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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小狸,小狸……不要拒绝我……小狸……”
    没错,他的确在说话,在丢掉了半条命,挣扎在阎王爷门口的时候,他依然忘不了的只有她。
    “叶流白,你这个大混蛋!”少女气得柳眉倒竖,双眸圆睁,她狠狠跺脚,指着叶流白的鼻子大叫,“小狸,小狸,你只知道小狸,就为了你的小狸猫死掉好了!”
    ***
    第二日,一直病情平稳的时莲忽然疼得抽搐不止,阴凤歌怕她咬断舌头,就把自己的手臂放到她嘴边,香木源进屋的时候,正好望见时莲从阴凤歌臂上撕咬下来一块肉。
    血淋淋的,好大一块儿。
    他似乎是不知道疼,只是着急地唤香木源,“神医大人,快看看我的莲娘,快看看她!”
    香木源叹了口气,为时莲施针之后,她才安然睡去。
    阴凤歌这才松了一大口气,香木源帮他包扎好手臂,阴凤歌突然跪在他面前,“神医,我知道你是神医,你一定有办法救莲娘的是不是,我求求你,救救她,不要再让她受折磨了。”
    当年,他宁死也不下跪,如今为了时莲竟然可以跪在香木源这个游方大夫面前。
    他真是爱惨了她。
    香木源默默地看着这个饱受摧残的男人,“抱歉,我无能为力,她能活到哪天,我也不知道,可能很多年,可能明年,可能明天,可能下一瞬间。”
    阴凤歌肩头一震,一双好看的凤眸红红的,满是绝望和痛苦。
    他不知在那里跪了多久。
    忽然,一道清丽的女声从虚空中传来。
    几分温柔,几分骄纵,几分豪爽,几分威严。
    “阴凤歌,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么?”
    鹅黄衣衫,琥珀色的双眸,左手缠着降红色缎带,肩膀上落着一直红嘴小翠鸟。
    阴凤歌先是一愣,一丝惶恐闪过眼底。
    但也只是一刹那,他便恢复的平日的镇定,阴凤歌站起身,“记得,你满足我的愿望,我则欠你一个要求。”
    阴凤歌曾经告诉过叶流白,他是如何白手起家,一夜暴富的。
    一个窘迫的美少年遇到一位善良的女仙,女仙为了帮他娶到自己心爱的女子,送了他太行般的金山七座,王屋般的银山七座。
    这似乎很是匪夷所思,但却是事实。
    只是,他没有说的是,女仙的帮忙不是没有条件的。
    “你报恩的时候到了,”少女逗弄着肩头的小翠鸟,睨着眼睛,慢言微笑道,“我要你杀一个人,她就住在你府里。”
    ☆、第30章 春之东君(下)
    在太阳的东方,月亮的西方有一座大宅子,里面住着一个苍白瘦小的少年。
    他穿着繁复的袍子,戴着高冠,走着方步。
    明明是个孩子,却硬装作老成的模样。
    他有一个叫做望月的侍女。
    别人都待他不好,只有望月会对他微微笑。
    这一天晚上,望月来给他送饭,刚到门外便听到房内有说话声。
    似乎是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
    男孩子说:“我叫阴凤歌,是这长生府未来的主人,嗯,也是你的哥哥。”他的声音满是稚气,却说得一本正经。
    接下去是女孩子的声音,软绵绵的,很好听,“哥哥?我没有哥哥的。”
    “怎么没有?我就是,”男孩子的声音高了高,“这是竹蜻蜓,想玩么?”
    “想。”女孩子的声音小小的。
    “那就叫我哥哥。”
    一阵沉默。
    “还有这个云片糕,荷花酥,银丝卷,山药糕,猴菇饼,想吃么?”
    沉默。
    男孩子又说:“别看我很瘦,其实我很强壮的,我会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等你以后嫁人了,我也会一直保护你,不让你未来的夫君欺侮你。乖,叫哥哥。”
    望月越听越奇怪,长生府里什么时候来了个小女孩,而且,小主人竟然能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
    他很怕人,话也很少,有时甚至几天都不见他说话。
    她走到窗边向里看,哪有什么小女孩,只见小阴凤歌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两个丑陋不堪,脏兮兮的小泥人,一个头上插着草棍儿,一个系着红布,一人二角,自说自话着。
    望月走进门,小少年竟没有跑开,他坐在那里,看着手里的泥人,脸上还带着喜悦的微笑。
    “小主人在玩人偶戏么,”望月放下托盘,笑眯眯地问,“可以表演给望月看么?”
    小少年拿起左手的泥人,“他是一个很有钱的小少爷,父亲是大官,很英俊很威严,母亲是官宦家的小姐,很漂亮很温柔,他们很恩爱,也都很疼小少爷。”
    他说着,眼睛里满是夺目的光彩,他又拿起右手那个在腰间系着红布的小泥人,“她是小少爷的妹妹,漂亮可爱又懂事,不过在小的时候走丢了。小少爷很想她,就瞒着父母偷偷出去找她。小少爷翻过高山,越过大河,累了就睡在树洞里,渴了就喝露水,他找啊找,找啊找,一年过了,又是一年,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
    “后来呢?小少爷找到妹妹了么。”望月问。
    小少年举起那个头上插着草棍的傻兮兮的泥人道:“找到了呢。后来,小少爷带着妹妹回到家,和父母团聚,小少爷带她捉蜻蜓,教她写字,把所有欺负她的小子都揍掉了门牙,就这样一家人快快乐乐地生活。再后来,小妹妹长大了,嫁给了一个像小少爷一样的很好很好的男人,又英俊又富有又宠爱她,小少爷开心得不得了,他把父亲留给他的所有家产都拿给妹妹做嫁妆,再再后来,小少爷也成亲了,他们都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他说完,长吁了一口气,握着泥人的手指略微发抖。
    望月看着他眸中的光芒渐渐灰败下来。
    她站起身,别过脸去,莫名的鼻子发酸,故事中的小少爷有了幸福的结局,但现实中的阴凤歌不同,他是个孤儿,因为眉眼像饮玉真神而被春音夫人捡回来,换句话说,他没有父亲,没有母亲,也没有妹妹。春音夫人一直向他灌输着自己的仇恨,让他恨着她的恨,还亲手熏瞎了他的眼睛,他的童年根本没有快乐可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小主人真的以为自己有个妹妹,而这个妹妹成了他无边黑暗中唯一的一点萤火。
    ***
    山神庙后有一方不大的莲花池,清香娉婷的白色莲花,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却有些诡异的妖娆。
    阿狸趴在窗台上,一手托腮,一手嗒嗒地瞧着窗沿儿,背后是她听得见,却不明白什么意思的喃喃的经文。
    昨天一夜南相柳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被山洪冲毁的栈桥修好了没有,阿狸一大早起来正要去看叶流白的时候,恰好遇见貌似正要出门的阴凤歌,寒暄了两句,原来是要到山神庙来给时莲祈福。
    然后,莫名其妙的,阿狸就被拉了一同去。
    看着和自己七八分相像的脸,她想自己已经几乎要把他当成哥哥了。
    幽幽檀香,梵音过耳。
    一身红衣的男人跪在破败的山神庙中,一跪就跪到了傍晚。
    阿狸望着他,眼皮却开始打架,一闭眼是南相柳,再一闭眼是叶流白,迷迷糊糊地好像看见了很多人,却又看不清脸,想睡,却又觉得背后凉凉的……
    又过了许久,阴凤歌站起身,他身后的顾琛已经靠在柱子上睡着了。
    他站在神像之下,美丽的眸子晦暗不明。
    ……
    “小歌,其实你是有一个妹妹的。你记住。她叫阿狸,喜欢喝的茶是沐月银钩,喝的时候要过七次水,用点蓝的金杯,喜欢吃的是石榴,要拿着瓷白的手绢托着吃,喜欢的乐器是陶笛,喜欢的曲子是春风牡丹……她和你长得很像,一样的嘴巴,一样的鼻子,一样的眼睛,一只墨黑,一只黛蓝。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她……”
    “我会对她好的,我会把我所有玩具都给她玩,哄着她,宠着她,把她放在掌心里,不叫她哭。”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她,杀了她。”
    “为什么?她是我妹妹。”
    “她的母亲用恶毒的法子抢走了你爹,让你成为了没有父亲的孩子,让你娘亲备受煎熬,坐守年华空老,只有这一点就足够了。她母亲该死,她也该死。”
    ……
    这些年来,阴凤歌一直期望能遇见母亲口中的妹妹,却又害怕遇见她……
    终于,他还是见到了她。
    她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长大了,她身边也有了喜欢她的、可以保护她的男子,她大概是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了。
    修长的手指缓缓握成拳又缓缓松开。
    母亲说,“杀了她。”
    仙女娘娘说,“阴凤歌,你报恩的时候到了。我要你杀一个人,她就住在你的府里。”
    香木源说,“想要救你的夫人,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把魅炼成丹药,就能救她。可巧的是,你的府里就恰巧有一只魅。”
    为什么,为什么!
    他们每个人都叫他杀了她!
    阴凤歌的眸子红了起来,和窗外的红月亮一个颜色。
    杀了她,就能为母亲报仇。
    杀了她,就能报了仙女娘娘的恩。
    最重要的是,杀了她,就能救莲娘的命……
    金刀出鞘,寒光闪闪。
    这不是普通的刀,是可以斩杀鬼魅的仙刃。
    窗外飘着细雨,春意迟迟。
    红衣男子拎着金刀,面色幽然,如罗刹一般,一步,一步,走到顾琛面前。
    轰隆,窗外一个炸雷。
    神龛上的神像晃了两晃,跌碎在地。
    就在这时,顾琛忽然睁开眼睛,飞身跳起,一把抓住阴凤歌的手,沉声道:“阴府主,你这是做什么。”
    金刀的一头已经□□了他胸前一寸,鲜血在他的红衣上开了一朵好大的花。
    盛大而又繁华。
    他下不了手。
    报仇也罢,报恩也罢,就算是为救莲娘,他也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