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兔子比人好,给点青菜萝卜就能收买。人?大把大把的金子银子摆他面前,也不见得能真心相待。
这兔子一片雪白,耳朵高高竖着,吃得有些胖,连脖子都埋在了毛里,圆乎乎跟个球似的。知薇越看越喜欢,就吩咐锦绣:“去找个竹筐来,暂且让它住里面。”
“主子还打算养着它啊?”锦绣在一旁泼冷水,“放了算了,也不知道是哪里跑出来的。看样子像是哪个宫里养的,回头不见了满世界找呢。”
“那就先养着,若有人找上来了咱们便还回去。”
知薇看这兔子不怕生的样子,真像是人养的。说不定一出生就养着了,所以才跟人亲近。
“可让人知道咱们私自养了它终归不好。”
“那怎么办,也不能一个个宫去敲门问,谁家丢了兔子吧。”
“那它万一夜里跑了呢?”
“跑了便跑了,只当从没见过它。回头有人问起便说不知道。况且谁又会来咱们这里问。”
知薇心里十分不愿意惹事,养兔子是一时好心,可要让她满城风雨给兔子找主人她不乐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借题发挥刷存在感呢。
她对这小东西就抱着随遇而安的心态,它愿意在自己这里多住几天便住着。哪天住烦了一撒丫子跑了她也不会去追,只当从未养过便是。
锦绣说不过知薇,只能不大情愿地找了个装菜的竹筐来。这筐子挺大,上宽下窄,往后院的长廊下一放,她不免有些担心:“恐怕关不住吧,万一让它拱倒了筐子,跑了也就罢了,回头把咱们的地祸害了,可是恼人。”
知薇想想也是,让锦绣找了块防水的油毡布来搁地上,竹筐往上一放,又去寻了几块砖石围着筐垒了两圈。
“这下总推不倒了。”然后她把兔子往里一放,又扔了两颗菜进去。小兔子乖乖吃东西,一点儿不闹事。
到了夜里她就把筐反扣过来罩兔子身上,周围依旧垒一圈砖块。那筐子编得不密,到处都透风,也不怕兔子在里面闷死。唯一不大妙的是兔子拉屎拉尿臭得很,少不得她和锦绣腾出手来收拾。
锦绣就半开玩笑道:“搞半天它倒成祖宗了,天天侍候它。”
话虽如此这兔子还是养下去了。它那般可爱任谁也讨厌不起来,没两天功夫锦绣就收了放跑它的心思,倒比知薇更上心起来。
四月的天气一日热过一日,日头一大知薇便不想下地,更多的躲屋子里绣花打发时间。
那一日锦绣陪知薇用过早饭,收拾了碗筷后去后院看兔子,刚踏出门便是一愣,随即下意识“哎呀”了一声。知薇正靠窗头绣花,听她这么叫便把头微微探出窗外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
锦绣一脸慌张往她屋里走:“兔子打翻筐子跑了。”
“跑了便跑了,你慌什么。”
“咱们的菜地儿全让它给掏坏了。”
知薇眉头一皱,搁下手里的活计跟锦绣一道去院子。果然院子里一片狼藉,萝卜叶青菜叶满地都是,有几颗小萝卜让兔子给刨了出来,吃了两口又扔那儿不要了。
锦绣捡起来心疼得呲牙:“多好的地儿多好的萝卜,全让它糟蹋了。嘴可够叼的,这吃两口那咬两下,剩下的都得扔。”
知薇倒不大心疼,就是有些头疼。菜地儿给整成这样回头收拾起来可麻烦。如今天气又热,这活儿滋味可不好受。
“行了别抱怨了,趁日头还不烈赶紧收拾吧。我回屋换身衣服,你赶紧弄,顺便找找那兔子还在不?”
话音刚落就见角落里一团白毛动了动,锦绣立马叫起来:“在那儿呢。”
这一喊惊动了兔子,偏偏她急于抓它回来又往前跑了几步。兔子最怕人快,你快它更快。锦绣哪里是它的对手,没两下就从虚掩的角门边钻了出去,跑得没了影儿。
锦绣懊丧道:“该死,昨晚忘关门了。”说着也追了出去。
知薇见状喊一声道:“行了别追了,随它去吧。”
可锦绣哪里听得见,拉开门风也似地跑出去了。
知薇便不管她,自顾自回房换衣服。锦绣跟着兔子出了角门,沿着石子路往前。落月轩的后面种的树不多,绕过一片低矮的灌木花丛后便是一处小池塘。她有点担心这兔子不长眼,回头栽池子里去那可是必死无疑。
结果她一路跑到池塘连兔子的影子也没见着,倒是见着池塘上架着的桥上立了位年轻女子,一身嫩绿的襦裙,正往这儿探头找着什么。
看那女子也是一副宫女打扮,锦绣虽意外倒也不怕,只小心翼翼上前问:“姐姐可是在寻什么?”
那女子转过头来看她,眉毛略挑了一下,眼角眉梢都带了点傲气。她点头道:“是,我们在寻一只兔子。刚在池对面瞧见,眼见它上了桥往回跑,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
锦绣听她说“我们”,知道肯定不止一个人,正琢磨着要不要管这档子事儿,就听那人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里的?”
“我叫锦绣,是这落月轩的,侍候我家沈贵人。”
那女子听到“沈贵人”三个字并无什么反应,依旧像是鼻子里出气似的“嗯”了一声:“行了,那你帮我们一道儿找找吧。那是我们公主丢的兔子,你可得仔细了,别让它伤着。”
公主?锦绣顿时头大,早知道就不养了,早点放出去就没事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公主,反正怎么着听起来也比她们落月轩来头大。
于是她只得跟上那绿衣女子,沿原路往回走,眼睛直往两边的灌木丛打量。片刻后另一穿同色系的宫女又从条小路里走了出来,冲先前的女子道:“芙蓉,你可曾见到了?”
“见到,可又跑了,公主人呢?”
“碧莲她们陪着正往这儿走。公主不大高兴,说今儿个非找着不可。我想既见着了,总能找着。咦,这位是……”
锦绣立马上前打招呼:“姐姐好,我叫锦绣。”
“她是落月轩的人,帮着一道儿找。”那叫芙蓉的话音一顿,突然叫了起来,“哎就在那儿,跑过去了,咱们快追。”
说完她带着跑了起来,嫩绿的裙角飞扬,衬着这夏日里的暖阳,看起来倒有几分清新味儿。锦绣也跟在后头提着裙子跑,那白白的一小团虽腿短,跑得却快,左钻右钻的着实不好抓。三人从三面包抄,想把它给围起来,结果空隙太大又让它跑了。锦绣等三人累得直喘。
眼见差事没办成要挨训,芙蓉有些着急,待兔子再次跑过眼前时她一时急躁,竟直接扑着身子去抓。
砰一声芙蓉重重摔在地上,兔子从她手边蹓走,但也没跑远,瞪着一双眼睛有些疑惑地望着她,那巴掌大小的脸上似乎露出嘲笑的味道。
芙蓉气得直咬牙,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见不远处一条藕色的裙子裙角一闪,随即一人蹲了下来,抱起了那一小团白色的东西。
锦绣跟在后头看得真真的,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这下可麻烦了,主子出来了,偏偏她身上穿的是她的衣裙。只因主子总说地里干活麻烦,穿自己的衣裳不方便,非让她找了几身自己的出来。
现如今她穿着宫女的裙装,头上挽一松松的随云髻,只插支莲花造型的银钗,耳朵上一副珍珠耳扣,别的竟是没有,看上去还不如芙蓉来得贵气。
两相对比锦绣不由替知薇委屈。可这会儿也顾不得这许多,就在众人让人兔子搅得乱成一团时,身后传来一声响:“怎么都聚在此处,公主问兔子可寻着了?”
芙蓉一愣,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上前道:“碧莲姐姐,已是寻着了。”
“真寻着了?”这一下却不出自碧莲之口,语气里颇有几分威严却也带了三分奶气。
知薇循声望去只见众宫女簇拥下一位五位岁大的孩童正朝她这儿望来。看她的衣着显是出身富贵,又是在这宫里,只怕便是金枝玉叶了。
那孩童不瞅旁人,单朝知薇走来,两只眼睛直盯着她手里的小东西瞧,片刻后不露一丝笑容道:“既寻着了,你便替我送回宫去吧。”
锦绣见状急了,赶紧上前道:“奴婢替公主送回去吧。”
“你是何人这般大胆,敢在大公主面前放肆?”碧莲是这帮子宫女的头儿,自然抢在前头发声。
那大公主虽一脸冷相倒不娇横,看一眼碧莲后问:“有笼子吗?”
“主子说要赏花,不曾想寻着了这宝贝兔儿,笼子不曾带来。奴婢替您抱回去吧。”
“你制得住它?我的雪团什么时候在你怀里乖成这样?”大公主指指知薇怀里的兔子,语气略有不快。她想了想冲锦绣道:“那你俩一道送吧。宫里规矩宫女不得成单走,回头送完了你俩一道回来,免得本宫还要派人送她回来。”
锦绣刚想说知薇是主子,却被对方一个眼神拦了下来。宫里规矩森严,她身为宫妃却穿宫女服饰,回头叫嚷出来反倒不美。既公主不认得她,送一回便送一回。
大公主满意点头,冲身边人道:“回延禧宫。”
知薇一听不由愣住,那不是良妃住处?
☆、第5章 娇媚
皇帝下了早朝去了趟延禧宫。
彼时良妃刚用过早饭,正在那儿同贴身宫女瑞香说话儿,听说皇上来了倒是一愣。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往日里倒不常见。
良妃是有孕在身的人,当即只得由瑞香扶着去迎架。皇帝没让人陪着,只带着个小太监进了屋,一见良妃便道:“倒忘了你有身孕这事儿,害你辛苦。”
“皇上哪的话儿,您过来坐坐,臣妾怎会辛苦,倒是腹中这孩子闹得更欢了。”
皇帝瞧她一眼,接了句:“这孩子将来定是个好的。”
说完他环顾四周,随口问道:“安阳人呢?朕听闻她这几日身子不大好,过来瞧瞧。”
良妃眼中有一闪而逝的落寞,随即又恢复正常:“正跟瑞香说着呢,前几日因养的兔儿不见了,安阳着实不大高兴。这几日我让人又寻了一只来,她已好多了。今日一早带人出宫说是瞧花儿去了。”
皇帝多少还是偏爱安阳的。先皇后所出之女,只不过养在延禧宫叫她一声母妃罢了,到底不是亲生的。皇帝白日里甚少过来,难得来一次既不是为了她亲出的三公主安宁,也不是为了她肚中怀的龙种,心心念念的只有安阳这个女儿罢了。
果然皇帝一听说安阳不在,同良妃说了几句话后便要回养心殿批折子去。后者也不强留他,依旧满脸是笑准备送他出门。刚动了一下便听皇帝道:“你坐着便是,自己宫里不必这般拘礼,孩子要紧。”
听他关心孩子,良妃心头一喜,终究也是放肆了一回,只让瑞香替自己送皇帝出门。
皇帝不看瑞香,负手往门口走,一脚还未踏出门槛,便下意识立在了那儿。
他的视线穿过整个院落,落在了远延禧宫门口不远处的一棵垂柳下。起先他是叫安阳的身影给吸引住了,她小小的人儿叫一帮子宫女团团围住,听不清说些什么,只感觉她似乎吩咐了一句,转身就往这里走来。
随即皇帝一愣,一张模糊偏又熟悉的脸孔撞进了眼里。
他与她只见过一面。她入宫是太后定下的主意,当时不曾与他这个做皇帝的商量,他便借口不知,连看都没看一眼。那唯一的一面是宣她侍寝那一晚看的。裹在锦被中的她不着寸缕,小小的巴掌脸上有其父沈万成的一丝影子。皇帝一下子就没了兴致,直接将被子往她脸上一盖,吩咐人道:“抬回去。”
打那以后他竟是再未见过她。三年不见她似乎不曾变过,二十出头的女子若是为妃为嫔,已历练出了一份圆滑和老练。偏她看着还如少女一般,怀中抱只雪白的兔儿,笑起来比这日头更扎眼。
她就站在柳树下,一身藕色衣裙衬得人多了一丝娇媚。风吹来时柳絮儿乱飞,指过她脸时她抬手轻轻一拂,又多了几分俏丽。她笑着把怀里的兔儿装进旁人拿来的木头笼子里,随即抬手一抹额头,露出白净的一张脸,竟又是爽利又秀气的模样,生生将身边那一众抹了粉的宫女子给比了下去。
这样的一个女人,竟逼死了自己未来的夫婿,只为入宫博一丝恩宠,着实令人费解。
皇帝远远瞧着,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恰巧安阳看见了他,上前行了个礼便拉着他往屋里走:“父皇是来瞧我的吗?”
“嗯,听说你病了便来瞧瞧。看来倒是底下人搞错了。”
“不曾搞错,前几日是病了来着。雪团不见了心里着实难过,本想找父皇诉诉苦,又怕扰了您只得自个儿忍着。没想到父皇倒是想起我来了。”
良妃见他二人又进屋来,赶紧又起身迎上去:“安阳这几日确实受苦,看这小脸儿都瘦了。回头让厨房给你炖最爱的汤喝。”
“还要甜羹。”
“行,一并做一并做,都是你喜欢的。”
安阳眉开眼笑,没了方才在奴才们前头的冷傲,小女儿般钻进良妃怀里,撒娇道:“母妃待我最好不过了。”
良妃也跟着笑。是啊,她待安阳确实好,视如己出宠爱有加,连自己亲出的三公主都远远比不上。宫里人人都说她这养母比生母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安宁有时候都会略有埋怨。可只是她自己心中清楚,这世上最亲最疼的那一个到底是谁。
皇帝几日不见女儿便有些惯着她,由她拉着坐那儿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及近中午也不再回宫开席,只在延禧宫里一道用了午膳。
用过膳后安阳同良妃皆要午睡,皇帝也回了养心殿。批了半个时辰折子后人有些困乏,便靠在西暖阁的躺椅上拿一本诗词慢慢读着。
诗中不乏描述女子风情的句子,皇帝看着看着眼前不由就出现了上午在延禧宫看到的那一幕。沈万成的女儿沈贵人一身宫女打扮站在柳树下,那姿态那模样,宫里的嫔妃或许找不出第二个。
她很漂亮,关键是人看上去很干净,不招摇也不高调,浑身上下加起来的行头还比不上良妃身边的瑞香来得多。好歹是个贵人,怎看上去竟如此……落魄。
皇帝想了半天,想到这么个形容词。这宫里的女人大多如此,受宠的再怎么奢华也不为过,比如良妃,掌管着一整个后宫,吃穿用度皆是上上品,每回见她身上的衣裳首饰从不重样儿。
也有不受宠的答应常在,没那么多可享用的,同良妃一比便是天上地下。可再怎么着,也不会像沈贵人一样,放进宫女堆里竟还让旁人比了下去。她这些年真过得这般不堪?
他想起三年前的光景,那一次侍寝不成后她回了宫去,过了不多时便是端午。当时宫里摆宴她却不曾来,说是病了。那一次太医去瞧过,真病了,病得也不轻,端午宴她便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