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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紫芝默默随侍在他们身后,一边走,一边细细看着这久违的繁华景象,想起自己这五年来交织着泪水与欢笑的深宫生活,一时只觉恍如隔世。尽管是在宫外,然而此时,却仿佛依然有一把沉重的枷锁压在她身上,心中虽欢喜至极,但在主人面前,她一举一动却仍旧十分拘束,丝毫不敢逾矩。
    见她始终落在后面,李琦还以为是女孩子家体质娇弱,久居深宫之中不习惯走远路,因怕她太过劳累,便有心放慢步子等她,然而几次下来,紫芝却都只是自己低着头走路,非但没有跟上,仿佛还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似的。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了半晌,他索性停下脚步,霍地转身看向她,目光冲淡,不辨喜怒。
    紫芝犹未察觉,仍是自顾自地走着,时而低头,时而左顾右盼。没想到他会突然停下,她一时止步不及,竟直接撞了上去,整个人都险些扑进他的怀里。
    “啊——”她不禁失声低呼,慌乱之下忙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几步,一张清秀白嫩的小脸儿微微泛红,显得格外娇憨。
    他一笑,然后叹息般地问:“你很喜欢一个人走在后面么?”
    “啊?”紫芝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抬头与他四目相对时,一颗心竟不自觉地怦怦跳了起来,刹那间心绪起伏,犹如潮涌。
    “既然不是,那你干嘛躲那么远?”李琦微笑着看她,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低沉而好听的声音中竟隐隐带着一丝委屈,“怎么,我这人就那么不好相处么?”
    他久居上位,自然而然地熏陶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凛然不可侵犯,然而,只要是当他笑的时候,那张好看得几乎能颠倒众生的面孔就会有一种很特别的亲和力,让人根本生不出一丝戒心。春风暖阳下,那长衣广袖的少年俊美如临风玉树,紫芝听他居然也会用这样孩子气的语气说话,不禁莞尔一笑。
    “也不是啦。其实,我只是……”紫芝低头笑答,却又一时想不出接下去的说辞,只得微微歪着那可爱的小脑袋,做冥思苦想状。
    如何不想与他并肩而行呢?五年来冰冷压抑的宫廷生活中,他是她唯一的梦,那样色彩斑斓,美得让她心生温暖。尽管知道彼此身份的巨大差距,心底的恋慕还是如春草般郁郁而生,只可惜,他贵为皇子亲王,而她却如此卑微。
    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李琦向她伸出一只手,微笑不语,然而那温和的目光中却分明带着某种鼓励。
    紫芝不禁有些怔住了,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就这样与他静默相对,刹那间仿佛望穿了一生。为何还要犹疑,为何还要胆怯呢?梦里思慕了千百次的人,此刻就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啊……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抬头粲然一笑,忽然快步走到他身边,再无顾忌地牵起那只手,眉眼间尽是飞扬的笑意。
    花晴柳暖,香风拂面,她与他并肩走在阳光明媚的东市大街上,十指交握的瞬间,少女的脸陡然变得明丽起来。
    ☆、第66章 郎君
    街市两旁商铺林立,有饭铺酒肆、茶楼妓馆,有卖纸笔书籍、香料药材的,也有卖脂粉首饰、衣料绸缎的,各种类型、各种档次的货物应有尽有,让人看得眼花缭乱。街角的一处矮墙下,一个七八岁的瘦小女孩儿背着一个硕大的箩筐,手中拿着一个插满了小风车的草扎杆子,似是在沿街叫卖。
    五颜六色的小风车在风中悠悠转动着,看起来煞是可爱,行经此处时,紫芝不禁放缓了脚步,频频回顾。心知她素来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李琦便也停下来向那边望了望,笑道:“走,咱们过去买一个吧。”
    “好呀!”紫芝蹦蹦跳跳地向那边走去,一脸雀跃的样子,待快要走到近前时,却又忽然有些犹豫起来,期期艾艾地问,“可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现在还玩这个……会不会显得很丢人?”
    李琦似乎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才颔首道:“嗯,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
    不过,这样的回答也没能让她沮丧。紫芝嘟着小嘴儿低头想了想,忽然双眸一亮有了主意,于是很开心地说:“不过嘛,那也没关系,我可以悄悄买一个,回去之后藏起来玩不就行了?”末了,又不忘叮嘱他:“一定一定,不许告诉别人哦!”
    紫芝笑盈盈地向那小女孩儿走去,掏出钱袋准备问价钱。然而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女孩儿卖的风车虽然色彩斑斓,但用料不好,做工也颇为粗糙,故而叫卖许久都无人问津。那小女孩儿似乎已经很累了,把扎满风车的草杆子有气无力地往肩上一搭,瑟缩着蹲在街角的避风处,一边叫卖一边用手抹着眼泪,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
    “小妹妹,你怎么哭了?”紫芝在她面前蹲下,随手拿起一个小风车把玩着,有些诧异地问。
    “哦……小娘子是要买风车么?”见有人来,那小女孩儿连忙止住哭泣,匆匆擦了擦眼角残泪,便反手摘下背上那与她身形极不相称的大箩筐,把所有货物都一一拿给她看,讨好般地说,“小娘子请看一看,若是有喜欢的就多买几个吧。我这里的东西不但好玩,而且还都很便宜呢。”
    那箩筐里盛着各类杂货,有青草编成的蚱蜢、竹片拼成的蜻蜓、绣花的手帕、彩绢做成的假花、铜镜梳子、胭脂香粉等等,虽然种类繁多,可惜却都是些质地粗陋的下等货,没有一件是值得买的。紫芝本无意再买其他东西,但见那小女孩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脸期待的表情,便又随手挑了几只草蚱蜢,从钱袋中倒出几枚铜子儿递给她。
    “多谢小娘子!”那小女孩儿欣喜不已,咧开嘴天真烂漫地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门牙,低头看向那一箩筐卖不出去的货物时,忽然又像个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唉,这都三天了,我还是第一次把东西卖出去呢。若不是小娘子心善,肯买我的东西,回家之后爹爹又该打我了。”
    紫芝这才注意到她的额角有几块淤青,手腕和脖颈处也交织着一道道深深浅浅的血痕,似是被藤条抽打所致。或许是因为长期吃不饱饭,以致营养不良,她看起来不免显得有些面黄肌瘦。然而仔细一瞧,其实这小女孩儿生得颇为清秀,尽管尚自年幼,身上穿的那件粗布衣裙既破旧又不合身,却依然掩不住她的天生丽质,若能稍稍改善处境,长大之后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坯子。
    “你爹爹?”想起自己幼年时在掖庭局遭受的虐待,紫芝顿时生出同病相怜之感,不禁义愤填膺道,“这样的人也配做父亲么?让这么小的孩子出门赚钱,还下这么狠的手……”
    小女孩儿垂下眼帘,幽幽道:“其实,这也不能怪爹爹。”
    紫芝闻言愈发气愤,冷哼了一声道:“哼,你倒还替他说话。”
    “我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而是阿娘改嫁时带过来的。”小女孩儿轻轻叹了口气,稚气的脸庞上竟露出一种远超她实际年龄的成熟懂事,让人看了便不禁心生怜惜,“爹爹是个好人,如今阿娘不在了,他还肯收留我、给我饭吃……家里穷,我又是个没用的女娃儿,爹爹不高兴时拿我出出气,那也没有什么的。”
    紫芝心中一阵酸楚,低下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半晌无言。
    “小娘子,你不用为我担心。”见紫芝神色黯然,那小女孩儿竟反过来安慰她,咧开小嘴儿微微笑着,信誓旦旦地说,“坊里的婶子大娘都夸我聪明呢,再过几年我就长大了,可以出去赚好多好多钱,养活自己,也养活爹爹。嘿嘿,到了那时候,爹爹肯定不会再嫌我是个拖油瓶了。”
    紫芝也含笑点了点头,心念一动,便指着面前那一箩筐卖不出去的杂货,对她和言道:“小妹妹,把你这些东西都卖给我吧,要多少钱?”
    “啊?”那小女孩儿几乎呆住了,瞪圆了一双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待紫芝把话又重复了一遍,这才慌忙掰着手指头算起钱来。
    紫芝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李琦还站在不远处等着她,而面前这小女孩儿年纪尚幼,这笔账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算得明白的。生怕他等得久了会不耐烦,紫芝索性把钱袋直接塞给那小女孩儿,微笑道:“这些应该够了吧?喏,都给你了。”
    小女孩儿惊喜不已,用手掂了掂那鼓鼓囊囊的小钱袋,站起身来又是行礼又是道谢,模样甚是乖巧伶俐。紫芝对她温和地笑了笑,拿起那一箩筐杂货准备离开时,却又听那小女孩儿唤她:“小娘子……”
    “嗯?”紫芝回身看她,“小妹妹,还有什么事么?”
    “我……我想问一问小娘子的名字。”小女孩儿低头咬了咬嘴唇,踌躇半晌,终于鼓足勇气道,“小娘子是个大好人……等我长大之后有了出息,一定要报答你!”
    “好啊,真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呢。”紫芝微笑着说了自己的名字,又很和气地问她,“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没有名字。”小女孩儿有些黯然地垂下了头,捻着衣角细声细气地说,“爹爹说,女孩子起了名字也是浪费……我姓独孤,家里人都叫我二丫头。”
    紫芝颔首一笑:“好。二丫头,我记住你了。”
    在外面逛了这半日,紫芝正觉腹中有些饥饿,恰好看到旁边有一卖油饼的摊铺,便把箩筐背在身上,循着香味儿寻了过去。这摊铺的主人是一位身材微丰的年轻胡姬,看起来约摸有二十多岁的年纪,容貌平平,但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和小麦色的肌肤,总会给人一种很热情、很爽朗的感觉。摊铺虽不大,却是各种饼类甜食一应俱全——胡饼、蒸饼、烧饼、髓饼、细环饼、截饼、鸡鸭子饼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截饼入口即碎,脆如凌雪,是紫芝幼年在家中时最喜欢吃的。她兴冲冲地每样都拣了些,让卖饼的妇人用油纸包好了,待到付账时才发现,自己的钱早已都给了那姓独孤的小女孩儿了,如今竟是衣袋空空,连一个铜子儿都没有。
    她颇为尴尬,正要讪讪地将油饼还回去,却见李琦已然从一旁走了过来,递钱给那卖饼的胡姬。他一袭淡墨色长衣迎风飞袂,又以银带束身,俊美中透着一股男儿的矫健。那胡姬生长于市井之间,何尝见过如此耀眼的美少年,一时不禁看得有些痴了,只怔怔地站在那里,都忘记了要伸手去接钱。
    李琦笑着轻咳了一声,花痴中的胡姬这才回过神来,麻利地收好了钱,一脸艳羡地对紫芝笑道:“这位小娘子,你家郎君可真体贴呢。”
    “他、他不是……”紫芝羞得双颊飞红,然而心中却隐隐浮出几分欢喜,忽然间,解释的话就不想说出口了。
    她对那胡姬赧然一笑,转身匆匆跑开,怦然心动时竟连走错了方向也不自知。李琦忙一扯她的衣袖,笑道:“哎,走这边。”
    “哦。”紫芝乖巧地点了点头,明眸璀璨,一边吃着油饼一边跟着他走时,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李琦打量着她背着的那一箩筐杂货,却不禁有些犯愁,苦笑着问:“我说……你打算,背着这一大堆东西逛一整天?”
    “是啊。”紫芝点点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咬了一口香喷喷的油饼,一脸欢喜地说,“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不多买些东西,总觉得很亏的。而且嘛,嘿嘿……回去之后还可以向念奴好好炫耀一番哦!”
    李琦深吸了口气,然后很耐心地向她解释:“可是,一会儿去酒楼吃饭的时候,如果你背着这一大堆东西进去,只怕会被人当成是走街串巷的小贩给赶出来的。”
    “啊?这样啊……”紫芝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才想把那恼人的箩筐从自己背上解下来,却不料手上一滑,那吃了一半的油饼就飞也似的掷了出去,恰好砸在迎面走来的一位华服少女身上。
    ☆、第67章 双娇(上)
    迎面走来的少女体态婀娜,身着一袭深绛色的云锦镶珠孔雀羽石榴裙,端妍绝伦,雍容高华,一望便知是出身名门的世家千金。在她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衣着光鲜的仆从婢女,有娇娆可爱的俏丫鬟、青衣小帽的俊小厮,还有几个膀大腰圆、雄壮丝毫不逊于男子的健硕妇人,专门负责保护主人的安全。
    这一行人走得大步流星、趾高气扬,无论主仆都像是一只只斗胜了的公鸡,把脖子抻得老长,就差没横行霸道地装螃蟹了。不料天有不测风云,那少女正与身边的好姐妹谈笑风生时,却忽有一块别人吃剩下的油饼凌空飞来,不偏不倚地正好砸中她,在她那美轮美奂的华裳上留下一大块难看的污渍。
    “啊!天哪——”这位千金大小姐很夸张地尖叫了一声,抬头看向那背着箩筐、闯祸后手足无措的娇俏女孩儿时,目光中不禁流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厌恶。
    这少女名唤杜若,年方十七岁,乃是当朝宰相——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魏县侯杜暹的嫡亲孙女,生得极为美丽聪颖,故而自幼深受祖父祖母宠爱,在家中娇生惯养,脾气便也大得惊人。与她并肩而行的是一位妙龄女郎,看起来年纪似乎要稍长一两岁,容颜虽不及杜若艳丽,却自有一种温婉沉静的气质,令人见之忘俗。
    这女郎姓杜名萱,乃是杜若族中的堂姐,二人虽非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感情却极为要好。见堂妹被一块脏兮兮的油饼砸中,杜萱不禁微微蹙起蛾眉,关切地问:“阿若,你没事吧?”
    “倒没伤着我,只是这裙子……”杜若惋惜地跺了跺脚,回首向身后的侍婢们呵斥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给我把裙子擦干净?”
    侍婢们知道自家小姐素有洁癖,一时不禁都有些慌了,连忙取出随身的干净丝帕,跪下来替她擦拭裙裳上的油渍,时不时地还抬眼偷觑她的脸色,显然对这位主人十分畏惧。
    紫芝见自己弄脏了人家的漂亮衣裳,心中十分歉疚,忙上前几步躬身施礼,赔罪道:“小女子一时不慎,竟失手丢出东西惊扰了姑娘,还弄脏了姑娘的衣裙,真是对不起。”
    杜若正自气恼,见紫芝衣饰简素,身上还背着个半旧的箩筐,便只当她是沿街叫卖的小商贩,心下鄙夷,都不曾用正眼看她。倒是杜萱对她和李琦礼貌地点了点头,淡淡道:“小娘子无须多礼。”
    侍婢们手忙脚乱地擦拭着油污,不料非但没能清理干净,反而把裙子弄得一片狼藉,比没擦的时候还要惨不忍睹。杜若顿时怒火中烧,狠狠一脚踢开面前这几个不中用的下人,斥骂道:“一群废物!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本姑娘还养着你们做什么?”
    侍婢们噤若寒蝉,慌忙忍痛退到一边,跪伏于地,连连叩首告罪。紫芝吓了一跳,没想到眼前这位雍容美艳的姑娘,竟也会像个刁蛮妇人似的做出这样彪悍的举动,心中不免有些紧张起来,生怕自己也被她这样刁难。
    果然,只见这千金大小姐板着一张俏脸,步履优雅地走到紫芝面前,倨傲地轻轻勾起唇角,冷笑道:“市井中的贱民就是不知规矩,哼,竟敢得罪我杜家的人,你不要命了吗?”
    听她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是“贱民”,紫芝强压住心中不悦,再度裣衽施礼,谦恭道:“小女子自知有错,愿意赔偿姑娘的损失,并替姑娘把衣裙清洗干净。适才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恕罪……”
    杜若不屑地冷笑一声,打断道:“你可知我这条石榴裙价值几何?”
    紫芝微微摇头:“还请姑娘赐教。”
    “昔年安乐公主有一件蜀州进贡的单丝碧罗笼裙,缕金为花鸟,细如丝发,价值百万。我虽不敢与公主相比,但这条裙子也是节庆时宫里的娘娘赏赐下来的,价值不可谓不高,区区几万钱恐怕是买不来的。”杜若骄傲地扬起下颌,忽而盈盈一笑,眸光中多了一抹戏谑的意味,“你一介草民,这裙子是肯定赔不起的。不过呢,本姑娘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要你跪下来好生求一求我,磕几个响头,说几句好听的话,我一心软,或许就不跟你计较了呢。”
    紫芝闻言一怔,不禁替自己辩解起来:“姑娘,这裙子只是沾上了一点点油渍而已,清洗之后还是可以穿的,怎么就要我赔这么多……”
    “少废话!”杜若得意洋洋地笑着,打断她的话,“如今给你这么好的机会,你可要好好珍惜,若是跪得迟了,你再怎么低三下四地苦苦哀求,我可都不答应了呢。”
    紫芝低头咬了咬嘴唇,双颊微微涨红,见她这般咄咄相逼,心下委屈,眸中不禁隐隐沁出泪来。杜萱见状倒是有些不忍,但心知自家堂妹就是这样蛮横不讲理的性子,一时倒也不便多说什么。
    李琦亦是忍无可忍,蹙眉对杜若道:“请姑娘说个价码出来,我尽量赔给你就是。”
    杜若此时才注意到他,因为之前对紫芝的印象,便也只当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商贾,闻言不禁娇娆地掩口一笑,语带讥讽地说:“呦,这位公子可真是财大气粗呢。只可惜,你那些满是铜臭味儿的钱,本姑娘不稀罕。”
    李琦怫然不悦,问:“你到底想怎样?”
    “毁了我裙子的人是她,所以,我只要她来赔。”杜若气定神闲地笑着,一边说,一边步步逼近紫芝,一字一顿地问她,“跪,还是不跪?”
    紫芝抬手擦了擦潮湿的眼角,语气却是不卑不亢:“小女子虽不及姑娘富贵,却也是有尊严的人。今日之事原是我的过错,我必会竭尽所能,对姑娘有所赔偿,但姑娘提出的要求实在太过无理,恕小女子不能从命……”
    杜若在家中一向蛮横惯了,何尝被一个市井中的小丫头这样忤逆过,不待紫芝说完,就已陡然沉下面色,忽而咬着牙扬起玉手,一记耳光劈头盖脸地向她扇了过去。
    ☆、第68章 双娇(下)
    紫芝见势不妙,想都没想就溜到李琦身后躲了起来,双手紧紧抓住他衣袍的后襟,一颗小脑袋轻轻探出来,惊诧而恐惧地看着眼前这位气势汹汹的杜大小姐。杜若一掌落空,心中愈发气恼,正欲追上前去继续怒打紫芝,却忽觉手腕一痛,竟是被李琦紧紧钳制住了。
    “喂,你放开我!呜呜呜……痛死了!”手腕痛得像是被捏碎了一般,杜若只当自己是遇到了传说中的绿林歹人,一时又气又怕,几次挣脱不成,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你这个市井贱民,你……你好大的胆子,我的手若是被你弄伤了,我们杜家人是不会饶过你的……呜呜呜,好痛……”
    “姑娘,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再这样无理取闹了。”李琦冷冷睨着她,眸光波澜不惊,然而声音中却隐约有了肃杀的意味,“否则,我真的会废了你这只手。”
    杜若怒道:“你敢?”
    李琦默然不语。他自幼习武,手劲之大远非寻常人能比,只稍一用力,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杜若的腕骨几乎都要被他生生捏碎。
    “无耻贱民,你……你竟敢对本姑娘动粗?”杜若疼得脸都白了,恨恨地咬着牙,带着哭腔去唤身后那几个壮硕的仆妇,“你们几个,还不赶紧过来?快,把他那只脏手给我拿开!”
    杜萱见状也有些慌了,生怕自家堂妹真被这陌生少年所伤,于是拦住那几个欲要上前帮忙的壮硕妇人,自己走过来好言劝解道:“这位公子请息怒,我家小妹虽有些口无遮拦,也只是自幼在家中骄纵惯了,并没有什么恶意的,也没有真的伤到你家这位小娘子。有什么话咱们不妨好好说,切莫动手……”
    李琦并未再为难杜若,放开她,语气中却不无讥讽:“姑娘口口声声说我们是‘贱民’,可是,适才听姑娘自称姓杜。据我所知,杜氏虽也称得上是士族高门,却并非七家五姓之一,只怕还算不上是一等一的贵族,值得姑娘如此夸耀吧?”
    隋唐时有五姓七家——清河崔氏、太原王氏、陇西李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赵郡李氏,在社会上享有极崇高的地位和威望。另有韦氏、裴氏、柳氏、薛氏、杨氏、杜氏等关中士族和河东士族,尽管也是极为显赫的豪门世家,比起那七家五姓来却要略逊一筹。
    杜若垂泪揉着手腕,很不服气地反问道:“那又如何,难不成你就出身于七家五姓之一么?哼,有本事你报上名来!”
    “某姓李,忝为陇西李氏之后。”李琦淡淡一笑,解下腰间的一块透雕螭龙纹山玄玉佩,递给杜若,强抑住心中愠怒,依然十分客气地说,“这块玉虽不值几个钱,却也能抵得了姑娘的这件裙子,就算是我们聊表歉意吧,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杜若哪里相信他这番说辞,闻言只是倨傲地别过头去,示意随行的婢女接过玉佩,自己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倒是堂姐杜萱颇有些见识,只略一打量那块玉佩的材质,便轻轻扯过她的衣袖,低声提醒道:“阿若,他这玉佩可是山玄玉雕成的,唯有位居一品的王公才有资格使用,他又自称是陇西李氏……只怕此人来头不小,咱们还是别招惹是非了。”
    杜若翻了个白眼儿,不情不愿地被堂姐拉着走了,一边走,还一边恨恨地嘟囔着:“哼,陇西李氏有什么了不起的?依我看,八成是他胡诌出来骗我们的,那玉佩说不定也是个冒牌货。再过几日,姐姐你可就是忠王殿下的孺人娘子了,身份何等尊贵,还怕他做什么?都说陛下有意要立忠王殿下为储君呢,日后殿下若真能继承大统,姐姐定是要被封为三妃之首的,多风光啊……”
    “你呀,这张小嘴儿就是得理不饶人。”杜萱掩唇一笑,然而不知为何,每当与别人谈起这段即将到来的婚姻时,她心中总会隐隐生出几分忧虑,“孺人虽位居正五品,在王府中仅次于正室王妃,却毕竟是个侧室,日后免不了事事看人脸色。阿若,你知道么?如果可以自己决定婚事,我情愿嫁给一个普通士子,纵然不及皇家富贵,却可以与夫婿倾心厮守,总好过和其他女人共事一夫,整日里勾心斗角。”
    杜若低头想了想,试图安慰她:“我听说忠王妃韦氏倒还算是个贤淑女子,应该不会很难相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