
那那一日啊。亦秋眼底满是惊讶。
她从未想过,幽砚竟从那日开始,便一直在耗损自己的灵力,为她炼化这个东西。
原来
早在那一日,幽砚便有了助她化人的想法。
所以,所以说
幽砚在面对祸斗之时,本就不是全盛之力。
或许,幽砚那一身修为,就算打不过祸斗,应也能拖延片刻,并成功脱身。
可她为了这颗血凝珠,损耗了自己太多灵力,还未来得及恢复便遇上了祸斗,这才受了那如此重的伤势。
你,你亦秋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太过矫情。
事情都发生了,难道她还要去责备这鸟女人的好意吗?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不由得湿润了几分。
短暂平复心情后,她望着幽砚,几分心疼、几分不满地问道:那,那你既然早就就弄出这个东西了,为,为什么一直不给我啊?
幽砚不由得沉默片刻,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
如果你永远都是一只小羊驼,便做什么都离不开我。
其实,她也不知从哪一刻起,忽然开始盼着这只小羊驼能够长大。
可仔细想想,长不大也好。
长不大,便一直这样,笨笨傻傻,一无是处。
只有这样,才永永远远离不开她。
那一瞬,四周是静默的。
短暂静默后,亦秋不由得眨了眨眼。
她望着幽砚,眼底似有泪。
那现在,为什么愿意给我了?
因为幽砚伸出一根手指,于小羊驼眉心轻轻一点。
一道灵光自她指尖而起,如烟似雾,于其身侧缭绕。
她凝望着眼前的小羊驼,看着她在那幽绿的灵光之中,褪下一身绒毛,舒展开一副人类的身子。
灵光散去,余下一双泛红的泪眼,静静将她回望。
因为,你愿与我同死。
第68章
亦秋蹲在装满水的铜盆边,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张陌生却又惹人喜爱的面孔,樱唇杏眼,小小的鹅蛋脸尚还带着几分婴儿肥,肉乎乎的,却又不显胖,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也就是个半大孩子。
洁白的绒毛化作了一身素白的衣裙,墨发微卷,有些蓬乱地披散在肩头。
她终于变成一个人了。
开心,又不太开心。
就这副小丫头的模样,回头儿见到小猪蹄子,都要没脸说自己比他大了。
亦秋望着自己撑坏了纱布的双手愣了好一会儿,手指一张一合地活动了一下,瞬间扯到了手上的烫伤,疼得皱眉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只是手,光着的脚丫子也撑坏了纱布,此刻踩在地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感。
亦秋站起身来,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幽砚。
她想过成为人后要怎样怎样。可此时此刻,她却十分局促,全然不知自己该去做点什么。
好像不是错觉,自己不是一只羊驼了,站在幽砚面前总觉得有些不自然。
这感觉,就像是一直关注着一个人,却也一直站得远远的,自己熟悉了那个人,那个人却不熟悉自己。
然后,忽然有一天,她来到了那个人面前,忐忑、慌张,还有些许胆怯。
那个人会喜欢她吗?
而她,又该以怎样的方式,去接近那个人呢?
她不能像从前那样,总是像个小动物似的,趴在幽砚身旁打哈欠了。
她不能像从前那样,每次犯了错,就抱着幽砚的大腿呜呜求饶了。
她不能像从前那样,闲来无事总凑到幽砚身旁,蹭蹭幽砚的身子,或让幽砚揉揉自己的毛了。
换句话说,幽砚还是那个幽砚,小羊驼却已经不是小羊驼了。
过来幽砚坐在床上,对她淡淡说道。
亦秋想了想,跟地上有钉子似的,走一下痛一下,痛一下蹦一下,龇牙咧嘴地一路蹦到了床边,一个没站稳,嘴里喊着「耶耶耶」地朝前扑去。
幽砚伸手扶住了她的右边手肘,垫着脚尖、撅着屁股,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单手俯撑在床前。
嘶撑上床的那只手,好疼啊
亦秋不由得皱起眉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今天仿佛吸完了最近一个月所有的凉气。
刚才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现在一下又给疼了出来。
若是放在以前,只怕幽砚又要说她娇气了。
不过现在,好感度那么高了,总该不会再嫌弃她了吧?
娇气幽砚皱了皱眉,松开了扶着亦秋的手。
亦秋缓缓缩起身子,一脸委屈地蹲在了床边蜷缩身子的动作,跟还是羊驼时一样自然。
她默默咬了咬唇,想要反驳却又发现自己根本没脸开口。
今时今日,借宿在这小院儿里的人,除了将大家带来此处的朝云,哪一个不比她这只划水羊驼伤得重?
明明是伤得最轻的,却偏偏得到了所有人的照顾。
幽砚说她娇气,半点都不假。
可她确实没怎么受过伤啊!
在原来的世界里,稍微破点皮、出点血的磕磕碰碰,都是可以po微博和朋友圈卖惨的,哪像现在,差点被只「热狗」吃掉,还没处诉苦。
亦秋想着想着,不由得缩回了撑在床上的那只手,低头默不作声地朝手心、手指呼呼吹起了凉风。
她吹着吹着,手腕忽被幽砚抓了起来,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便被那冰凉的手用力拽了一下。
这一拽,带着一股让人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就像是以往用鞭子拽她似的,弄得她瞬间两脚离地,「诶诶」一声扑到了床上,人还压上了幽砚的大腿。
虽说人往床上摔并不算疼,可这一下还是把亦秋给摔懵了。
她傻愣愣仰起头来,望向了旁侧的幽砚。
幽砚:坐好
亦秋闻言,连忙手肘撑床,秒做了一个咸鱼翻身,乖巧地坐在了幽砚身旁。
她惶恐地低下脑袋,目光却不自觉朝幽砚那边偷瞄了几眼。
幽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亦秋的手牵了过去,指尖携着灵力,轻拂过那满手烫伤。
虽无法愈合伤口,可那种感觉,清清凉凉的,瞬间抚平了先前火辣辣的刺痛。
亦秋愣了片刻,见幽砚将她左手轻轻放下,又轻轻拉起了她的右手,一时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本想将手往回缩缩,却没拗得过幽砚。
你,你你,别为我耗费灵力了亦秋皱了皱眉,小声念叨起来,自己伤都没好呢,管我这点小伤做什么啊!
幽砚并没有搭理她,只是继续以灵力为她疗伤。
亦秋想了想,垂下眼睫,小声道:幽砚,我没想过他们会回来救我们。
幽砚淡淡应道:是挺可笑的。
亦秋沉吟了两秒,又将话继续说了下去:我没想过我们能活下来,当时他们抓着我,不让我回去,所以
所以?
亦秋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下意识像羊驼似的,将脖子向前伸了伸,发现不够长,于是身子一并挪了挪,这才凑到了幽砚耳边。
她轻声说道:所以,我把你卖了
幽砚不由得皱了皱眉。
亦秋又连忙解释:可我卖不卖他们都会怀疑你的!你的灵力,你的声音,你反正,你暴露了!
今日醒来,无论洛溟渊还是江羽遥都没问她什么,大家似是心照不宣,一个个都假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仙麓门鸟妖一事,总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这事,幽砚不能不知道。
幽砚沉默片刻,道:无所谓,回头解释。
嗯亦秋一脸乖巧地点了点头。
其实吧,这事倒也没那么难解释,无非好心办坏事,等解释完以后,洛溟渊怎么想都不重要,只要幽砚不生气就好。
幽砚放下了亦秋的右手,低声道:脚
不,不用了吧
亦秋礼貌性拒绝着,却被幽砚瞪了一眼,顿时从心而怂,犹犹豫豫地挪了挪屁股,换了个坐姿,将脚送到了幽砚面前。
天呐,她到底何德何能啊!
就这四只干啥啥不行的手和脚,今日已是先后享受了各种天王级别的待遇。
人间的皇帝都拽不过她了。
幽砚一边为她疗伤,一边淡淡说道:以你的本事,无法消化血凝珠,所以这力量仍在我的掌控之中,你得听我的话,我若不高兴了,只需一个念头,便能让你变回去。
啊?亦秋听完,皱眉咬了咬唇。
难怪,难怪幽砚不直接给她传功,非要花大力气炼化这个什么血凝珠。
搞半天,幽砚就是不信她,就是还要以别的方式将她攥在手里,留在身旁。
亏她刚才感动得差点哭出声来!
有意见?
没意见!亦秋咬牙切齿地应着,恨不得把眼里装着的「意见」二字,直接怼到幽砚脸上。
幽砚见了,轻笑一声:这就对了。
话音落时,她松开了亦秋的脚踝,顺手又往旁处拨了两下,低眉幻出一张绢帕,擦拭起了自己的双手,眼底虽没有半分嫌弃,可行为举止却是将「嫌弃」二字表露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