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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四个洗净的橙子已放在案板上。精挑细选出来的橙子大小、颜色皆一样。邹氏取了柄狭长的刀,从橙子上方侧边刺入,有致地划着波浪般的线条,划满一圈后向下一刮,一朵花型的“盖子”就取了下来。
    如此将四只都削出盖子,邹氏将橙子交予薛芹挖出橙瓤,自己着手调馅。
    案上近二十种可用的食材排得整齐。邹氏刚要去取那碗荸荠,余光一瞥面前的十几个小宫女,手倒停了。
    她温言问说:“告诉我哪样不能用。”
    十余人心弦一紧。
    在厨房里,除了怕自己出错,就是怕位高的女官提问了。那些在经验丰富的女官眼里算是常识的问题,许多时候她们都答不出来。
    众人静了半天,谁也不敢先开口。许久,一贯被女官们看重的岳汀娴终于先答了,她指了指旁边的青椒:“青椒不能用。”
    邹氏未说对不对,只问:“为什么?”
    “青椒味道独特且重,会掩住蟹肉鲜香,喧宾夺主。”
    岳汀娴一字一顿地答完,邹氏终于一笑。
    点了头又看向旁人:“其他呢?”
    众人认真思索起来。
    到底都是小孩子,争强好胜的心格外强,谁也不肯落在人后,很快就有了下一个答案:“香菜也不能用……同样的原因!”
    有人说一样,没说的人就少一样可说。
    雪梨思来想去也没主意,求助地看向崔婉,崔婉却忙着低头打鸡蛋,全然没理她。
    “啊!”她忽地一喊,连邹氏都微一惊,周围一圈笑声。
    雪梨大觉窘迫,红着脸低下头,支支吾吾说:“鹅肉不能用。”
    邹氏眸色一凝:“为何?”
    雪梨指了指崔婉:“鹅肉和鸡蛋同食损伤脾胃。”她犹豫地抬眸偷觑尚食,不知为何觉得心虚,总之声音低了下去,“阿婉姐姐说无损身体比味道重要。”
    崔婉听言望过来,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只朝尚食一欠身。
    邹氏却是很满意,赞许地点了头:“不错,对身体有害的东西再好吃也不能往上呈。”
    这一关可算过去了,尚食不再多问,着手挑了要用的辅料。
    雪梨一一记着,有荸荠、青笋、姜末,猪肉末挑了带一点肥的,香菇总共只取了一朵——大约是香菇的味道也比较“独特且重”,虽然需要用它调味,又怕掩住蟹肉香吧。
    到了调味一步就是难点所在了。各样辅料切成的末装入一碗后,尚食女官加了三五样调料进去,手上动得很快,看不清加了多少。
    而后取了干净的筷子点了一点轻尝,竟没再做任何改动,味道刚刚好。
    一众小宫女看得讶异,心里再度呐喊:尚食局里最难的就是调味了!
    旁的用料多还有个“几个”或“几钱”、“几两”的规定,一到调味这步,女官们都是靠自己的舌头决定,显得格外玄妙。
    剔取蟹肉的宫女端着碗走来,眉头蹙得厉害:“这是最好的几只蟹了。蟹黄几是没有,肉也还不够鲜。”
    邹氏无甚反应,气定神闲:“取两钱鱼露来。”
    小宫女们又赶紧记住了:鲜味不够,可用鱼露提鲜。
    馅料终于调好,白嫩的蟹肉中有猪肉的淡粉、青笋的淡绿,荸荠与蟹肉颜色相仿,只添了些许晶莹的感觉出来。
    填进挖空的橙中,橙白两色相配得宜。
    邹氏将先前挖好的花型盖子盖上,又把四只橙子一并放入蒸笼中。
    这一番忙完之后,已经四更天,该准备早膳的宫人们陆续到了,一见尚食在场都是一惊,纷纷见礼。
    再过一个时辰七王那边恰好来取膳。邹氏吩咐宫女仔细看着,需用小火慢慢蒸、将各样食材的味道都蒸出来。
    雪梨和子娴终于得以回到屋里,栽在榻上歪了一会儿又重新爬起来,趁热打铁地将方才看过的蟹酿橙的做法详细写下,又接过对方所写的看看、压声探讨一番,而后收进各自的手札里,这才能安心就寝。
    小睡了两个时辰,就又该起床忙活了。
    盥洗后简单用了早膳,进了膳间见崔婉正切冬瓜,她们便要上前帮忙。
    崔婉却说:“雪梨,去把那边小锅里的螃蟹吃了。”
    ……啊?
    雪梨一脸茫然,还是依言去了。打开小锅一看,里面竟是只蟹酿橙。
    明显就是尚食女官先前做的,她一时便未敢动,望向崔婉:“姐姐?”
    “吃吧。陛下说了不给七殿下送去,让赏给底下人。”崔婉淡笑,“尚食说你们昨晚答了话的一人一个,还有送给来传话的宦官了。”
    雪梨更好奇了,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不让给七王送去。眨眼等了等,看崔婉不解释,默默忍下了,不问。
    然后背地里打听就是了……
    和子娴一起把一盏蟹酿橙分了,一边吃一边赞叹尚食女官手艺就是不一般:一切味道都刚刚好,少一分则太淡多一分则刻意。
    当然,光赞叹还是不够的,这味道也需私下记住。万一日后轮到她们来做这个呢?不知道调料该放多少,知道大概的味道也能容易些!
    过了晌午偷得半刻闲暇,和早起当值的同龄宫女们一聚,就知道了这蟹酿橙是怎么折回来的。
    同屋的蒋玉瑶说:“今天刚要把蟹酿橙送出去,太医院就来人了。说七殿下在紫宸殿外跪了半个时辰,沾了风寒,得吃些清淡的。”
    太医这话一挡,蟹酿橙就成了个难题。荤腥必不算“清淡”,可尚食局又不敢直接把菜扣下。
    末了给御前的人塞了银子,托大监陈冀江去询问皇帝的意思……
    隔壁屋的白馨宜叉腰:“后来御前回话说,陈大人是被陛下斥出来的,陛下说‘吃什么吃,安心养病’!”
    几人闲谈的动静有些大,嬉笑间最外侧的姑娘突然一捂头顶。
    转身,一句“谁啊!”还没问出口,就猛地闭了嘴。
    旁边几人也忙站规矩了,一扫方才的欢笑,齐整欠身:“阿婉姐姐。”
    “口无遮拦!”崔婉厉斥。
    苏子娴下意识地捂了胳膊,心里忐忑地觉得可能是要挨打。
    “你们几个先不许进膳间了。”崔婉语气缓和,神色却愈冷,一沉,续道,“七殿下病着,陛下吩咐尚食局差人过去照顾饮食。你们跟着沈女史去。”
    去七王宫里的小厨房?!
    ☆、第6章 七王
    按照崔婉的意思,在七王病愈之前,那边小厨房的人已经遣了出去,饮食皆由尚食局直接料理,是以派去的这十几个人需要在那边住一阵子。
    几个小宫女闷头回房收拾要带过去的东西,都蔫耷耷的,大是懊恼自己方才说话太不小心。
    而在她们离开尚食局之前,可留下、位晋八品的名册已经出来了。
    同屋的人里只有苏子娴的名字出现在名册上,直接晋到正八品恭使,雪梨、蒋玉瑶、白霁都还没着落,连从八品的长使也没捞着。
    好在这回的名册上只有十个人,屈指数算,还有四十二个员额可争。
    到了正则宫,一行人里位份最高的女史沈氏向小厨房的管事女官询问了各样事宜,稳妥地交接了,就让几个小丫头先去睡,她们几个年长的先备第一顿宵夜。
    仍是她们四人一个屋,苏子娴晋位落定,先前被崔婉斥责然后被指来正则宫的事也就不值一提,很快入睡。
    另外三人,都在榻上翻来覆去的,死活睡不着。
    蒋玉瑶和白霁盘算怎么才能让崔婉帮自己说说话,雪梨则又开始想浣衣局那边的事,兴许该再去求一求?
    到了半夜,听到蒋玉瑶下榻的声音,而后压声唤了句“阿霁”,又低语说了几句什么,两人一并穿上衣服出了屋。
    雪梨趴在榻上,头压在枕头底下,努力入睡无果,也起来了:“子娴,子娴?”
    她连唤了两声,苏子娴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干嘛?”
    “手札借我看看?”她道。
    苏子娴揉了揉眼睛,话都懒得说一句,把榻边放着的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包袱推给她。
    两份手札对比着,不知不觉看到了晨光熹微。温习了四五道菜谱、又背了十余条食材料理上的规矩,刚泛起睡意打个哈欠……
    该起床了。
    被崔婉斥来的小宫女一共七人,除了苏子娴以外都没睡好。凉水洗一把脸提神,几人准时到了厨房,正是该开始备午膳的时候。
    苏子娴拿起膳单一看,七王这午膳也太简单了……
    简单得像是在浪费尚食局的人手。午膳一道白粥、两道酱菜、一份银丝卷、两个小炒,没了。
    前三样里除了淘米能让她们做以外,就没有能让这些小宫女插手的步骤了。两个小炒一个是虾子玉兰片、一个是炒三鲜,七个人抢着去洗菜,被沈女史阴着张脸斥了回来。
    “现在知道抢活做事了,若早规矩点,崔女史会发火?”
    七人都低着头不敢吭声,乖乖挨骂。最后洗菜的事交给了雪梨和同为中使的白馨宜,苏子娴则被沈氏叫去打下手切菜——虽然是昨天刚晋的恭使,眼下分工上还是立刻显了高下,弄得六人更紧张了。
    七王跟前的宦官张康在巳时末刻来传了膳,午时初刻,食盒拎了回来。
    沈女史顺手打开一看,就苦笑出来:“殿下胃口不错?”
    雪梨离得近,张望了一眼——三个银丝卷都吃了,粥碗也空着,虾子玉兰片和炒三鲜都没剩两口,只有酱菜剩着。
    人脉不怕多,张康趁机套近乎,笑着作了个揖:“到底是您尚食局有本事。殿下说喜欢那道炒三鲜,晚上不妨再上一道。”
    如此过了四天,每天、每一顿的膳单都很简单。这显然是太医嘱咐的,尚食局只能照做。
    当中甚至有一回,七王抱怨“太素、不够吃”来着,沈氏听了感慨一句“七殿下正年轻气盛,吃这些哪里够呢?”
    然后下顿还得按太医嘱咐继续素着。
    第五天,太医可算说殿下基本病愈了、可以加些菜了。
    第六天,殿下他却没怎么吃东西。
    早膳一道粥两样包子三种点心端进去,撤回来时只有那枣糕动了一小块,几日下来已习惯于看七殿下“风卷残云”的一众宫女微觉讶异。
    张康也有点皱眉头,想了想,只说:“许是殿下刚起,胃口还没打开。”
    午膳一碗鲜肉馄饨、一份饼、三道菜。
    撤回来,几个小宫女围着,认真数了数,告诉沈氏:“馄饨吃了两个,其他都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