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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罗士信本是行家,听着赵腾这话立时明白了,虽阿毛家叫人翻检了回,连着床底下也叫搜过了,可他给红媒婆的那二两银子或许还能有些儿线索,当时便使里正将红媒婆带来。
    那红媒婆叫着媒婆,实则不过二十五六岁模样,生得白生生的脸,水汪汪的眼,见着罗士信与赵腾两个,爽爽利利地拜下,口中道:“民妇红氏见过两位大人。”罗士信瞧了眼赵腾,赵腾却又将罗士信一瞧,向后倒了倒身,罗士信只得问道:“兀那红氏,阿毛请你做媒,可下了媒钱?”
    红媒婆一双俏眼往上一看,看着与她说话的这位相貌粗豪,而另一个倒像是冰窖中倒出来的一般,她是做媒人的,走街串巷的,惯会瞧人眼色,知道这俩都不是好相与的,因此打起了精神道:“回大人话,那阿毛给了民妇二两银子,要民妇与他做媒。”说了又比出两根白嫩嫩的手指来,“若是个年轻貌美的黄花闺女儿,他情愿出二十两聘金。”
    赵腾在罗士信身后道:“他一个挑水的,他说他有二十两,你就肯信?”红媒婆朝着赵腾溜了眼,回道:“回大人话,他给民妇瞧过,白花花五两一锭的银子,足足有十锭。”说在这里,仿佛来了些精神地把帕子一甩,撇了嘴道,“当时他将一锭银子剪了一半与民妇,只说若是做成媒,再把余下的半锭补给民妇,民妇瞧在那五两银子的份上,倒是替他寻看了个女孩子,将将十六岁,那样貌,花儿一样,若不是急着给她哥哥盖房子娶媳妇,也不肯答应嫁给这么个人。也是他没福,消受不起!”
    红媒婆的话洋洋洒洒地,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可越是这样的话倒越是可信,罗士信与赵腾对瞧了眼,罗士信又问红媒婆道:“阿毛与你银子可还在。”红媒婆原是直通通地跪着的,听着这句倒是坐在了腿上,叹了口气道:“就知道这银子保不住,还在呢,就在民妇床底下的小匣子里。”
    罗士信拔了火签令差役带着红媒婆回家将那小匣子取出,拿着火签封了,回在堂前,当场将那匣子打开,看着里头的银两有零有整,便使红媒婆亲自来看。红媒婆无奈上前将那半锭银子指了出来,只道是:“满匣子就它最新哩。”
    差役取了红媒婆所指的半边银子,送在罗士信与赵腾两个的面前,两人接过一看,却是足色纹银,一挑水的哪里来的足色纹银?且有十锭之多,其来路果然可疑,只是只半边银两上并无记号,竟也是个无头案,正是面面相觑之际,就听着跪在下头的红媒婆嚷了声:“民妇想起来了!那日阿毛包着银子的紫缎子好看呢,上头织着攀枝莲,民妇瞧着好看,问阿毛讨了来想做鞋面儿的,如今还在家呢。“
    叫红媒婆这句一嚷,罗士信的眼角不由得跳了跳,冷着脸儿将红媒婆瞧了眼。又将惊堂木一拍,断喝道:“兀你那妇人,好生狡诈!满口涛涛,可是哪个教了你这番话来哄本官?”
    红媒婆听着罗士信这句,满口地嚷起冤枉来了,又哭天抢地地道:“民妇哄大人做甚呢?银子都被你们拿了去,那缎子民妇也不要了,不成么!”罗士信再将惊堂木一拍,正要训话,就叫赵腾将手按着,轻声道:“将那缎子取来再说。”罗士信把赵腾看了看,终于点头。一般又使差役押着红媒婆回去,红媒婆这回是从一只衣箱里将那块紫缎取了出来,复又回在堂上。
    待赵腾与罗士信两个瞧见红媒婆所说的缎子时,脸上都有了些惊色,却是这哪里是块缎子,分明是缭绫!
    大殷朝,缭绫素来是贡品,便是勋贵大臣们,若不是得圣意的,也摸不到。如何会到一个挑水为生的阿毛手上?偏还是包在银子外头来引人注目。要么这是送银子与阿毛的人糊涂了,以为外头的人认不得缭绫,要么便是,有人故意用着段缭绫来陷害人,可害的又是哪一个?
    赵腾注目在缭绫上,两道浓眉都皱在了一起。在阿毛案发时,赵腾恰以为是玉娘所为,一具形体与收买狗剩之人仿佛的尸身,又是忽然发了财的,可不是十分可疑?可看着这段缭绫时,赵腾倒不肯定是玉娘手笔了。若当真是玉娘所为,正该如李氏巫蛊案一般,必是证据确凿,无可辩驳,而不是如今这样,手段疏漏,不知所谓。
    只是当着罗士信的面儿,赵腾再不能露出半点疑心的模样,反与罗士信道:“即查出了阿毛许与晋王妃遇险有关,又事涉缭绫,说不得要启奏圣上知道。且缭绫即是贡品,每年赐与哪几家,又是什么花样,宫中都有记载,一查即明。”罗士信口唇动了动,终于点头。
    又说乾元帝听着赵腾与罗士信启奏,果然使人将从红媒婆处抄得的缭绫拿去了内府局做比对,不过半个时辰就得着了消息,这段缭绫竟是乾元帝六年前赐与从前还是淑妃的陈婕妤的。
    听着与陈婕妤有涉,乾元帝倒是肯信的,勃然大怒,当时就命人将陈婕妤提了来。陈婕妤自往高贵妃那里走了回挑唆不成之后,彻底叫乾元帝厌弃。宫中宫人与内侍们一个个都心明眼亮,知道陈婕妤再难翻身,虽不敢就此磋磨她,可待着她也十分冷淡敷衍,陈婕妤受了这些说不出的龌蹉气,又不能与景和商议,正有些意气消沉,猛然听着乾元帝急招,心中更是忐忑,只得打起精神随着昌盛来在殿中,还不待她拜见,就看着乾元帝疾步走了过来,一脚飞起,正踢在陈婕妤心口上,将陈婕妤踢得在地上滚了两滚,口一张,竟是喷出鲜红滴滴一口血来。
    陈婕妤素来知道乾元帝脾性不好,可哪里料着乾元帝竟是一个字也不问上来就是一脚,这一脚踢得她几乎闭过气去还罢了,更叫陈婕妤恐惧的是能叫乾元帝这样大怒,必定是了不得的大事,一时间整个身子浸在了冰水中一般瑟瑟而抖,又不得不挣扎着跪好,泣道:“圣上,妾有罪,还请圣上瞧在妾伺候圣上十数年,饶恕妾这一回。”
    乾元帝疾步在陈婕妤面前走了几个来回,先在陈婕妤面前顿了顿,忽然又折了回去,片刻之后复又折了回来,将那段缭绫掷在了陈婕妤面上,怒道:“这回你害了朕的孙子,下回是不是要冲着朕的皇后去了?!害了皇后,是不是还要害朕?!”
    陈婕妤听见这话唬得魂飞魄散,知道这个罪名若是不能辩白清楚,只怕是性命也保不住了,忙抖着手将头上的钗环都拔了下来,不住地与乾元帝叩首,哭道:“妾居深宫,与外界再无交流,又如何害得了晋王妃,还请圣上明鉴。”
    乾元帝冷笑道:“与你无关?如何朕六年前赐你的缭绫会在谋害晋王妃那人那里?你很不用辩着你不能与外界交通,你可是有个好儿子呢!你们母子俩同心一气,什么做不来!”
    陈婕妤听着乾元帝不独疑了她,连着景和也一并疑上了,这一吓那还了得,不住地地与乾元帝叩首。饶是殿中铺着厚厚的地衣,也能听着“嗵嗵”之声,一边叩首一边道:“圣上,便是晋王得着世子又能碍着景和什么事呢?景和何必害他去。”
    乾元帝听说,脸上竟是一笑,在陈婕妤面前蹲下,托着陈婕妤的下颌逼着她将头抬了起来,轻言细语地道:“朕也很想知道,朕那好儿子是怎么想的?他不是太子就容不下其他的兄弟,哪一日觉着朕碍眼了,是不是连着朕也容不下了?”
    陈婕妤虽是心胸狠毒,到底也是个慈母,听着乾元帝这番话,吓得哭也哭不出,想为景和辩解,一时却又寻不着能说服乾元帝的理由来,情急之下探出双手将乾元帝的袍角一扯,哭道:“是妾,是妾!自妾降位,贵妃几番讥讽妾,妾心中不忿,久为怀恨。自晋王妃有孕之后,贵妃十分得意,妾便心生恶念,要贵妃尝尝苦痛。一切都是妾所为,并不与景和相干啊。”
    乾元帝哪里肯听又是一脚将陈婕妤踢开,陈婕妤本就叫乾元帝踢伤了的,再吃着这一脚,又喷了一口血,匍匐在地,依旧不住地恳求乾元帝,其状之惨,便是一旁的昌盛瞧着,也不由得闭上了眼。就听乾元帝道:“令赵腾将吴王府围住,提刘景和来见朕。”说着将墙上挂的一柄剑摘下,递与昌盛,“你与赵腾言说,若有违抗,格杀勿论!”
    昌盛心知乾元帝这是气得厉害,连忙答应,碎步过来双手将佩剑接过,转身出去宣旨。
    又说赵腾领着圣旨,带了一队神武营军士来着吴王府前,领着军士们要往内去。吴王府虽也有护军,可看着来人是赵腾,领的又是神武营,知道必是乾元帝旨意,哪个敢向前阻拦,便是景和听着消息赶过来,瞧见赵腾,脸上也是白了白,又强作镇定地道:“孤犯何罪,劳将军这样兴师动众?”
    赵腾脸上素来冷肃,这会子竟是微微一笑,道是:“殿下不若亲自请问圣上。”说话时,眼角瞥见一王府侍卫模样打扮的男子正悄悄地向后躲去,把剑朝着那人一指道:“将此人拿下!”
    景和听见赵腾这句,不由自主地向赵腾所指方向看去,见那人竟是平一郎,脸上瞬间也没了血色,又转向赵腾道:“父皇有旨宣孤,难道也有旨拿孤府中侍卫吗?”
    赵腾把乾元帝所赐宝剑在景和面前一举:“圣上有旨,拿刘景和觐见,若有违抗,格杀勿论!还请殿下勿要使我为难。”
    景和听着“格杀勿论”时,已是心如死灰一般,又看着平一郎叫叫人押在赵腾面前,心上后悔这不该将平一郎留住,又盼望着平一郎知道性命要紧,将从前的事绝口不提,不想赵腾忽然道:“此人鬼鬼祟祟,莫不是身上藏了甚?”
    作者有话要说:  阿幂又说话不算话了,呜呜呜。
    虽然把景和引了出来,但是,但是又来不及了。
    阿幂以日更的人品保证,明天肯定game over。
    ☆、第287章 特谕
    景和听着赵腾这话,不由得将平一郎瞧了眼,却看平一郎也向自家瞧了过来,心上不由得颤了颤,脸上却依旧是个愤怒的模样与赵腾道是:“哦?莫不是赵将军以为他是个刺客?”赵腾一来是领着乾元帝旨意;二则却是受着玉娘托付,要趁这个机会将这位贤王钉死,是以寸步不让,只与景和道:“是不是刺客,搜了便知。”自家却不向前,只同身边的军士一点头,那军士几步上前,在平一郎周身上下一摸,就打他的靴筒中摸出一柄无鞘的匕首来,连刃带柄长不过三寸四分,十分小巧。
    赵腾探手将匕首接在手上,拇指在锋刃上划过,抬头与景和道:“好钢口。”景和脸上有些白,强自镇定道:“此事我不知。”
    平一郎见着匕首,脸上已露出惊惶之色来,再听着景和这句,瞪大了双眼将景和看着,急道:“殿下!”余下的话还未出口,已叫景和喝道:“你身为侍卫自有佩刀,如何还在靴中藏有利刃!”平一郎待要开口,赵腾已在一旁道:“殿下不必如此,他即是侍卫,身上多带那么件利刃也是常情,只消进宫时不带,也算不得大错。”
    赵腾的话音未落,就看着神武营的军士中走出来一二十三四岁的男子来,走在赵腾身边与赵腾耳语了几句,赵腾脸上颜色也变了,竟又朝着景和看过来。
    景和知道怕是平一郎前些日子与他同进同出落了人的眼,待要再分辨几句,却听着赵腾先令人将平一郎捆了,又与景和道:“殿下,圣上还在等您呢。”说了向侧让了几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景和虽有不详之感,只知道挣扎也无用,且到底不肯失了身份,拂了拂袍袖,便向府外走去。赵腾瞧着景和背影,喝了声道:“奉圣上口谕,所有人在原地看守,无有圣上旨意,不许走动!若有违旨,格杀勿论。”景和听着这话不由得回头瞧了眼赵腾,做个温和镇定地模样与赵腾道:“还请将军下令,勿使军士们惊扰我王妃。”
    看着赵腾颌首答应,这才迈步向前,赵腾落后一步随行。虽乾元帝说的是“拿”,到底景和依旧是吴王,赵腾也不敢当真捆了他,只是郡王仪仗却是不能与景和用的了,只是使军士牵了匹枣红马来与景和骑,前头有军士开道,身旁有赵腾陪伴,便是身后,一样簇拥着军士,这分明是个押送的模样。
    景和本就有些心虚,看着这幅情景,更是有些慌张,待要问赵腾几句,又知他是乾元帝心腹,一生忠于乾元帝,连着提拔他的大将军沈如兰也能出卖,自然不肯把实话告诉他,只得强自忍耐。
    一时,一行人由南司马门进了未央宫,一路往宣政殿去,依旧是景和在前,赵腾在后。在宫外,这幅形象人瞧着便是神武将军护卫吴王景和,可到了宫中,他二人这幅模样,瞧在有心人眼中就有吴王是叫神武将军押送的认识,又有知道些乾元帝脾性的,都认作这是真情。
    又说宣政殿中乾元帝坐在书案后批阅奏章,看着景和拜倒在地,眉头也不曾动一下,却是与赵腾道:“如何?”赵腾上前几步,将在平一郎鬼祟行为说了回,说及平一郎靴筒中带刀时,顿了顿:“此人近日常随殿下进宫,守南司马门的军士可为证。”
    景和听着赵腾这句,哪能不急,顾不得乾元帝在上,转与赵腾道:“将军慎言!那平一郎往前携带匕首,守门的军士若真是知情,知而不言,此罪一;知而不禁,此罪二,赵将军如何不言军士之罪?若是军士们往前并不曾知道,将军怎么因今日一次,便认定那平一郎从前也是如此?!”
    乾元帝在上听了,将笔一掷与景和鼓了几回掌,竟是笑道:“辩得好。”景和听着乾元帝的话将雪白一张脸涨得通红,叩首道:“儿臣莽撞,那平一郎即是儿臣侍卫,言他随身私携兵刃,此罪平一郎不敢领,儿臣更不敢。”
    乾元帝也不与景和在平一郎事上计较,只点了赵腾过来,使赵腾将如何发现阿毛尸身,又如何寻出阿毛身份,狗剩又是如何指认都与景和说了。乾元帝走在景和面前,俯身拍了拍景和肩膀道:“你母妃方才招认了,是她嫉妒高贵妃,暗中布局害得晋王妃小产,你是怎么瞧的?”
    景和听着陈婕妤竟是承认是她所为,饶景和平日凉薄无情,听着母亲替自家顶罪还是不由得猛然将头抬起,恰对上乾元帝双眼,漆黑幽深,心上陡然一惊,连忙将头垂下,心念电转间咬牙道:“儿臣不信。”
    乾元帝脸上露出几分笑来:“朕也不信。你母妃久居深宫,哪里来的人手安排得这样巧妙呢?你说呢?”
    景和咽喉上下动了动,又道:“回父皇,儿臣不知,只是母妃自入宫以来与母家都少见面,是以儿臣也以为,母妃并无有人手可用。”乾元帝点了点头,道是:“只是你母妃一瞧着这个便肯认罪,你也来瞧一瞧着东西。”说着便将那一片紫色缭绫掷与昌盛,又由昌盛捧了来与景和看。
    说来景和确是未曾留意陈婕妤有过这模样的缭绫,是以急切间如何能想得起来,瞧了一会就抬头回道:“回父皇,儿臣并不认得,也不知母妃为何认罪。”脸上一片茫然之色。哪知乾元帝心上已认定了景和母子是主谋,且这缭绫是他赐与陈氏的,景和是陈氏亲子,怎么能没见过?是以这一副全不知情的模样在乾元帝眼中反是“欲盖弥彰”。是以脸上笑了笑,向赵腾道:“你去瞧瞧,那平一郎可招了不曾,若真是有侍卫知他违禁而宽纵,很该同罪;若是是叫人平白诬陷,那诬陷之人也该反坐才是,景和,你说可是?”
    景和听着乾元帝说话,心上慌忙起来:乾元帝那些话分明是说,若是平一郎还未招供,大可用刑用到他招。是以一时间手脚也有些发凉,十分懊悔没在事后立时将平一郎除去,再一把火烧了,哪里有今日之祸!如今也只好寄望平一郎聪明些,知道招承谋害晋王妃是大逆罪,一家子都活不成,而将私携兵刃入宫此罪认下,倒是只死他一个。
    可还不等景和想完,就听着乾元帝问他,只得回道:“父皇所言甚是。”乾元帝微微笑道:“即如此,你随着赵腾一块儿去罢,到底是你身边的人,很该叫你亲自做回主。”景和情知叫平一郎见着自家,还不定生出什么心思来,可乾元帝已下口谕,更是不能违抗,只得硬着头皮领旨,随赵腾退了出去。看着景和出去,乾元帝脸上竟是笑了,回在书案前,手书旨意一道,直令宗正令楚王率羽林卫检抄吴王府。
    正如景和所料,平一郎见着他时脸色变更,挣扎着要扑上来,满口嚷着:“殿下,殿下救我!”赵腾向后撤了两步,站在景和身后,轻声道:“殿下还有甚要问的吗?圣上等您回话呢。”景和只得硬着头皮走在平一郎面前,道是:“你是为何随身携带匕首?实情招了罢。若是不招,少不得吃零碎苦头,指不定还要连累家人,又是何苦呢?”
    平一郎瞧瞧景和脸上露些殷切神色,再听他话中意思,便知景和这是不肯救他的了,心上失望,到底也知谋害晋王妃是大罪,一旦招承,自家固然须得一死,父母妻儿一起活不成,只得顺着景和口风招认,推说着才得了柄神兵利刃,心上得意,因此才随身携带,并无他意,因自家身带兵刃,是以见着赵腾等人方才躲闪。
    景和听了平一郎这几句,长长出了口气,还做个痛心疾首地模样与平一郎道:“糊涂啊!”又道,“你即无意,孤便替你在圣上面前求情,便是不能救你性命,也使你阖家平安。”平一郎到了此时,自知万无幸理,便与景和不住磕头,又道是:“臣尝蒙殿下超拔,深感恩德,今死矣,不敢有怨,唯求殿下康健,臣父母妻儿平安,臣则虽死无憾。”
    景和情知平一郎那话是临死诅咒,脸上却是装模作样嗟叹一回,又道是:“你只管放心,有孤一日,必使他们衣食无忧。”
    平一郎到了这时也是无话可说,只抿了唇不出声,却将眼光投在赵腾身上。景和见平一郎盯着赵腾瞧,心上忽然就是一沉,隐约觉得那匕首应是赵腾使人塞在平一郎靴中。可赵腾与他无冤无仇,又为何要害他?
    景和心上猜疑,脸上依旧是个镇定模样,看着书吏将平一郎口供写下,平一郎签字画押毕。赵腾将供词交与景和收藏,还道:“全赖殿下开解方使那平一郎招供,殿下当居首功。”景和即对赵腾起了提防,自然接过供词,往袖子一拢,才随着赵腾踏出牢房,却看着涌过来几十个羽林卫,团团将他围着。
    为首的将军手持诏书,见着景和的面儿将诏书一展,念道:
    诏曰,朕自承天命,兹兢兢业业,体恤臣工,惠养百姓,维以治安天下,为务令观。唯次子景和,不法祖德,不遵朕训,不孝父母,不敬兄长,不慈子侄,心如蛇蝎,种种恶端不可枚举;乖戾之心、即行显露,朕心失望,今废黜伊为庶人,禁锢永巷,父子缘尽,死生不复相见,为此特谕。
    ☆、第288章 铁证
    作者有话要说:  景和听着这道诏书简直如五雷轰顶一般,更不知哪里出了纰漏,乾元帝就能将他说得禽兽不如,挣扎道:“孤冤枉!孤要见父皇!”羽林卫们只将景和双臂牢牢扣住,一些儿也不肯放松。
    他身后的赵腾走上前来与景和道:“您还不知道么?”说了,探手从景和怀中将平一郎的供词取出。瞧着赵腾这个举动,景和仿佛叫人在头顶击了棍一般,顿时住声,过得片刻才哈哈笑道:“原来如此。到底是父皇,儿臣服了。”眼中倒是落下泪来。
    却是景和方才就疑心着平一郎靴筒中的匕首是叫人栽赃的,可世人尽知赵腾是乾元帝心腹,害他做甚?这时听着圣旨,景和倒是明白了:只怕玉娘这一胎是个男胎。虽与你女所出之子是嫡子,可到底年纪太小,待得他老去,其子能不能成年尚未可知。而眼前三子,景淳已是废了,景宁又是玉娘她亲自教养,比之亲生母子也不差什么,自然不能与她作对。是以唯有他一个,年纪即长,又有贤名,怕谢氏母子在他手上吃亏,故此容不得他。可他到底有些名声,无有罪名也不好轻易处置,是以才令赵腾陷害他。
    (上接作者有话说)
    景和想在这里,直将乾元帝恨毒,暗道:都说虎毒不食子。玉娘为了保全自家倒也罢了。可他为着个妇人连着自己亲生儿子都容不下,真真不愧是七情断绝皇帝!只不知他心心念念要护着这谢氏玉娘会拿着甚来回报他哩。
    景和即想明白了这节,倒是不再挣扎,反与赵腾道:“赵将军,你倒真是个忠臣。”说了竟还一笑,眉眼间潋滟依旧。赵腾脸上依旧冷淡,退开两步:“我还要去复旨,皇次子请便。”听着赵腾这话,景和愈发地信着了自家猜测是真,心如死灰一般,一声也不出随着羽林卫们走了出去。
    只景和不知他这回倒是真真冤枉了乾元帝,原是楚王奉着乾元帝旨意往吴王府搜检,恰在景和书房那张紫檀镶山川河流纹云母的书桌脚下拣着半边不曾烧化的纸,纸已揉皱了,上头几行字,道是:“然而三代之政,莫不以贤妃开国,嬖宠倾邦”又有“以谢氏为后,此不经之甚!妇言是用,衅起维城,恐丧天下”
    言辞犀利,竟是直指着乾元帝宠爱谢皇后必要倾覆家国。且景和的字,楚王也是见过的,见纸上字迹与景和字迹仿佛,吓得魂飞天外,哪里敢耽搁,立时袖在袖中又喝令众人不许声张,自家急急出来求见乾元帝,抖抖索索地在乾元帝面前跪了,将自家如何在书房中发现这残纸说了,又颤颤巍巍地双手把残纸奉在乾元帝面前。
    乾元帝是景和之父,虽平日不大喜欢这个儿子,可如何认不得他的字迹,再看着这几行字墨迹淋漓,笔画都力透纸背,可见书写之人心中含恨。乾元帝令楚王去抄拣吴王府时,原不过是想查出景和与人勾结,谋害晋王妃的证据,哪成想竟是搜出这个来,乾元帝气恨交加,只觉着额角突突地跳,头痛欲裂,要将双手都撑在书案上,才能将身子稳住,强忍着头痛令中书舍人来伺候,拟诏书将刘景和废为庶人。
    楚王瞧着乾元帝脸色铁青,知道他气得厉害,可他到底是宗正令,有些话儿也不得不问,轻声问乾元帝道:“圣上不若使人来验一验,是不是吴王笔迹?若是吴王笔迹,自该惩处。若是冤枉了,朝令夕改,岂不是有伤圣上英明?”不想乾元帝冷笑道:“我将那小畜生提来时,已叫赵腾将吴王府看住,一个人也不许走动,你说是哪个要害他,朕吗?”
    楚王听着乾元帝这句,心上一叹,暗道:是了,赵腾是他心腹哩,便是他心肠狠些,也不能故意故意布下这样的局来害自家儿子。想来是景和这孩子瞧着他父皇宠爱年轻继母,爱母及子,日后立谢皇后之子为储君,他心中不忿,写些来发泄也是有的,虽是有罪,小惩大诫也就是了,也不必废为庶人。只是等乾元帝说出了“你说是哪个要害他,朕吗”这诛心之言后,楚王再也不敢替景和辩白,俯首道:“老臣糊涂。”
    乾元帝因深恨景和说出“嬖宠倾邦,恐丧天下”,是以只觉中书舍人拟的诏书行文温吞,不能直指景和之过,竟是亲自执笔,这才有了那道“父子缘尽,死生不复相见”的诏书。
    楚王知道乾元帝性情,素来是个爱者欲其生,恶者欲其死,今日即写出了“父子缘尽,死生不复相见”可见是不再将景和看做儿子,暗暗叹息了声,倒是佩服起乾元帝的狠心决断来。
    又说赵腾将平一郎的口供取来奉与乾元帝看,又将景和与平一郎两个如何对答的也回了乾元帝知道,道是:“臣以为,这平一郎口供不尽不实,当再审。”乾元帝却是摆了摆手,叹道:“审甚?就依着他的口供罢。”
    这还用审吗?必然是景和使了平一郎去收买阿毛,又由阿毛找来狗剩行事。待得事成,由平一郎将阿毛除去,也算是条好计了。
    说来乾元帝在那段缭绫上就怀疑了景和母子,一是早在陈婕妤看着乾元帝要提问景和才肯承认缭绫是她所有;二来却是景和认不得那缭绫,这两处自相矛盾,以乾元帝的聪明猜忌来说,自然认定这是景和母子做贼心虚。只是皇次子谋害皇长孙,说将除去,天家颜面何存?倒不如就依着平一郎的口供结案。
    是以乾元帝便以平一郎身携兵刃,图谋刺驾为由,定了平一郎个大逆罪,平一郎是个斩首弃市,其父母妻儿依律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只平一郎父母妻儿离京之后,先后得病,死在路上,前后不过数日。原是在乾元帝心中这平一郎一条贱命又如何抵得上皇长孙一条命,是以连着平一郎妻儿也不肯放过,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只说景和叫乾元帝废为庶人,吴王府自然要摘去“吴王府”的匾额,吴芳蕤做不成吴王妃,不能在王府正房居住,与侍女们都叫看守的军士们压去了后院的小屋,一并关着。
    因乾元帝未说如何处置吴芳蕤,且吴芳蕤身边也有几个陪嫁丫头,是以一时也没有人敢上前欺她,可吴芳蕤原是尊贵的王妃,如今落得和侍女们一般,如何甘心?
    吴芳蕤嫁景和时,只以为他是个良人,身份尊贵。有貌有才、竟是挑不出不好来,便是日后做不得太子妃、皇后,一个王妃总是走不脱的,此生也算圆满了。却不成想看似煦煦如君子的景和性子阴鹜,新婚那夜草草一回后便撩了她不理,叫王府的侍女与内侍们瞧她的笑话;次日却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将她折腾得两日起不来床。打那以后,景和便十分任性,想如何就如何,简直把她一王妃看得仿佛玩物一般,是以吴芳蕤心中对景和的爱慕已磨得精光。
    如今景和得罪,吴芳蕤怎么肯陪他吃苦。好在军士们驱赶吴芳蕤与侍女们时也手下留情了,并未将吴芳蕤身边饰物搜走,吴芳蕤除了一对儿金簪求了个军士往她母家捎信,请吴大用之妻谭氏去求一求谢皇后,好放她还家。
    又说吴大用夫妇名利心虽重,对着女儿倒也是真心疼爱,景和蓦然得罪时夫妇两个已然为着吴芳蕤忧虑,再接着吴芳蕤求救,更是心焦。谭氏更把吴大用埋怨了回,怪他拿着女儿攀富贵,又哭道:“只当从今而后锦衣玉食,富贵尊荣,哪曾想这才几日!她才多大?一时就这么了了吗?”
    吴大用叫妻子哭得头痛,又关切女儿,想了想,终于咬牙道:“罢了。你明儿往宫中递帖子求见,皇后素有贤名,你好好儿求一求她,她未必不肯心软。”谭氏听了,连忙答应,立时写了帖子使人送进宫去。
    说来吴大用从前是个五品官儿,倒还掌着些实权,待得吴芳蕤嫁了景和,乾元帝便将他升了一升,把个光禄大夫的散官与他,又赏了谭氏三品诰命,是以谭氏倒也能递个帖子。不想帖子递在司马门前,内侍接也不肯接,还端了个冷脸道:“如今连着承恩公夫人殿下都不见了,何况是您哪,麻利儿回去罢。”
    谭氏接着消息只以为是托词,以为无非是谢皇后怪着刘景和背后辱骂她,可刘景和已叫乾元帝关了起来,便拿着吴芳蕤出气。且吴芳蕤那里又递出消息来,说是几十个人挤在两间小屋子里,连坐也没处坐不说,,那些侍女们如今也不拿她当女主人了,连着她身上的饰物也要抢,实在是熬不下去,只求父母搭救,便是不能与刘景和和离,出家做姑子也使得。谭氏看得心痛不已,可也无可奈何,只是又痛哭了场。
    倒是谭氏的乳母辛婆子机灵,劝她道:“皇后殿下不肯见您,承恩公夫人呢?您若是求动了承恩公夫人,她肯带您去,殿下难道也不肯见吗?”
    谭氏迟疑道:“承恩公夫人是皇后亲娘,哪有帮着外人的理?”辛婆子叹了口气,与谭氏道:“那您还有旁的法子么?”谭氏细想了回,果然无路可走,也顾不得先递帖子再拜见的礼数,当即赶到承恩公府侧门前,使了辛婆上前与门房搭话。
    说来,谢家的门房如今也看惯了贵人,一个光禄大夫的夫人,且是废吴王的岳母如何在他眼中,只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们夫人的名帖呢?”辛婆子赔笑道:“我们夫人有急事,不及备帖子,您就高抬手,替我们夫人往回事处通传一声。”说了摘下手上的银镯就要往门房手上塞。
    承恩公府的门房哪里瞧得上这比筷子还细的银镯子,若是金的倒好好说,便做个铁面无私的模样道:“你这老婆子!我瞧你年老,这才好声好气地与你说话,你还这样胡闹!人人同你这般,还要不要规矩了?回去,回去!”又把辛婆子向下推。
    辛婆子到底是个老年妇人,叫门房大力推搡着,哪里站得住脚,连连向后退去,也是不巧,后退时脚步踉跄,左右脚一绊,人就跌了下去,只听着“咔嚓”一声,辛婆子倒在地上疼得脸上雪白,额角冷汗滚滚而下,再站不起来。
    这一下变起俄顷,不独门房唬得连忙奔下来蹲在辛婆子身边查看,便在马车内等候的谭氏也坐不住了,使了丫头过来问话。辛婆子正捂了腿哭道:“你这汉子,不肯便不肯,推我老婆子做甚!哎呦,哎呦,只怕腿也断了哩。”
    谭氏的丫头听说,连忙奔回去告诉谭氏知道,谭氏听了气苦不已,偏她出来只带了辛婆子并一个丫头,再有就是个车夫,不能与门房争执,只得忍气吞声地命车夫上前要将辛婆子挪回车上。
    便是这时侧门一开,出来个带着帽子、身着青袍,腰系腰带的四十来岁的男子,身后带了几个小厮,出得门来先将门房叱呵道:“糊涂东西!你这等狂妄,可曾将国公爷的教训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