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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在场诸位闺秀们看得昭婕妤坐定,这才过来拜见。玉娘仿佛这才看见人一般,一个个看过去,又向身边的陈淑妃笑道:“瞧着她们倒象瞧见了三年前的妾,也是这个时候,也是这样年纪,如今再看她们,倒觉得自己老了。”
    陈淑妃听了,瞥了玉娘眼,轻啐道:“坏蹄子,你才多大,就说自己老了,叫我们这些人可没地方站了。”又抬头向李皇后笑道,“殿下您说昭婕妤这胡言乱语,该罚不该罚。”
    高贵妃只盼着有人出来说些话,好讲尚薰的事混过去,因此忙接口笑道:“可不是该罚,依着我的意思,你即肯说自己老了,少不得要破费些,这里十五个女孩子,你一人给份表礼罢。”
    玉娘将眼光从闺秀们身上一一扫过去,又笑道:“罢了,谁教妾在殿里呆不住呢。只是妾也替她们向殿下,两位娘娘讨个情,也一并儿赏了罢,好容易进宫一回,可不能叫她们空了手回去。” 陈淑妃自然答应,高贵妃也无可无不可,李皇后一样不能推脱,各自叫了人回去备礼。
    因玉娘过来是打着替谢怀德相看的幌子,总要做个姿态来好在乾元帝跟前交代过去,故此慢慢地将女孩子们一个个看过,瞧着样貌出色些的,格外和气地问上几句。其中尚薰因一脸的娇矜也叫玉娘瞧上了,格外叫到眼前,多问了几句,倒叫高贵妃有些胆战心惊,只怕李皇后顺着玉娘的话,再转头来问自己这位尚姑娘如何。
    可也不晓得为着什么,李皇后只笑看着玉娘同尚薰说话,倒是没寻着高贵妃不是。高贵妃哪里知道,李皇后见玉娘待尚薰亲切,竟是起了别样心思,恨不能将尚薰送去合欢殿,好给玉娘添些不痛快,有了这样的念头,倒将景淳搁在了一旁。
    便是此时,就听着有个女孩子尖叫了声。这些女孩子们出身虽有高低,却都是闺秀,家中教导严格,绝不能有失声尖叫的事,更何况是在上林苑中。
    ☆、第113章 事发
    作者有话要说:  险些忘了感谢天阶夜色的手榴弹,破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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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循声看过去,那一丛木芙蓉畔站着两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两个互相搀扶着瑟瑟而抖。许是叫那声尖叫吓着了,芙蓉树上一道影子朝着那两个女孩儿扑了下来,正扑在其中一个女孩儿身上。那两个女孩子原就吓着了,再叫畜生一扑,哪里还站得稳,跌在一堆,那畜生一声凄厉的“啊呜”,旋即跳了开去,众人这才看清,正是只黑猫,身上皮毛黝黑油亮,双眼犹如绿火一般。那只猫对着在场诸人露了露雪亮的牙齿,转头跑了下去。
    高贵妃一见这个情景,便想起昭婕妤原先就是叫只黑猫扑了,累得自己叫乾元帝禁足,这会子见着猫,哪里还顾得李皇后在场,立时喝道:“没看着婕妤都吓成什么样儿了!还不将这只畜生捉了!扒皮抽筋了好给昭婕妤压惊出气!”
    李皇后待要发怒,又看玉娘正靠在身边的宫女身上,粉面上一片惨白,樱唇颤抖着,显见得是吓坏了,心上竟是有些快意,也道:“还不快追!捉住那只畜生,不然圣上知道了,饶得过你们哪个!”
    到底乾元帝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昭婕妤又是他心尖子上的人,便是没李皇后这话在场服侍的宫娥太监们也要上赶着奉承,更何况有了李皇后这句,一时间竟是场上服侍的人竟是走得七七八八,一个个的都顺着黑猫下去的方向追了下去,也不知怎么搞的,七转八绕的,那只黑猫就不见了影子,众人只以为叫那只黑猫跑丢了。他们寻猫时是分散的,待得寻不着,又凑在一块儿商议了回,就预备着回去复命,这时倒是四五个太监凑在了一块儿,一路往回去,恰路过一座倒厅。
    这所倒厅所处的位置原也僻静,平日里也没人特意走到那里去,偏在这厅里仿佛传出来几声喘息声音。说来也是该出事儿,若是走在这里的是几个宫女,听着往日寂静无声的倒厅里发出声音,只怕就快步走了开去,再不能凑过去细听的,偏这回子是几个太监。
    太监们去了子孙根,心性上都有些异于常人,听着这样暧昧的喘息声,便知道有事儿,相顾一笑,蹑手蹑脚地掩了过去,凑在门窗边细听,里头传来的声音有粗重的喘息,又有轻声讨饶声,只听一把声音道:“贱人,你自己勾引的我,这会子讨饶,来不及了。”
    这声音虽在兴奋头上,却还是有些熟悉,倒象是平日听过的,太监们便以为是哪个不甘寂寞的妃嫔同个侍卫勾搭在一起,有意要抓个现行,一来也是他们心里失常,看不得这个,二来,也好讨些好处,当下撞门的撞门,推窗的推窗,打头那个哈哈笑道:“哈哈哈,叫老子抓着了吧!”
    话音未落,就听着屋子里头惊天动地一声尖叫。太监们注目一看,却是皇长子景淳赤果果地将个白sheng生的身子压着,尖叫的却是皇长子身下那个人,一时都呆住了,全没想着寻猫的那些人叫这声尖叫都引了过来。
    (上接作者有话说)
    又说赏花宴那里哪里知道出了这个变故,陈淑妃看着竟是无人去瞧一眼倒在地上的那两个女孩子,心上怜悯,指了跟着她过来的两个宫女过去将两人扶了起来,两个都是发乱衫皱,其中一个身量儿高挑些,身上穿着淡蓝衫儿的女孩子手上更是叫那只黑猫抓出了两道深深的血痕,只好在头脸未动。
    陈淑妃转脸向李皇后道:“还请殿下请个医女来替她瞧一瞧,女孩子家,手上留了伤也不好看。”这话说得那个女孩子转头瞧了陈淑妃眼,杏眼一红,滚下泪来。李皇后自然答应,就令她身边儿的黄女官去宣医女,自家又对着那女孩子温言抚慰了几句,一副儿慈爱的模样,倒是将唬得脸色雪白的玉娘搁在了一旁。
    玉娘只靠在秀云身上,星眸蕴泪,樱唇微抖,一副唬得神魂不属的模样,便是铁石心肠瞧着她这样也要心软,偏在场的,不是身份不够不能道到她身边儿说话的,就是瞧她不怎么入眼的,竟是没人搭理她,玉娘黛眉微颦,眼中坠下一滴泪来,又抬手将眼泪拭去,这才向李皇后道:“殿下,妾心中害怕身上也发软,怕是撑不住了。妾先告退。”
    李皇后这才想起有这么个人似的,对了玉娘一笑:“去罢,宣个御医好好瞧瞧。”玉娘含泪答应,浑身绵软一般地靠着两个宫女扶着起身挪到肩舆上,四个太监扛起肩舆飞快地走了。
    玉娘的肩舆出了园子往前不远,恰是沧池,过了沧池往前便是承明殿、清凉殿。看着都过了沧池,扶着肩舆的秀云才轻声道:“婕妤只管放心,陈公公俱都安排得了,再不能出错的。”玉娘闻言,微微抬起头,口角掠过一丝笑影,轻声道:“这会子该发作了罢。”雪白的面孔上哪里还有半分惊惶害怕的模样,柳眉晕染,秋波带娇,天然一副俊俏风流的模样,动人心魄。
    她这里自顾一笑,却没留意着承明殿的殿门外站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着朱红色皇子常服,白玉一样的手掌按在栏杆上,微俯下身,注目看着玉娘的肩舆绕了过去,脸上也是一笑,他原本就眉目秀美,这一笑愈发显得艳丽起来:“昭婕妤,谢玉娘。”
    玉娘这里回在合欢殿,脱了外头的衣裳,卸了钗环,正靠在美人榻上歇息,就听得脚步匆匆,却是金盛奔了进来,时值九月下旬他脸上已带了汗。进得殿来,先四下一看,见玉娘在,也就松了一口气,几步过来道:“婕妤回来了便好,您可知道出事了?”
    这会子高贵妃已疯了,连上下尊卑也顾不得了,正扯着皇后哭呢,若是婕妤还在园子里,要叫高贵妃冲撞着了,可是后悔不及。
    玉娘微启樱唇道:“出了什么事?”金盛从地上爬了起来,躬身走到玉娘榻边,凑在她耳畔将事情说了。玉娘听着事发,亲眼目睹的太监宫女总有十数位,都叫人堵了嘴捆起来,连着乾元帝也赶了过去,知道那十数个人怕是都活不成了。饶这场局是她同陈奉两个设的,那时已知道少不了有池鱼之殃,可真听着竟有这些人,心上还是一沉,不由自主地将手搁在了腹部。恰好腹中的孩子一脚踢在她手上,玉娘心上酸痛,眼中几乎落下泪来,又怕叫人瞧见了起疑,将脸侧在一旁,缓声道:“知道了,你传话下去,我合欢殿的人不许提这事儿。”金盛喏了声,躬身退了出去。
    又说景淳事发,李皇后固然得意,当时就命来赏花宴的闺秀们各自散去,又叫了神武营的军士来人将“人证”们都捆了,连着那个绿竹也没放过,一样拿绳捆住了,连着景淳与高贵妃一块儿带到了椒房殿,陈淑妃是个乖觉的,知道这事儿自己若是参和进去,高贵妃自然将自己恨毒,便是乾元帝那里也讨不着好,故此要告退,李皇后只拦着不许。
    高贵妃看着景淳狼狈形容,心如刀绞一般,只哭道:“景淳出了这样的事固然是他自己不争气,可殿下是景淳嫡母,总要替景淳遮拦一二才是道理,如何不将这这贱种速速打死,还要留他狗命!”又哭又叫地只要人将绿竹拉下去活活打死。
    又说景淳先是事出突然,一下乱了阵脚,而后回过神来,就知道自己坏了事儿,大位且不去说它,脸面体统自是丢得干干净净,顿时将绿竹恨得咬牙切齿。绿竹自然是叫李皇后命人捆着的,景淳是皇长子,纵然叫人撞见这样不堪的事,也没有捆着他的道理,自然行动方便,看着李皇后不肯处置绿竹,脸上也露了些狰狞之色,指着绿竹同李皇后道:“都是这个贱人勾引的我,母后若是疼儿子,就该将这个贱人拉下去打死,再来问儿子的不是也不迟!”
    李皇后看着高贵妃母子两个脸上狰狞,想起这十数年受的气,只觉痛快,哪里肯轻易处置,倒是缓和了声音道:“阿淳,你很不用着急,你即说是这贱人引诱的你,也总要问个清楚明白,看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拉着皇长子做下这等贱龌蹉之事,也好还你清白。”说了就命人将堵在绿竹口中的布条扯了。
    起先原是景淳瞧上了绿竹俊俏,以身份强令绿竹顺从的,可从今日的举动来瞧,指不定这个贱人不识好歹,心中怀恨,趁着今日未央宫中热闹,故意闹出来,好将自己颜面统统毁去。是以这会子李皇后令绿竹说话,还能说出什么好的来,只怕要将从前的事也抖落出来,心下大急。
    果然绿竹口中布条一叫人扯落,脸上顿时现出娇媚之色来,含情凝涕看着景淳,哭道:“殿下救奴婢。当时殿下要奴婢顺从时答应了奴婢,保奴婢一世富贵的。殿下。”这声殿下才出了口,就看景淳情急之下操起一旁的紫檀玫瑰椅来,朝着绿竹的头上就砸了下去。紫檀木原就沉重,叫景淳这般一砸,绿竹身子晃了两晃,便倒在地上,殷红的血从他白皙的额角流出,洇在椒房殿杏黄色的地毯上,仿佛开了老大一朵红花。那绿竹双眼瞪得老大,口角却隐隐含了些笑,竟已一命呜呼。
    再没人能想着景淳竟然敢在皇后的椒房殿杀人,这一下变起俄顷,几乎所有人都呆着了。高贵妃倒是先回过神来的,扑倒李皇后脚前就哭道:“殿下,都是拿贱人满嘴胡言污蔑景淳,景淳这才暴怒伤人,殿下。”又把手去扯李皇后的裙摆。
    李皇后原是叫景淳这一番动作惊着了,叫高贵妃这一番做作,也回过神来,厉声喝道:“俞永福,请圣上过来!”
    乾元帝原在宣政殿批奏折,忽然见着椒房殿的内侍总管连滚带爬地从殿门外滚了进来,扑在案前以头抢地,连声音也抖做一团:“圣上!圣上!出大事了。”乾元帝手上执着朱笔,听着俞永福大异常态,抬头瞧了眼:“什么事,好好儿说话,这样蝎蝎螫螫的,成何体统!”
    俞永福口中发苦,若皇长子只是爱个男色倒也无妨,史上这样的君主也不是没有,连着汉文帝一样宠爱邓通,也不妨碍汉文帝一世英名,只是就因皇后盘问几句,皇长子当着嫡母的面儿砸死了“人证”,这何止是个不孝忤逆,更是目无君上,是以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连着嘴唇也抖得厉害,好容易才抖出一句来:“大殿下出事了,皇后请圣上移驾。”乾元帝听着景淳出事,到底是长子,自然关切,就问:“可宣了御医了?”俞永福哪里敢开这口,只是摇头。
    乾元帝看着俞永福气这样,知道真是出了大事,不然不能唬得这样,心上略略沉吟,就想起玉娘说的要娶妻赏花宴上走走,他是知道景淳脾气,不大肯让人的,别是怪着玉娘专宠,冲撞着了玉娘,是以连着皇后也不好处置,要请自己过去,忙问:“婕妤呢?”
    俞永福伏在地上道:“婕妤身上不太好,早回了合欢殿。”乾元帝掷下朱笔,在鼻梁上捏了两捏,松了口气,便命令摆驾。朱笔上才蘸的朱砂,乾元帝这一掷,朱笔在打开的那本奏折上滚了滚,一抹殷红,仿佛血染一般。
    乾元帝到椒房殿时,就见椒房殿外跪了十数个宫娥太监,一个个绳捆索绑,口中塞着布条子,看着乾元帝依仗过来,一个个死命地往地上叩头,通通有声,用力之大,不过几下就将额头磕破了。
    乾元帝看着这样,不禁将眉头皱了,转头对俞永福看了眼,正要说话,就听着椒房殿里头传来一声惊呼,却是高贵妃的声音,只听她哭道:“圣上,圣上,有人心怀鬼胎,要害景淳,景淳是冤枉的呀。呜呜。”后头只有呜呜之音,仿佛叫人将嘴堵上了,发不出声来。乾元帝看着这样,知道怕真是出了大事儿,脚下加快了,片刻就进了正殿,却见皇后李氏高坐殿上,脸上一片铁青,而高贵妃叫两个太监按着,头发散乱,身上衣裳也攀攀扯扯地不整齐,形容十分狼狈不说,地上更是触目惊心地一滩血迹。
    ☆、第114章 发落
    作者有话要说:  太难交代了,阿幂熬到现在终于把这章写完了,~~~~(gt_lt)~~~~ 真是俩行泪。
    看在阿幂熬夜的份上,求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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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元帝见着这样一大滩血,知道只怕是出了人命了,脸上也变了颜色,看着高贵妃挣扎着要与他哭诉,将手一指喝道:“闭嘴。”又不耐烦听李皇后说话,倒是陈淑妃为人从来淡泊,因此乾元帝在李皇后让出的正位上坐了,只叫陈淑妃过来说话。李皇后虽有些不平,好在陈淑妃为人她还是信得过的,倒也坐了下来,握着帕子双眼看着陈淑妃。
    陈淑妃缓缓挪步走在乾元帝座前,脸上一派踌躇之色,小心地先将李皇后瞧了眼,又把高贵妃看了,脸上不禁露出些踌躇来。李皇后也将高贵妃剜了眼,这才同陈淑妃道:“你老实说来,也免得有人说我冤枉委屈了他们母子。”身为皇后,这话说得就不太像,乾元帝脸上颇不好看,将李皇后横了眼,又问陈淑妃:“你只管实说。”陈淑妃低声答应了,迟迟疑疑地将赏花宴上的经过缓缓说了来,只说到景淳叫人撞破了私情时,脸上涨得红赤,又瞥了眼高贵妃,素手把帕子扯着,一副不堪启齿的模样。
    乾元帝听着自己长子竟在青天白日做那等事,这才多大,这还罢了,竟叫外头那些奴才都瞧见了,这丢的岂止是他一个人的颜面!当下恨恨瞧了高贵妃一眼,冷笑道:“你教的好儿子!”
    李皇后在高贵妃母子圣上吃了多少苦楚,险些连皇后之位也叫高贵妃抢了去,这会子听着乾元帝这话,正觉心胸大畅,半阴半阳地道:“贵妃从前忙得很。”还待再说,到底看乾元帝脸上沉得几乎滴得出水来,又哈了声,也就罢了。
    乾元帝又一指地上那滩血,陈淑妃脸上发白,又看了眼高贵妃,颇为为难地将景淳如何将绿竹打杀的事说了,又替景淳辩解道:“想是绿竹胡言乱语,大殿下气着了,这才,这才举止失措,并不是故意的。”高贵妃听了这句,正是正中下怀,挣扎扑到乾元帝跟前,探手去拉乾元帝袍角,哭道:“圣上,景淳到底还小呢,叫那贱种当面攀扯污蔑,一时气急了才动的手,并不是故意的,您一贯儿也知道他为人的啊。”
    (上接作者有话说)
    乾元帝都气乐了,他气的倒不全是景淳同太监有不清不白的事,而是才十五都敢当着嫡母的面儿杀人灭口,由此可见,景淳并不曾将李皇后这个嫡母当回事儿。他如今能不把李皇后看在眼中,待得长成,岂不是连自己这个父皇也不放在心上了?日后只怕弑父杀母也未可知,这才是乾元帝不能容忍的,当下懒得再问,只道:“宣陈奉。”
    陈奉是掖庭令,乾元帝这会子宣陈奉来还有什么好事?李皇后嘴角禁不住弯了起来,便是陈淑妃,虽低着头,口角也有了丝笑影。
    陈奉在掖庭自己的屋子里坐着,手边的案几上虽搁着茶,却是一口也没动,手上转动着佛珠。今日这番布局,原是他同玉娘推演了许久才布下的,只是他一个掖庭令,玉娘一个手上无权的妃嫔,等闲也不能见面,只靠着一个秀云带话,不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且玉娘不肯听劝,非要选在今日发作,固然发作之后再无转圜余地,可皇后叫了这些闺秀进来,若是扯进去一个半个的,也是麻烦。是以听着前头赏花宴开始,陈奉便在自己屋子里坐着,慢慢等消息,若是凡事顺利,这会子差不多该是宣自己过去了。
    片刻之后便听着脚步声急响,陈奉抬头向门外看去,就见着昌盛扶着门框喘气,当下定了定神,起身向着昌盛走去:“老哥哥怎么这会子过来了?我方才听着外头喧闹,可是出了什么事?” 昌盛喘着气将手点这陈奉方才搁着没喝的那盏茶,陈奉回身端了来,递与昌盛,昌盛接了过去,几口喝干,将空茶盏塞在一旁的小太监手上,一把扯着陈奉手腕道:“圣上宣你,快随我去。”陈奉一面道:“慢些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老哥哥倒是先说些我知道才好。”一面脚下跟随着走了出去。
    椒房殿中,景淳跪在乾元帝脚前,脸上一片青白,双眼紧紧地盯着膝下地毯上的宝相花,一声儿也不出。一旁高贵妃看着景淳这副模样,心如刀绞,待要哭几声,只一发声,乾元帝的目光一扫,呜咽之色就堵在咽喉,发不出声来,只默默拿着帕子拭泪,不多久就将块帕子哭得湿透。
    陈淑妃在旁坐着,瞧了眼高贵妃,仿佛觉着她哭得可怜,触动心肠一般,也拿着帕子拭了两回泪,搁在膝上的手却在袖子里攥成了拳:那昌盛走得也太慢了些。待得听见昌盛同陈奉两个唱名进了椒房殿,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不免又偷看李皇后一眼。李皇后端坐在乾元帝下手,瞧着脸上倒是一派镇定。
    陈奉进得椒房殿先给乾元帝拜了三拜,而后又拜李皇后,待得要拜高贵妃,乾元帝已喝止了他,指着景淳道:“皇长子景淳性素暴戾,恣行酷烈,不堪教化,即日迁入掖庭圈禁,无朕明旨任何人不得探望。”
    景淳这一进掖庭,除非是乾元帝儿子死绝,否则这一世总是与大位无缘的了。是以乾元帝旨意一出,固然李皇后与陈淑妃俱是心上石头落地,高贵妃更是放声而哭,跪在地上哀求,诉说与乾元帝从前种种,又把景淳儿时的事拿来讲述,只求能打动乾元帝心肠,一声声如杜鹃啼血一般。她这会子已哭得发髻散乱,金钗翠钿落了一地,脸上的脂粉也糊成了一片,形容十分狼狈,全然没有往日光鲜模样。
    乾元帝瞧了眼高贵妃,又瞧着软在地上的景淳,他如今已记不清景淳出生时的模样。只记得那会儿他才被立为太子没多久,大半日子歇在还是太子妃的李氏那里,虽御医也说过太子妃身子没大碍,可是李氏一直没动静。他一日没子嗣,太子之位便一日不稳,心中哪有不着急的,直至高氏生下景淳,才算是松了口气。到底是父子血亲,看着景淳这副模样,乾元帝如何不心痛,脸上也露了些疲色,连话也懒怠说,抬脚向殿外走了出去。
    高贵妃看着乾元帝要出去,扑在地上将乾元帝腿抱住,哭道:“便是阿淳打杀了个太监,也不过是个没根的贱人罢了,就这样圈了他,圣上有了昭婕妤,就不念我们往日情分了吗?”乾元帝抽一抽腿,无奈叫高贵妃抱得紧,竟是挪不动,反是一个趔趄。
    一旁的陈淑妃连忙上来将乾元帝扶了,又弯下腰去劝高贵妃:“贵妃快放手罢,圣上还有事儿呢。”李皇后也道:“高氏!你这般哭闹,成何体统!”又指了殿中的宫娥太监们道:“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将贵妃拉开!”
    宫娥们涌上去要掰开高贵妃的手,无奈高贵妃将乾元帝的腿抱得极紧,一时哪里扯得开,还是陈淑妃蹲下身去在高贵妃耳边道:“圣上这会子在气头上,姐姐这样哭,就不怕圣上更生气吗?”高贵妃楞了楞,才缓缓将双手松开,乾元帝低头看了高贵妃眼,高贵妃只以为乾元帝要说什么,却听乾元帝叹息了声,依旧出去了,高贵妃顿时失了浑身力气一般,软瘫在地上。
    李皇后看着乾元帝出去,虽知他泰半又去去合欢殿了,这会子也不在意了,只同立在一旁的陈奉道:“陈奉,圣上的旨意你没听着么?趁着天色还早,将大殿下带过去罢。”陈奉躬身领了旨,弯着腰走到景淳身边儿,轻声道:“大殿下,您还起得来吗?”
    景淳到底是皇长子,乾元帝也曾就政事指点过他几回,打六岁开蒙,又多少大儒博士教导着,实则也不算是个糊涂人,原是事发突然懵了神,到了这会子要已醒过神来,知道是着了别人的道。必是有人嫌着自己母子碍事,是以大费周章将绿竹也买通了过去,只恨他们母子一时不防着了道,若是论起可疑来,景淳头一个想着的便是李皇后,她如今膝下有了养子,自然瞧自己这个长子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不然也不能选了那样可笑的人来充数。是以定了定神,景淳从地上爬起身来,同陈奉道:“容我同母妃说俩句,就随公公走。”这会子的景淳言语舒缓和气,再没了往日目下无尘的模样。
    陈奉看着景淳要与高贵妃说话,倒是求之不得,微微一笑,退后了两步。
    景淳走到高贵妃身边将高贵妃扶起,又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而后松开手,退后几步,跪在地上冲着高贵妃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大步就走了出去。高贵妃泪眼看得景淳人影不见,这才转回身来,一声不吭地冲着李皇后磕了三个头,起身便走。李皇后看着高贵妃这般无礼,知道他们母子泰半是将自己恨上了,只是如今景淳叫乾元帝拘了,高贵妃更已失宠,已不足为虑,也就不以为意。
    陈淑妃看着高贵妃退下,知道此事已尘埃落定,也过来告退,李皇后全不把陈淑妃放在心上,一面摆了手令她自去,脸上现出笑容来同黄女官道:“阿宁呢?抱来我瞧瞧。”陈淑妃退出的脚步略略停了停,这才走了出去。
    今日这出戏,陈淑妃在一旁看着,也觉得惊心动魄,回在承明殿见着景和在,挥退了殿中服侍的人,讲景淳是如何叫人发现的都说了景和知道。
    那只黑猫才现身时,陈淑妃是借着猫动过手脚的,自然惊心,待得看着那猫伤了人之后窜出去,手脚更有些发冷,只怕是玉娘亦或高贵妃知道了前回是自己动的手脚,趁着这时要报仇,不想后头竟引出了景淳与那小太监的事来。陈淑妃到那时才明白,这番手脚是冲着景淳去的。
    陈淑妃又将李皇后如何将人带回椒房殿,如何问话的,便是那绿竹说的话,也细细说了,又叹道:“这回子再看,真是叫人后怕。”
    景和轻声道:“以儿子看来,在这未央宫中李皇后绝不能有这手笔,高贵妃更不能害了自家儿子,十之七八是合欢殿的昭婕妤出的手了。”
    昭婕妤用黑猫,正是借着上回的手脚,虽当时搜到了只死猫,可这回又出现了只黑猫。相似的黑猫,谁敢说上回搜到的那只死猫便是扑了昭婕妤的那只,而不是这回这只?自然是要捉的,何况当时高贵妃又在,她是为此吃了冤枉的,更不能放过那只畜生去,这才能调动这许多宫娥太监,便使得景淳这事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二则,只怕也是为着洗脱嫌疑罢。虽逼得乾元帝不得不将景淳发落,可兹事体大,乾元帝哪里有不往下查的理。有黑猫在这里,只怕乾元帝第一个就将昭婕妤给摘了出去,谁叫当时叫黑猫扑得险些儿小产的人是她呢。
    而绿竹叫太监们发现时他做的那事与在皇后跟前说的话,都是故意与景淳为难,尤其是在皇后跟前说的那些话,真真是算准了景淳的性子,知道他必然暴怒伤人。那绿竹分明是不知何时叫昭婕妤用手段收服了,竟是连性命也能豁出去不要。
    景和微微笑道:“母妃在椒房殿时,昭婕妤从殿前经过,仿佛知道自己得手了,自顾一笑,真可说是明媚婉转,怨不得父皇疼她。”好一个蛇蝎美人,她那孩子还没落地,男女都不知道竟就先出了手,一击致命,只是这番手脚,铺局甚大,昭婕妤一人之力绝难完成,只怕她在未央宫中另有帮手。
    ☆、第115章 打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了,求表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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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婕妤进宫尚不足两年,承宠更是才一年有余,竟能使得人与她卖命,这一出戏不知背后用了多少心机手段,外头却是鸦雀不闻。更棘手的是,乾元帝偏宠她,如今已到了六宫虚设的地步,再过得几年,恐怕这未央宫再也容不下旁人。景和能想明白的,陈淑妃在后宫十数年浸淫又如何不知道,母子两个互看了眼,都觉得心上沉重。
    又说乾元帝从椒房殿出来,也不上舆,只在当地站着,脸上发红,显见得是气着了,昌盛一旁看着,过来将乾元帝扶住轻声道:“圣上,圣上。”乾元帝按了按额角,上了肩舆道:“合欢殿。”昌盛喏了声,吩咐下去,乾元帝仪仗起驾,逶迤行了会,乾元帝忽然跺了跺脚,扶舆随行的昌盛忙道:“住轿。”又凑过去道,“圣上有什么吩咐?”
    乾元帝出椒房殿时觉得额角突突直跳,这会子更是头痛欲裂,顾虑着玉娘素来娇弱,身孕又到了要紧的时候,操心不得,不忍惊动,便改了主意:“去温室殿,宣侍御医。”昌盛见乾元帝脸上红赤,额角有汗,一面宣下旨意,移驾温室殿,又急令人去宣御医往温室殿候驾。
    銮驾到了温室殿,昌盛与如意两个过来将乾元帝扶进温室殿,侍御医孙三阳早跪在殿中候驾,待得乾元帝坐定,叩首问安,乾元帝道:“不必虚礼,你且在一旁候着。”赵腾到得温室殿,解剑进殿,在案前跪了:“臣赵腾,参见圣上。”乾元帝抬眼瞧了瞧赵腾:“今日的事赵卿知道了?”
    赵腾略略迟疑,还是点了点头,乾元帝将身子靠向椅背,轻声道:“叫陈奉将人交给你,你给朕查。”
    乾元帝发落景淳,倒不是为着景淳有龙阳之好,而是景淳性子暴戾悖逆,当着嫡母的面儿打杀人,可见他心上无有君父,只怕是早将自己看做了太子,这才是乾元帝不能忍的。
    赵腾领着神武营,前回的黑猫也是他率人查的,只捞出两人一猫三具尸体,线索便断了,再查不下去。这回的黑猫,分明是有人借着上回未了的事来,好引出景淳的隐秘来,用心这般良苦,所谋非小。这样一个人在宫里,可说是芒刺在背,谁也不晓得他下一步能干出什么来,乾元帝如何肯放过。是以他虽发落了景淳,却没将当时撞破景淳与绿竹私情的十数个宫娥太监打杀,正是要从这些人口中问出线索。赵腾领旨,回身退出温室殿,随后走了趟掖庭,提了人犯就出宫去了
    上接作者有话说
    乾元帝这才道:“朕头痛得厉害,你来诊个脉。”孙三阳叩首领旨,膝行上去,左手请右脉,右手请左脉,诊了片刻,又请罪道:“臣请圣上伸一伸龙舌。”乾元帝张了口,孙三阳举目看了看,又把头低下,叩问:“圣上这是七情至伤,怒为肝之志,怒则气上,大怒可致肝失疏泄,气机不畅,肝气上逆,血随气升,气血并走于上,故致头晕,头痛,面红目赤。”
    乾元帝听了,点了点头道:“你拟个方子来朕瞧瞧。”孙三阳答应,过去一旁提笔拟了张药方,自己又仔细看了看,这才递与昌盛,由昌盛转呈乾元帝:
    白茯苓一两一分,去黑皮;远志一两一分,去芯;防风一两一分,去叉;人参一两一分;炒柏子仁一两一分;龙骨一两半;煅牡蛎二两;枣二两;去核去去皮,焙之;炙甘草一两。上为细末,炼蜜为丸,如梧桐子大。初服二十丸,加至三十丸,温熟水送下,一日两次。
    乾元帝看了,转手递与昌盛:“准。”昌盛喏了,将方子依旧递了下去,孙三阳双手接过,叩首退下,由御医署照方制丸呈上不提。
    昌盛回来复旨,因看乾元帝瞑目靠在大迎枕上,脸上颇有疲色,悄声道:“圣上,您要不要去婕妤那里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