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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那几天知薇吃不香睡不着,生生熬瘦了一圈。那脸色白得跟生了大病似的,再怎么涂冷芳膏也没用。
    而且这东西每次拿着总让她觉得烫手。从前觉得是太医开的药,用起来心安理得。现在知道是皇帝赏的,每每用着总提心吊胆。几次过后她索性锁进妆奁里,眼不见为净。
    只是这药膏能锁起来,皇帝那儿却不能不见。她不主动找对方,对方也得找她。惴惴不安的日子过了没几天,知薇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那一日她正坐窗前发呆,锦绣慌张推门进来,冲她低声道:“主子,庄公公来了。”
    小庄子从前被当作打杂的,心里多有不服气。如今听人叫他庄公公,那感觉立马不一样,真觉得自己有那么点大人物的味道了。
    当然当着知薇的面他不敢放肆,依旧赔着笑脸弯腰道:“沈贵人,皇上请您去养心殿说话儿。”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知薇心头犹如千斤重。她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虽是不安但也坦然,这一刀总捱不过,早来好过晚来。温水煮青蛙钝刀子割肉什么的,她真是受够了。
    去的路上知薇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比如皇帝痛骂她一顿,或者再罚她跪一场,又或者直接叫人拉出去仗毙?
    想到最后一种,知薇只觉得屁股隐隐作痛。死什么的倒还好,可活活打死真的太惨。倒不如一刀割了她脑袋,毫无知觉地死去更好。
    可古代不同现代,杀人有许多种方法,很多法子既残忍又野蛮,简直不把人当人。知薇瘦小的身子在风里微微抖了抖,两手紧紧握在胸前,已然渗出汗来。
    她是第二回来养心殿了,心境比上一回更加紧张。去的依旧是上一次的东暖阁,只是这一回宝座前没搁帘子,皇帝也不在里面,小庄子把她领进去后便退了出去,剩知薇一个人站那儿不知所措。
    这是干什么,继续晾着吗?
    其实皇帝本来要过来,只是突然遇着点事儿,在西暖阁同人说话儿。等事儿办完过去的时候,知薇已经在那儿站在两炷香的功夫了。
    从背影看她还算懂老实,低眉敛目站姿也颇规矩,一张脸从侧面看尤显得下巴尖尖,跟受了虐待似的。
    再看她那身打扮,依旧和上次一样没什么出彩的地方,清新有余华丽不足,怎么看都跟个宫女似的。
    皇帝没让别人动手,自个儿打帘便进去了。随即将帘子一挥,把跟在后头的马德福拦在了暖阁外。
    知薇听到动静知道肯定是皇帝来了,心突突直跳,不敢抬头正眼瞧他,两只眼睛只盯着地面儿,眼见着一双云头靴从自己面前闪过,最后停在了御座的踏板上。
    皇帝这是坐下打算慢慢审她的意思了。知薇深吸一口气,恨不得闭上眼睛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几次见面都没认出来,管人叫太医,头一回差点泼他一身水,第二回差点抹他一身泥,上一回又恨不得轰他出屋子,连知薇自己都觉得皇帝要是能放过她,除非天上下红雨。
    结果她在那儿挣扎纠结了半天,皇帝却没问眼拙的事儿,反倒关心起另一桩事情来:“朕开的方子,你吃了吗?”
    这是头一回听他开口自称朕,知薇听着有点新鲜。从前只在电视里看过,第一次见着真皇帝,那感觉着实不同。
    皇帝果然是万人之上的人物,甭管好的孬的,总有那么一股气韵在,能生生把人给压下去。那种无形的压力普通人没有,非得是天子才行。
    可皇帝问的问题不大好,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若说没吃皇帝非得生气,可若说吃了又是撒谎。
    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皇帝自己给了了答案:“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没吃。吃二两汤药就这么难?”
    皇帝把她当妃子,说话有些随意。
    知薇却诚惶诚恐:“臣妾有罪,没按皇上的旨意办事儿。”
    “看来你屋里的宫女没听朕的话。”
    知薇急了:“这事儿与锦绣不相干。她是抓药去了,药也抓来了熬了,只是臣妾喝不下,怕浪费了后头的药才搁着没煎的。”
    “为什么喝不下,嫌苦?”
    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
    知薇上前行了个礼,主动认错:“臣妾犯了错自知有罪,皇上赐的汤药不敢喝。”
    “有罪?”皇帝眯起眼睛,露出一丝笑来。只是这笑转瞬即逝,很快声音里便透了几分冷意,说出来的话更是令知薇胆战心惊。
    “说有罪倒是真的,身为贵人与太医私相授受,这罪确实大了点。”
    ☆、第28章 狡辩
    知薇脑袋“嗡”地一声就大了。
    皇帝这是在给她罗列罪名吗?什么跟太医私相授受,根本没有的事情。从前的不算,最近她一共就见过两位太医。之前的邱太医是看拉肚子的,后来的傅玉和是治烫伤的,这都是正经看病的事情,皇帝难道要用这些事情往她头上硬按帽子?
    知薇有点拧巴,到底奴性还不强,骨子里现代人的骄傲有点上头,便直接道:“皇上这话臣妾听不明白,臣妾不曾与哪位太医有过分之举,还望皇上明察。”
    “还用查吗?这些日子你与朕私下见了几面,收了朕的东西,这些都做不得假。”
    “可您是皇上啊。”我是你名义上的小老婆,别说见你几面收点东西,就是跟你睡了也没什么呀。
    这后面的话有点糙,知薇没能说出口。
    但她说话的时候忍不住抬头,一下子就对上了皇帝的视线。那眼神隐藏在漆黑的瞳孔里,让她品不出真实的意味来。
    而且皇帝也正在看她,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知薇两辈子都是黄花闺女,被个男人这么瞧有点不好意思,赶紧低下头去,顺便又喃喃辩解了一句:“臣妾见皇上,也没什么不应该啊。”
    看她一副小媳妇委屈的模样,皇帝好气又好笑。强压下笑意板起脸道:“你与朕几次接触,却并不知朕是皇帝。你当朕是太医,却还私下相见,这便不合规矩。若他日真在宫里碰上别的男子,你预备如何?”
    知薇更委屈了,那都是没影的事儿。哪能拿还没发生的事情给她定罪。
    但皇帝的意思她也明白,她的举动确实欠妥,实话说当初不知道他是皇帝的时候,确实被这副皮相吸引过一二分。谈不上感情,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么个漂亮的人儿对她提出要求,她很难开口拒绝。
    所以这就成了她的把柄。在不知对方是皇帝的情况下保持过近的关系,现在被追究也无可厚非。
    可她不能就这么认了,那就等于自找死路。
    知薇的眼睛转了两下,极度的紧张下还留有几分急智,立马堆起一脸笑意哄对方:“臣妾那是跟皇上闹着玩的。臣妾知道那是皇上,只是没出声儿。”
    “所以管朕叫大人也是闹着玩的?”
    话说到这份上了,承认就是死罪,知薇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臣妾看皇上兴致高,便没说穿,怕惹皇上不高兴。臣妾不该唤皇上大人,这是臣妾的罪,求皇上治罪。”
    说着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忍着膝盖的疼痛,也把仅剩的那点自尊抛在了脑后。
    生死面前其他的一切都变得格外渺小。知薇一介女流自认还是怕死的,倒不如先服个软低头认回错得好。
    皇帝被她这突然的举动气笑了。想不到她还有点口才和胆识,竟在自己面前睁眼说瞎话。打死他也不会相信方才的那番话。从两人几次接触来看,这个沈知薇明显没认出他来,一心一意将他当成太医看待。
    这会儿不过是为了保命罢了,竟信口开河胡诌起来。
    偏偏她说得有几分道理,皇帝也没办法证实当时她确实不认识自己。毕竟她是宫妃,又是见过自己的人,说认识也不足为奇。
    既是认识,那将他看作太医不过是玩笑之举。嫔妃和皇帝开个小玩笑无伤大雅,为这么点事情就降罪砍头也说不过去。似乎只能就这么由着这事儿过去了。
    但见知薇这么伶牙俐齿,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皇帝心里竟有那么一点不痛快。仿佛是存心要跟她较劲儿,又寻了另一桩事情说:“红桑是你院里的人,启明宫失火这么大的事儿,朕不能不追究。”
    “这事儿臣妾前几日已经给皇上回过话了。失火一事我确实不知,是否红桑所为也说不准。她人没了,胡乱按个罪名在她头上总是不妥,还是得有真凭实据才好。”
    “唔,你这是料着朕拿个死人没办法,拿不出证据是不是?”
    知薇听出弦外之音,默默把头压得更低了:“臣妾不敢。”
    “朕倒觉得你挺敢的,仿佛这世上没什么事儿是你不敢的。”敢给皇帝撂脸子,敢跟他叫板顶嘴甚至撒谎狡辩,沈知薇这女人胆子简直大到天上去了。她若说不敢,这宫里还有其他人能说个“敢”字吗?
    皇帝居高临下看她跪的那个样子,似乎既虔诚又真心。可刚才那番较量显然让她露了锋芒,她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只是一味犯傻。
    有时候,她只是在装傻罢了。
    后宫的女人都喜欢装傻,唯独她很不一样,有种天然不做作的味道。皇帝端茶抿了一口,收回打量的目光。
    “愉嫔那儿有个宫女叫茉莉,她的说词和慧嫔那里的碧桃基本一致。启明宫起火当晚她们都见到红桑进了正殿,手里捧着个罐子。她进去后没多久火便烧起来了。朕不下结论,朕让你自己想,你觉得天底下的事是否会如此凑巧?又或者说愉嫔和慧嫔皆与你不和,串通一气来诬陷你?”
    “臣妾不敢这么想。两位姐姐都是善心人,平日里与我素无交集,断不会出手害我。既然有两位证人证明,想来事情不会有差。臣妾管教宫人无方,请皇上责罚。”
    皇帝有些看不透她。明明刚才还梗着脖子在他面前睁眼说瞎话,怎么一转眼的功夫这么快就认了,态度还这么好?
    知薇也有自己的想法。私交外男这种罪名是绝对不能认的,那有伤皇帝颜面,非得咬死了才行。至于其他的,皇帝也就是套她的话罢了。既然他都知道,她赖也赖不掉,索性主动承认错误,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目前看来红桑放火的可能性很大,愉嫔吃饱了撑的,牺牲一个宫女来算计自己?对她没任何好处,她跟慧嫔关系又不怎么样。更何况那段时间红桑确实有些不正常,说她放火倒也合情合理。
    这吃人一般的皇宫,知薇觉得自己要不是心宽想得开,搞不好也会疯疯癫癫做出些难以理解的事情来。
    皇帝也是有些奇怪。见她主动认错心念一转,又不打算继续追究了。
    “红桑犯事儿你虽有失察之责,总算你这些天在重华殿忙前忙后,也算辛苦一场。朕这人赏罚分明,你既功大于过,朕便要赏你。你要什么只管开口,朕都能答应你。”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除了后位。”
    知薇愣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皇帝在说什么。本来皇帝说要赏她就够让她吃惊的了,后面又加上的那一句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什么后位,是说封她做皇后吗?
    知薇低着头不敢看对方,深怕被他看到脸上惊讶的神情。这皇帝在想什么,他是不是觉得空头支票开了之后,怕自己狮子大开口,想要个皇后当当什么的?
    她只是装傻,又不是真傻!
    皇后那个宝座,岂是谁说坐就能坐的?她再怎么缺心眼也不可能要求当皇后啊。皇帝可以封她做皇后,可也同样能宰了她。若她真开了这个口,还没出养心殿这个大门,小命必然不保。
    知薇真想和皇帝说一句:“您实在想多了。”
    皇帝确实有自己的顾虑。皇后这个位子他一直空悬多年,还未想过要找哪个女人去填补。那个位子空着自有它的好处。
    后宫女人都太闲,需要找点事情让她们做,好让她们彼此制衡。就好比他让良妃协理六宫,表面上看起来成了后宫实际的主人。可与她同级的宣妃有子,和她便是不相上下。
    宣妃位列妃位,又有儿子,却拿不到后宫的实权。底下慧嫔也生了儿子,真要立太子,也并非她的儿子不可。再说良妃又怀了,眼看就要生产,若再得一子,后宫风云将更诡秘。
    皇帝挺喜欢现在这局面,棋子都被他一一落在最合适的地方,没有半点差错。若这后宫突然多了个皇后,局面立马就会不同。
    皇后的地位过于超然,是后宫绝对的主人,连太后都要靠边站。她即便无子,也可以收养别的嫔妃所出之子。哪怕将来他殡天,别的皇子登位,皇后也必定会被尊为太后。
    皇后就像一记杀招,不到关键时刻不能发。必须这么空着、捏着,才能让后宫的女人彼此忌惮提防。
    既然人人都有机会,那就谁也不会跟谁交心,也没有拉帮结派的可能。皇帝小心维护着这样的平衡,并不打算轻易打破它。
    他不可能立知薇为后,不是觉得她不配,只是不愿而已。
    知薇猜不到皇帝这些复杂的心思,但她自有自个儿的想法。既然机会摆在眼前,她便觉得一定要抓住。
    启明宫大火刚过时她脑子里曾有过一个强烈的愿望,只是苦于现实无法实现。如今皇帝金口玉言许下承诺,正是天赐良机。
    知薇没有犹豫,立马俯低身子磕了个头,语调平静道:“皇上仁慈,臣妾自知有错不敢居功,但求皇上开恩,降了臣妾的位份,赏臣妾一个恩典吧。”
    “什么意思?”
    “臣妾想当宫女,望皇上成全。”
    ☆、第29章 生气
    皇帝平生头一回,被人说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