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小会停顿的功夫，靳羽总算收整好了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的脆弱。
    那些不甘心藏在角落里的情绪，那些偶尔冒出头的软弱，终于被他重新压下去，一一藏好。
    他微微抬起头，先扫了沈希一眼。
    眼神却十分冷漠，像不认识他一样，与看陌生人无异。
    从前，除了沈翼，就属沈希和靳羽最亲近，玩的最好。
    沈希比靳羽大一岁，总是试图让靳羽叫他哥，但靳羽就是不愿意，口口声声说：“我只有一个哥哥，我不能叫你哥哥，我就叫你小希。”
    “没大没小……”沈希当时拗不过靳羽，最后只能讪讪然接受了。
    可如今，靳羽看他像看陌生人一样，莫说叫哥哥，就连小希都不叫了。
    对他尚且如此，对沈翼可想而知。
    这下子，沈希是不敢再出声了。
    沈翼看着靳羽冷漠的表情，喉头一阵发紧，心口微酸。
    与七年前相比，靳羽长高了很多。
    当年，十五岁的靳羽才不到一米七，额头刚刚好够靠到沈翼的下巴。
    最爱做的事就是没事要和哥哥比一比他矮了哥哥多少。
    其实他在同龄人里不算矮了，但他还是嫌不够。
    每次比完身高，发现自己还是只到沈翼下巴，他就会垮下脸，一脸不开心。
    然后，嘟嘟囔囔地和沈翼念叨：“哎呀！我怎么一点都没长高的感觉。哥哥，我以后该不会就一直这么矮了吧？”
    “那也太可怕了。”
    “哥哥这么高，我却这么矮，别人看见了肯定要笑话我的。”
    每当这时，沈翼会笑着摸摸他的头，宽慰道：“怎么会，那是因为哥哥也在长，所以小乖长的就看不出来了。放心吧，小乖以后肯定会长很高的。”
    “这样吗？”靳羽听了将信将疑，但他一向很信任哥哥，既然哥哥这么说，那就是吧。
    所以，他很快就恢复了活力，笑着说：“那好……等哥哥你不长了，我再对比我长了多少，说不定到时候我能超过哥哥呢。”
    沈翼当时笑着点头：“嗯，等哥哥不长个子了，就只看着小乖长个子。长得高高的。”
    可是如今……
    沈翼微微低着头，看着身前的靳羽，只觉心口一阵抽痛。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小乖已经长高到额头能赶上他眉毛的位置了。
    已经是个高高帅帅的成年人了。
    而这一切，都没有他的参与。
    他没有亲自看着小乖长大。
    他没能遵守他的诺言。
    那些年，他许下的承诺，那些年，他对小乖所说的话，最终还是被他亲手给毁了。
    曾经阳光灿烂的少年，如今变得深沉又冷漠。
    那张对比从前显得十分瘦削的脸庞，线条感十分明显。
    更好看了，也更锐利了。
    与从前的阳光男孩完全判若两人，眉宇间甚至隐隐透着一股阴郁。
    他顶着一头红发，明晃晃的不驯气质缠绕满身，带着一股仿佛被世界遗弃的孤寂。
    他与沈翼记忆中的小乖模样再也不能重合为一体。
    七年的分离终究在他们之间形成了巨大的隔膜。
    沈翼眼底聚起一抹沉痛。
    他不是没有后悔过。
    可从他推开小乖的手开始，一切就像东去的流水，一去不复返，再没有机会给他重来。
    他只能沿着那条路一直往下走，像沉入了无尽的深渊，没有回头的可能，只能希盼着可以在深渊里找出一条活路。
    午夜梦回时，他也会梦见从前的场景，会梦见小乖哭，眼泪从小乖的眼睛里落下来，却像岩浆一般烫在他的心口。
    那种心痛，无数次能让他从梦里惊醒。
    所以他拼了命学习，拼了命工作，就是想早点结束被束缚住的一切，可以控制自己的人生，可以毫无顾忌地回来，可以一心一意地呆在小乖身边，可以尽自己所能地补偿小乖。
    可他忘了，当他可以的时候，小乖早已经不需要他了。
    小乖，不再想要他这个哥哥了。
    靳羽推了一下，可沈翼还是没有松开手。
    他那只手好像是从岩浆里伸出来的，烫的靳羽觉得胳膊都疼。
    他挣脱不开，便没有继续使蛮力。
    他不想再为了这个人伤到自己。
    不值得。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值得他伤害自己。
    靳羽抬头朝沈翼看去。
    七年过去，沈翼的脸与当初并没什么变化。
    他还是那么吸引眼球，还是一如当年的帅气，只是看起来更沉稳了点。
    也……更道貌岸然了点。
    看清沈翼脸上的表情，靳羽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可笑的情绪。
    沈翼居然会露出这么一副好像对他很在意的样子？
    露出这么一脸的心疼给谁看？
    要不是没失忆，他还以为自己是穿越回当年了呢。
    能不能不要这么搞笑？
    明明是个冷漠决绝、狠心如铁的人。
    明明推开他手的时候，态度那么冰冷、那么无情。
    如今，却露出这么一副痛惜怜爱的表情和姿态给他看。
    不觉得很好笑吗？
    不觉得很荒诞吗？
    靳羽觉得自己都要看不下去了。
    心脏一阵闷痛。
    他不想和这个人继续站在一起，他怕他会忍不住心底的恨意，会做出让现在的自己所不齿的事情来。
    无数次，曾经无数次，他做梦都渴望着沈翼能继续当他的哥哥，重新关心他，照顾他。
    甚至，他一度为此放弃了自尊，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可是，没用。
    那个人狠心的时候，连电话都不接。
    也是……
    都已经亲口说了他不是他弟，又怎么会还理他。
    至此，他终于明白，这一切只是他的妄想，都是痴人说梦。
    那个人已经彻底抛下了他，像他从沈家离开那天没有回头一样，沈翼也从没有回头。
    他就是不要他了，打定主意彻彻底底地不要了。
    所以……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其他人会照顾他，只有他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他谁也不能靠，只能靠自己。
    既然沈翼不要他这个弟弟了，那他也不会再要这个哥哥了。
    “……”靳羽暗暗深呼一口气，将刚刚浮起的情绪再度压下去，继而面无表情地扯了下嘴角。
    他抬起被沈翼抓着的手，语气十分冷淡：“原来是沈先生，不好意思，我刚刚没注意，撞到您了？”
    “真是对不起，您哪里受伤了吗？”
    说着，他用一种看待陌生人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沈翼，又问：“要不然您去医院看看，做个伤害鉴定？您放心，医药费我一定赔。”
    靳羽说完，又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十分冷淡地笑：“不过，我现在有点事要处理，麻烦您先松开手，可以吗？”
    靳羽话说的十分礼貌，态度却很疏离，就好像不认识他们一样，虽然在笑，可眼神却是冷的。
    沈希张口哑然，听了这么一番话，根本不敢出声，最后只小心地看向沈翼。
    沈翼面色闪过一丝僵硬，眼底泛起了痛苦的神色，嘴唇微微颤抖。
    从前的小乖，从来不会这么对他说话。
    不管遇到了什么事，小乖总是会第一时间找哥哥，抱着哥哥的胳膊撒娇卖乖。
    跟在他身后时，小乖永远都是甜甜地喊哥哥。
    可如今，他却只能听到一声冷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沈先生”。
    他以为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小乖怎么怪他，怎么恨他，怎么惩罚他，他都心甘情愿去补偿，去忏悔，去接受。
    可实际上，真的看到小乖这样，他却心痛的难以自抑。
    被靳羽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盯着，沈翼突然觉得难以承受这份痛苦，他微微低下了头，哑声艰难道：“没有，你没有撞到我。”
    靳羽听完，冷笑一声，道：“那更好了，那请您松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