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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陆锦真的快被傅承宣折服了。
    他人已经睡了,陆锦只能将醒酒药先放在一旁,给他扯了棉被改好,又拿了木盆放在床边,这才转身出来。
    陆姑姑似乎是因为病了很久,以至于身体都消瘦了不少。她原本生的很好,这么多年来,虽然涨了年纪,可是容颜中依旧有着风韵。此番,她穿着最简单朴素的鸦青衣裳,暗色裙子,背影看起来就如同那大户人家的仆人一般,十分的不起眼。
    陆锦把手上的披风披在了陆姑姑的身上:“姑姑,夜里凉,你也该多穿一些了。”
    陆姑姑冲她笑了笑,又将披风取下来,披回给陆锦身上。
    这是陆姑姑鲜少有的温柔。陆锦不由得愣了一下。陆姑姑为她披上披风,一双已经有些粗糙的手抚上了陆锦的额头:“这么多年了,已经是大姑娘了。”
    陆锦感受着这只手,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外面有些风,陆锦扶着陆姑姑:“姑姑,我们去屋里说话吧。”
    陆姑姑笑了笑:“承宣在休息,去你的工房吧,听说是他为你修建的,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模样,我想看看。”
    如果说陆锦的功力深厚,那么将她一手教出来的陆姑姑更是本事非凡,陆锦喜欢这样漂亮的工房,陆姑姑自然也十分的喜欢。
    三连间的工房被点亮灯的时候,陆姑姑眼中竟然闪过了惊讶的神色。
    不得不说,这工房当真不值得十分的精致。完全可以看出布置之人的用心。从前被傅承宣从陆宅扛回来的东西,无论美丑,都放在这里。别说陆锦,就是陆姑姑都觉得,好像是回到了陆宅一般,看着十分的熟悉自然。
    “这些,是承宣为你准备的?”
    陆锦扶着陆姑姑坐下,点点头:“他很用心。”
    陆姑姑笑了笑:“看的出来。”
    从小到大,陆姑姑都不是一个会拉着小辈的手家长里短说闲话的人,所以和陆姑姑相处,陆锦已经习惯了直来直往。
    “姑姑,您找我,是要说什么?”
    陆锦说这话的时候,身姿端正的跪坐着,整个人都十分的严肃,一如从前在陆宅里,陆姑姑每次训话之时她认真地姿态。
    陆姑姑将这些看在眼里,忽然带着些苦笑的叹了一口气:“阿锦,是不是姑姑一直以来都对你太严厉了,所以在你眼里,姑姑就和那吃人的老妖婆一般,冷漠无情?”
    陆锦心中一动,摇了摇头。
    陆姑姑轻笑一声:“我记得你刚刚懂事的时候,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就是在地上摔一跤,还要拿着个铲子将地皮给铲一铲。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连姑姑都看不清楚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了。自从你成亲之后,姑姑忽然觉得身边冷清了不少。但是仔细想一想,明明你从前陪在身边,也是个安静的姑娘,咱们从前的日子,也不见得吵闹,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陆锦的眼眶无声的红了。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道:“是阿锦不孝,应当早些将姑姑接过来,这样,阿锦还能像从前一样陪着姑姑。”
    陆姑姑的眼中竟然有了难得的动容,她摇摇头:“阿锦。不一样了。”
    陆锦一怔,下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并凉凉的手被陆姑姑握住。那粗糙的感觉并不让人觉得反感,反倒是温暖的很。
    “你如今有了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夫君。再过不久,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你的心,该转一转了。”
    ☆、第79章
    夜色暗沉的绥国公府,伴着临近初冬的寒意,让人有些手脚冰凉。陆锦跪坐在坐垫上,听着陆姑姑的话,一时之间竟然没能回话。
    “阿锦,你是不是……记恨姑姑?”
    陆锦倏地抬起头看着陆姑姑,眼神中有差异的神色,可是很快,她又恢复如常,摇摇头:“姑姑你这是什么话,我……我怎么会记恨你?”
    陆姑姑却笑得十分坦然:“你别骗我。”
    “若非你出嫁,姑姑不会知道,原来阿锦陪了姑姑这么多年,为姑姑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可是这些年,我对你太严厉了。换个角度想一想,你出嫁至今,傅家一家应当都对你不错,尤其是承宣,他没回来看我的时候,总是说你有多么多么的忙。他一个大小伙子,却对我这个老妇人照顾的无微不至。他说,阿锦的姑姑,就是他的姑姑。你说,这样懂事的孩子,又怎么会不疼爱自己的妻子?你被这样的疼爱着,不是很容易就能感知到,从前姑姑对你有多么不好吗?”
    “姑姑。”陆锦忽然打断陆姑姑的话,用一种奇怪的神色看着她:“您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想要跟我说?您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为何如今跟阿锦说话,不似从前那般直接?”
    陆姑姑不是一个煽情之人。只因为她出嫁便有这番感慨,陆锦却是不信的。
    也许,陆锦当真算的上是十分了解陆姑姑。陆姑姑脸上感慨的神色一点一点的消失。
    她的目光沉了下来,这让陆锦好像在一瞬间又找到了从前的感觉,那种姑姑带来的沉重压抑的感觉。
    陆姑姑定定的看着陆锦,说:“好,姑姑与你直接说了。阿锦,还记得姑姑跟你说过,让你去取回《天工秘录》的事情吗?”
    陆锦背脊一僵,交叠放于身前的手不自然的紧握成拳。她的这些小动作,又怎么可能瞒得住陆姑姑的眼睛?
    陆姑姑不动声色的将目光从她的手上移开,淡然道:“阿锦。也许是从前姑姑把你逼得太紧,让你有些喘不过气来。其实,我今日只是想和你说,《天工秘录》的事情,你只当做姑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你不用再想尽办法去取回,与其取回之后成为一个永远的威胁,不如就让它留在那个属于它的地方,永远也不要的见天日。”
    陆锦的唇颤了颤:“姑姑……你……”
    “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说。”陆姑姑果断的打断了她。再望向陆锦的目光中,终究带上了一些疼惜。她伸手握住陆锦的手,微妙的力道,似乎是视图让她紧握着的手松开一些。
    “阿锦。当作姑姑对不起你。逼着你努力了这么多年,却要在最后的时候放弃……”
    “可是……可是为了什么?”陆锦不懂,真的不懂。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几岁开始被姑姑严格的训练,整日整日的练习基本功,学习那些对她来说尚且很有难度的东西。她至今记得,还在甘州的时候,为了真正让她认识到每一样材质的最佳用途,姑姑不惜将她关在山间的小屋里,外面天罗地网的都是暗器机关。那时候,姑姑对她说,除非她死了,否则就要永不放弃的想办法拆掉那些机关,想办法为自己找寻一条活路。
    她从小就没有玩伴,没有别的家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姑姑往她能成为最后的希望。取回失传的珍本。
    以机关图解博得目光,以进入国子监为奠基,一步一步,都是陆锦用年复一年的练习和努力换回来的。可是现在,姑姑却告诉她,不用再继续下去了……
    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努力向着的那个目的已经不重要了。
    陆锦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可是她并不难想到姑姑为什么要说出这番话。
    天工秘录是集无数前辈的智慧结成的工学宝典,当中有所有让人叹为观止的奇思妙想。而那所谓的战车,不过是冰山一角。一百多年前,它被藏在了陈国。而真正知道它在哪里的,这个世上只有陆姑姑和陆锦两个人知道。
    姑姑曾告诉她,这样东西如果不取回来,她就是死都不能瞑目。
    但是陆锦也很清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皇帝皆尽心思想要找到的天宫秘录,其实与他近在咫尺。不去寻找,也许天工秘录永生永世都只会是大家茶余饭后的一个传说谈资,可是一旦她冒险取出,这就成了一个永远的威胁。
    没有人会不对大好山河动心。战车的威力强大,虽然不知梁国如何造出这战车,且这一次还不甚战败,但是他们俨然已经在武器上尝到了甜头,也许在这之后,梁国也会开始寻找。留在大陈皇宫,也许更安全。而另一边,蔡泽为人精明,多年来同样帮着皇帝寻找天宫秘录,一旦因为她的举动,让皇帝找到了蛛丝马迹,后果……
    也许是大陈会拉开无休无止的征战挞伐历史。
    这是贪,是欲。
    傅家是陈国的将帅之首,傅时旋更是不败神话。傅家一门忠烈,一旦皇帝得到了天宫秘录,按照其中的精妙,造出更多的机关武器,也许第一个踏上战场的,就是傅家。
    无休无止的战争,仅仅是猜想,就足够让人胆寒。
    如果换在从前,陆锦未必会有这么多的考虑。可是如今她不过是在国子监中小试身手的试探,就引来了皇帝的极大兴趣,甚至是对她的猜疑。她不想打仗,更不想傅家步入永远走不到头的战场。她的眼界已经改变了。
    成为傅家的儿媳,她就只想安安稳稳的过好每一日。每当在傅家感受到更多一些的关怀和傅承宣更深沉一些的爱护,她就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她不敢赌,更不敢冒险。可是她更清楚的,是姑姑的执念有多深。
    几次探望姑姑,两人在房间私下说话的时候,姑姑没有那一次不会问道有关天宫秘里的事情。当陆锦告诉姑姑,国子监的祭酒蔡泽奉皇上之命,多年来外出探访各类珍本,极有可能就是在寻找天工秘录的时候,陆姑姑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所以,纵然陆锦有多么的重视姑姑,终究有些两难的窒息之感。
    而今,姑姑放弃了。
    这么多年来,她对陆锦绝对算不上关怀备至,但是她此刻的放弃,已经比过了太多太多的关怀和呵护。
    只要让天工秘录成为传说,就不再有强国一说。天下会太平,陈国会安稳,傅家,也会平平安安。
    陆姑姑一直打量着陆锦的神色。慢慢地,她发现陆锦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让她放弃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应当是一种解脱。可是陆姑姑已经表明了态度,她却还是心不在焉,仿佛是走神被抽空了一般。
    “阿锦?阿锦?”陆姑姑眼中露出了关切的神色,不再如以往的强势和冷漠。
    陆锦回过神来,眼神有片刻的闪烁,但是很快又平静下来:“我……我没事……我、我只是忽然听到姑姑这样说,有些……有些没反应过来。姑姑……你……你真的不要……”
    “不要了。往后,你连提都不要再提!阿锦,我听傅夫人说,你在国子监中教大家造战车,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听好,无论这一次的结果如何,往后,这种事情不要再有第二次。你是女子,你应当好好的做你的傅家少夫人,努力的和承宣传宗接代,开始新的人生。过去一切,姑姑后悔了。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要做了,知道吗?”
    什么都不要做了……
    这是一句多么简单的话。
    可是现在想要停下来,真的是这样一句话就够了吗?
    陆锦垂眼看着姑姑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再抬起头来时,倏地展颜。她的笑容带着释然,眼中蓄着的眼泪流了出来,她慢慢的靠向了姑姑的肩膀,抱住了这个从未给过她一丝一毫温情的长辈。
    “姑姑……”
    陆锦很少哭,练雕工练手劲,再苦再累的时候也只是闷声跟自己较劲儿,但是此刻,她却没有忍住。仿佛要将多年来积蓄的一切都发泄出来,陆姑姑抿着唇,红着眼睛望向另一边,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多大的人了……”
    陆锦好像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一双手,紧紧地拽着姑姑的衣裳。
    一个不留神,哭声惊动了过来看儿子有没有发酒疯的傅夫人,傅夫人吓了一跳,悄悄的躲在外面往里面偷看,结果在寻找最佳偷窥角度的时候,一不留神弄出了响动,有些不好意思的走进来,尴尬的冲着里面的人摇摇小手:“还、还没睡呢?”
    陆锦好像终于清醒过来,她飞快的坐正,抹掉眼泪,神情也是难得的尴尬。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陆锦哭成这样,吓了一跳,小碎步走到陆锦身边蹲下,心疼的帮她抹眼泪:“怎么了,怎么哭了?”想了想,第一个想到傅承宣:“是不是那个混小子又胡闹了!”
    陆姑姑看着帮陆锦抹眼泪的傅夫人,笑着摇摇头:“让夫人笑话了。这孩子看着坚强,却娇气的很。我方才过来看她,见着承宣喝醉了,她却照顾的不大仔细,说了她几句,她便这个样子了。”
    傅夫人赶紧帮理不帮亲:“我当是什么事儿呢!陆夫人,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那个混小子我还不知道么!八成是他又做了什么蠢事儿,这个臭小子!方才我就叫他不要喝那么多!他跟他爹就是一个德行!我方才就差点被老的折腾死!要不是我不放心阿锦这边儿,阿锦还不指定受什么委屈呢!您说您骂她做什么呢!”
    说着,傅夫人很豪迈的拉起媳妇儿:“阿锦,别哭了。这臭小子就是欠揍!他是嫌你照顾的不好闹情绪了是吧?你不行,娘教你怎么伺候这群醉酒老爷们儿!来!”
    说着,牵着陆锦的手就往房间走。陆锦回头看了一眼陆姑姑,陆姑姑却笑着冲她点点头,示意她去。
    陆锦被傅夫人带到房门口,秦嫂已经过来了,手中赫然拿着一根藤条,还端来了一盆冷水。
    傅夫人让秦嫂把东西都放进房间,对一旁的陆锦道:“你在外头看着,娘就给你示范一遍,记好了!”
    说着,豪迈的进了门,哐的一声,关上了门!
    下一刻,房间中想起了浇水的声音。随着傅承宣的一声惊呼,房间的纸窗户上,两只热闹的人影开始活络。前面一个张牙舞爪的逃,后面一个穷追不舍的抽!
    “娘!娘!你打我干什么!嗷呜!嗷呜!”
    “啪!”这是抽到了的声音!
    “臭小子!看你还学不学你爹喝醉酒!说了多少次不要喝得醉醺醺!还跑!你还跑!?”
    “啪!”
    “不、不喝了!不喝了!嗷呜!阿锦!阿锦你在哪儿!”
    “啪啪!”
    站在房门外的陆锦看着那两张剪影,早已经破涕为笑。
    “阿锦……呜呜呜呜……”
    最终,陆姑姑拿来的醒酒药用不上了,换了药酒。
    “嗷嗷嗷嗷嗷!”傅承宣趴在床上,随着冰凉的药酒被陆锦搓揉到他身上,傅承宣浑身都要抽出婀娜的新高度了,他咬着被角,死都没想通自己为什么会挨打……真的只是因为他喝了酒吗?他觉得好可疑……~~o(gt_lt)o~~
    “别动,马上就好。”陆锦认认真真的给他上好药,就让他这么光着趴在那里,她自己则是抄着手靠在床边,好整以暇的看着趴在床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