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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她再看向自己,也只穿着散袖敞脚的淡绯绣石竹里衣,外罩的衣裙不知所踪,衣带系得完好如初,大概什么也没发生。
    知道他听力敏觉,忆君小心又小心,还是惊醒了对面的人,他睁开湮黑无边的双眸,轻瞥一眼,复又闭上。
    忆君慢慢爬到床角,打算从尚坤的脚底下溜下床,她可没胆子横翻过他的身体,沉睡的狮子也叫狮子。天不遂人愿,她一只脚尖刚够到地毯上,另一条腿还搭在床边,尚坤用脚轻轻一挑,将她连人倒摔在床上。
    忆君只来及闷哼一声,瞧见他带笑神情,吓得一骨碌爬坐起,“时辰还早,侯爷再睡一会,我先回屋洗漱。”
    “叫郎君”,尚坤淡淡道,半抬眼皮似在半梦半醒间,脚却横挡在床尾。
    看来不改口他是不打算放行,忆君工工正正唤了一声,“郎君,先容阿圆回屋。”
    丧权辱国,她有点鄙视自己的节操。
    尚坤躺着哈哈大笑,眼眸光波流转,燿燿生辉,同子君笑起来一样也敞着一口银牙,示威性腾地坐直在忆君面前炫耀。伸手掐了下她的脸颊,轻声叮咛:“去罢,洗漱完再回来陪我用早饭。”
    他的目光专注多情,好似一个温柔痴情的恋人,但忆君却清楚他的心是冷的,藏在密林深处某个幽暗的角落,生出青苔长了霉。
    说不定还长了毒蘑菇,忆君暗恨恨猜测,光脚下地先穿好衣裙,踏进鞋履,两把挽好头发,推开房门小碎步往自己屋里赶。人有三急,刻不容缓。身边有个千里耳,在正堂方便光想一下心理障碍不小。
    留下尚坤挂着笑意又静躺了一小会儿,每天早起洗潄直接跳到汤泉里沐浴全身,热水冲涮头脸,游到岸边已觉神情气爽。婢女们为他拭干身体,挑选衣物穿戴。
    他扫了一眼旁边锦盘里的衣衫,随口问一句:“有一回西番莲花绣得有趣,怎么没见再送来?”
    新来服侍尚坤的领头婢女低声答道:“容奴回头问一声尚仪,咱们这边府里没见有绣西番莲的人,说不准是长公主府那边的绣娘。”
    尚坤不置可否,一小串细碎的脚步从下院走过石拱桥,他摆手命侍婢们全都退下,冲着屏风外喊道:“阿圆,进来。”
    忆君看见两溜侍女们分绕过屏风,从她身边经过出了屋子,立在屋檐下,他又在折腾什么?没完没了!
    慢吞吞走到屏风后,水汽缭绕中,尚坤大张双臂,伟岸挺拔,沉声吩咐:“来,为我更衣。”
    旁边条案上放着十来身衣物,忆君吃不透他的喜好,轻声问道:“侯爷,郎君,你穿哪一件?”
    问了等于没问,他双眸紧盯着她,微笑不回答。见他平日喜欢穿黛色,忆君挑起一件浅黛挑绣万字纹的锦袍,打开先套到他的左臂,再套右臂时,够不着高,还有他双臂打得那么开,让人怎么穿衣服。
    “郎君,胳膊放低一点,阿圆够不着。”忆君再次低声下气说话,心里恨不得把他再推到水里去。
    尚坤吃吃轻笑,捞起她抱到外间,把人放在桌前椅上坐好,自己重新整理衣带,一看就没服侍过人,襟口歪七拧八,衣带也系得不工整。穿着这样的衣衫出门,过一会儿祖母该亲自杀到聆风院指导阿圆。
    面上恭顺,一肚子的心眼,打量他瞧不出来,尚坤再次开怀大笑。他有多高兴,忆君就有多郁闷。
    郎君心情好,院里的亲卫们一眼瞧出来,从清晨早起到用早饭这会功夫,上屋里尽是郎君的笑声,他们也都大松一口气。
    在家养病半个月,尚显甫一进聆风院,敏锐觉察到院里大不相同,原先一班侍女们全都不见,换上新人服侍。远在院门口,听见郎君开心的笑声,他能分辨出郎君笑声中的真实情绪。
    曲四郎见了他也老远笑容满面,“阿显,你个臭小子还知道回来。”
    “有要紧事。”尚显历来没有多余的废话,接下同伴重重一拳的“问好”,他已立即恢复到自己的职责中。
    曲四郎压低声音:“郎君要去虎贲营。”
    尚显微皱一下眉头,但凡郎君想去虎贲营,准是又与老国公发生冲突争吵,到了营中日夜不休操练军士,发泄火气。
    他横目瞥向同伴探问究竟,曲四郎得意地吸一下鼻子,指了指西边,打出一个手势,轻嘘:“这回没吃亏。”
    国公府里的柳家表小姐?尚显也看向西边,她会有什么事?
    第39章 光影交错
    尚坤用餐速度极快,两张加了馅的胡饼、一碗羊奶酪、撕下半只烧野鸡风卷残云,婢女服侍他净手,忆君还在小口抿着眼前奶酪,她只吃下小半碗。
    扔下拭手的锦帕,尚坤冲门外喊“阿显”,转头看见忆君吃饭的样子,他埋吠一句:“养只猫也比你吃得快。”
    忆君索性放下碗,她胃口本来就不好,从不敢吃得过多过快,坐在他面前,全程被人注视更是没胃口。
    这是生出脾气了,尚坤笑了笑,轻抚她的脸颊,“一会儿有人来专门教你功夫,晚饭时等着我。”
    知道他要出门,一旁的侍婢们捧着佩饰静候,忆君站起来也轻点一下头。她真不知道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心里一直在抵触他,更抵触自己的处境和身份,可真怕惹恼了尚坤,权贵人家不会把一两条人命放在眼里。
    鄙视自己卑躬曲膝,耐不住向现实低头求生存。
    他站在屋正中,像是等待,又像是要求,只拿眼投向她。
    她走到锦盘前,望着琳琅满目的各式玉器佩饰不知该挑哪一件,转头望向尚坤求助。那人信手一指,见是块虎形羊脂玉佩,忆君挑起它走到尚坤身边为他系在腰带上。系好之后,又细细整理流穗,挼平衣袍,她退后一步福身,“送郎君出门。”
    有几句话的功夫,屋里安静无声,尚坤盯着忆君瞧了片刻,眸色从幽深变幻至明亮,意气风发带上亲卫们出门到虎贲营巡视军务。
    忆君心中紧绷的弦放松,抓起自己的帕子也走出正屋,经过石桥时,她停下来看溪水中的鱼游来游去,多站了一会儿,想起挪动脚步不由望向正屋。屋门紧闭,侍婢们一个个回到她们听候小憩的几间耳室中。几名亲卫执戟站在台阶下,另有两个亲卫在屋里打扫除尘。
    忆君心里有一丝疑惑,又想到尚坤书房肯定有不少的机密,这样的举动也不算太奇怪。
    说是有教她习武的宫人要来,她在屋里等了一早上,直到近午时分,云尚仪亲自来解释要她再等两天。
    “女郎身子弱,所求只为强身健体。府里的几个老宫人以前跟着大长公主上阵杀敌,她们习武的路数和女郎的要求有偏差。西边长公主府倒是有一位专习柔术的女武师,不巧因为父孝,长公主开恩放她回家守制,怎么也要等到年底才能回来。我又派人到各府里并宫中请教习,人家都说三五天后才有准信。”
    云尚仪说话顿了顿,笑容可掬,“倒要女郎多等一阵子。”
    “无妨”,忆君温语道,“有劳尚仪费心。”
    云尚仪笑着谦让几句,带着随从们回去。
    女师傅一时半会儿来不了,接下来她该干什么。这里是大长公主府,她一个没名没份的小侍妾也没资格去请安、表孝心。除了吃饭睡觉,忆君觉得该要找点事干,若不然这种闲得发慌的日子总有一天会逼疯她。
    打开覆在绣绷子上的素锦,描着一幅牡丹花图,她的女红太糟糕,不想糟蹋好端端一块绣布,再命侍女们收好。
    走到窗前书案前,格架上放着几本儿女情长的话本,略翻一翻也觉无聊。唤过侍婢加水研磨,忆君提笔认认真真练字,想到子君可能还在赶往西疆的路上,风餐露宿,她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