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铜镜,但裱裱自己知道就像一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可怜鹌鹑。
高下立判。
“你来看我笑话吗”裱裱委屈的扭回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怀庆神色清冷,看向两个宫女,道:“你们是怎么伺候二殿下的,来人,拖下去杖毙。”
“喏”
怀庆身后的侍卫当即出列。
“住手”临安猛的回过头来,打算阻止,但她高估了自己,双腿冻的僵硬,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临安大急,哭叫道:“怀庆,你敢杀我的人”
怀庆走过来,居高临下的俯视她,淡淡道:“失职的宫女,本宫就是现在杀了,父皇也不会说我一句。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在这里站着,我懒得管你,但人我要砍了。要么滚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裱裱在宫女的搀扶下站起身,许是在怀庆面前不服输的心态,她抹去眼泪,推开两个宫女,盯着怀庆:
“我不相信太子哥哥会做出这种事。”
“与我何干。”怀庆冷着脸。
裱裱噎了一下,咬着唇,踉跄的往前走,走出几步,顿住,没有回身,不甘心的说:
“如果他还在,一定能还我太子哥哥清白。”
红衣跌跌撞撞的走了。
目送临安背影,渐行渐远,怀庆公主吐出一口气。
“殿下,二公主不领情,何必呢。”
侍卫长无奈道。
“我需要她领情吗”怀庆冷哼道。
“陛下可真狠心,让二公主在外头站了这么久。”侍卫长说道。
怀庆眸光骤然锐利:“回去掌嘴五十。”
侍卫长恍然醒悟,大冬天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卑职该死。”
雪化时,运送殉职打更人尸骨的官船抵达了京城外的榷关,查验之后,顺着运河进了京城,在京城码头停泊。
官船上的三名铜锣,将装载同僚尸体的棺材搬下船,雇了几辆运货的板车,以及几名脚夫。
银锣闵山眯着眼,站在码头上,眺望繁华依旧的京城,心里竟涌起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唏嘘。
这云州一来一回,故人又少了几个。
人世间福祸变化,命运更迭,叫人无奈。
一路返回衙门,把五口棺材交给专门接收殉职者的部门,银锣闵山进了偏厅,给自己倒一杯热水。
停放棺材的内堂,几名吏员推开棺材,一股淡淡的腐朽气味散出。
天寒地冻的,尸体得以较好的保存,但依旧开始腐烂了。
几位吏员见惯了尸体,服用了驱邪辟毒的药丸,戴好遮掩口鼻的汗巾,一边验明正身,一边闲聊。
“一下死了三位银锣,损失可真惨重啊。”
“云州都叛乱了,这已经是很小的损失。不过可惜了许铜锣。”
“是啊,他虽然入职短短数月,可已经是衙门的风云人物,谁不知道魏公赏识他啊,就这么走了。”
“哎,你们说教坊司的花魁们知道许铜锣殉职的消息,会作何反应”
“风月场所的女子,有何情义可言”
“可浮香是许铜锣的相好啊。”
“为什么浮香是许铜锣相好这种事,连你都知道了”
“京城谁不知道啊。”
“咦许铜锣的尸体保存最完整,腐臭淡不可闻。”
“我看看哎呀,这皮一擦就破了,盖回去盖回去。”
一炷香后,清洗过手和脸的吏员找到闵山,道:“闵银锣,遗物数目与单子一致,验明正身完毕,您可以离开了。”
闵山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浩气楼。
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一名黑衣吏员登楼,与守在外头的同僚耳语几句,转身下楼。
外头值守的吏员进来,恭声汇报:“魏公,云州来的官船已经到了,三位银锣,两位铜锣的尸骨已经送回衙门,验明正身,无误。”
魏渊抬头望来,沉默片刻,颔首道:“各自送到亲属手里。”
他没有提遗物的事,尽管知道地书碎片在许七安身上。
观星楼,八卦台。
一道白衣身影出现在台上,伴随着清朗悠长的吟诵:“手握明月摘星辰,世间”
声音忽然卡住,怎么都吐不出来。
几秒后,杨千幻有气无力的说道:“老师,我回来了。”
“嗯。”监正没有回头。
师徒俩背对背,没有拥抱。
“许七安已经顺利回京,这趟云州之行,有惊无险。”杨千幻说完,见监正没有开口,问道:
“那许七安到底怎么回事他竟能死而复生,您有为何这般重视他
“还有,云州竟然有一位三品术士,嗯,至少是三品,可世上除了我们司天监,哪里还有此等境界的术士”
监正笑呵呵道:“许七安的事,你不必管,为师自有定夺。”
采薇师妹说的对,你就是个糟老头子,坏的很杨千幻暗暗腹诽。
“至于云州那家伙,你就不用管了。即使为师告诉你,你也听不到。”监正说。
杨千幻正要离开,身后传来监正无奈的声音:“替为师把宋卿放出来吧。”
“宋卿又做了什么事”
“他做了个人。”
“”杨千幻啧啧称奇:“能将炼金术开发到这等境界,宋卿也算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接着,抨击道:“不过他的性格缺陷太大了,倔脾气,不肯晋升。”
你又好到哪里去监正嘴角一抽。
“你替为师看紧他,别让他再做蠢事,过几日,你五师妹就出关了。老二不在京城,你多照拂师弟师妹们。”监正说。
“五师妹出关了她也跟我一样,成功晋升四品,成为阵师了”杨千幻惊喜道。
“尚远。”
“既然如此,老五不要命了”杨千幻吃了一惊。
“她晋升的契机到了。”监正意味深长。
许府。
大门匾额上挂着白色的招魂幡,红灯笼换成了白灯笼。
收到恤金后,许府就开始布置丧礼,只是不知大郎的尸骨送回京城的确切时间,府里的人还没有穿丧服。
这几天,府上气氛很沉重,老爷变的沉默寡言,夫人时不时垂泪,二郎强装镇定,却时常发呆。玲月小姐整个人没了精气神。铃音小姐儿瘦成了瓜子脸。
最开始两天,小豆丁时常半夜哭醒,嚷嚷着要找大哥。
孩子的世界很小,就几个家人而已,骤然间少了一个,世界就不完整了。
这天早上,许府上下终于等来了大郎的尸骨,他躺在一口棺材里,被板车运回了府。
许平志收到消息,疯一般的冲出门,可他看见板车上的棺材时,突然不敢上前了。
许平志走到棺材边,伸出手,按住了棺材板
负责送尸骨的铜锣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许大人,先进府再说吧。”
许平志恍然回神,深吸一口气,“嗯”了一声。
一旦见到大郎的尸骨,家里恐怕就受不住了,在大门口哭丧,生人死人都有失体面。
棺材送到灵堂,这里的气氛让那位打更人有些窒息,不愿多待,抱拳道:“许大人,在下先告辞了。”
许平志嘶哑的回应:“不送。”
灵堂内,婶婶、二郎、许玲月姐妹,无声的注视着棺材,谁都没有出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许平志知道,作为一家之主的自己,有些事情是必须做的。比如最先直面侄儿尸骨,直面那汹涌的悲伤。
棺材板缓缓推开,许七安躺在棺材里,他的皮肤干枯,失去光泽,嘴唇退去了鲜色。
早已死去多时。
心里那一丝丝的侥幸破碎,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此时此刻,那狂潮般涌来的悲伤依旧将全家人吞没。
婶婶和许玲月扶着棺材嚎啕大哭,许二叔有些站不稳,嘴皮子不停颤抖。许二郎别过头去,不去看大哥的遗容,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头,指节发白。
许铃音小身子微微前倾,探着头,双手在身后打开,朝着棺材发出“嗷嗷嗷”的哭声。
好吵谁特么的吵我睡觉许七安心说。
他宛如漂浮在无垠的虚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无所依靠。耳边只有嘈杂的哭声。
我应该是回家了这哭声是婶婶的呵,婶婶竟然会为我哭她的口头禅不是:许宁宴你这个兔崽子,你就是老娘前世的冤家,这辈子要讨债的许七安迷迷糊糊的想。
他从哭声里分辨出婶婶和两个妹妹的哭声。
哭声持续了很久,然后变成了哽咽,变成了抽抽噎噎。
时间流逝,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