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清又将她散落肩头的发拢至耳后,半晌才暗哑着声音道:“好了。”
苏语凝自己看不到,于是问他,“好看吗?”
谢蕴清的声音愈发清淡,“好看。”
月儿忙拉着苏语凝退开了两步道:“小姐,二公子想必就快来了,我们还是去桥下等吧。”
苏语凝虽然不舍,但也只能道:“清清,我要走了。”
谢蕴清目光划过她的眉眼,以及她身后的灯火阑珊,而他身后只有无尽的黑暗,半晌过后,他才似寻常般温声道:“去吧。”
谢蕴清一瞬不瞬地看着苏语凝的背影,空气似乎凝结了一般。
夏云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此刻神情,直到过了许久,异常凉薄的声音才传来,“走吧。”
苏语凝摸着头上的发簪,笑眯眯地问月儿:“是不是特别好看?”
月儿心里乱作一团,她小声道:“小姐还是先把簪子摘下来吧。”
“若是让二公子看见了……”
“让我看见又怎么了?”沉如寒冰的声音骤然响起。
月儿呼吸一窒,脑中瞬间就空白了一片。
“鱼鱼,你终于来了。”苏语凝此刻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低落,笑盈盈的叫他。
谢予安眼中布着血丝,死死地盯着她头上的发簪,他放下正事匆忙赶来,连饭都来不及吃一口,她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她竟然让谢蕴清替她簪发,谁娶她,对她来说恐怕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吧。
苏语凝对上他骇人目光,害怕地后退了一步,又鼓起勇气去拉他的手,“鱼鱼……”
谢予安按住她的手一把拂开,一字一句砸在她身上,“你就连我的名字……到现在都还叫不清。”
他竟然还真的指望一个傻子能懂得情爱,到底谁更傻。
谢予安无比失望的样子让苏语凝倏的红了眼,摇摇头想解释,“不是的……”
谢予安却根本不想再听她说任何的话,拂袖便走。
月儿追了上去,慌忙道:“二公子,不是你想得那样。”
“滚开!”
苏语凝看着他的背影,无措地摇着头,语无伦次道:“不是的,我叫得清楚……你叫谢予安。”
可是前面的人早就已经听不见了。
城南的百花戏楼里出得都是名角,常常是座无虚席,来听戏的人多,来消遣的自然也不在少数。
除去正儿八经唱戏的,还有不少就只是会摆弄两句,但模样好,是养着专门供客人玩弄的。
几个身娇腰软姿色娇丽的姑娘凑在一起笑语,其中一个着轻纱的女子声音娇滴滴的能掐出水来,抬着一双含水的眼眸往二楼瞧,“那位公子好似是个生面孔。”她手里的团扇轻摇,心思微荡,遗憾道:“怎么就只是看戏。”
有人笑着推她:“怎的?又忍不住了?”
“那桌可是交待过不准人打扰的,你就省省吧,留着到别处□□去。”
“我便是要试一试。”那姑娘摇着团扇身姿袅袅的朝二楼走去。
不想还不得靠近就被一脸刻板的夏云向赶苍蝇似的赶走了,气得她直跺脚,又不甘心的朝内看了一眼。
男子的身形半显在纱幔下,只见他懒怠的靠在凭几上,骨节分明的手提着酒壶,稍一倾,水酒就顺着壶嘴落成了线,他端起酒杯一口饮下,凉薄的双眸微眯起,再配上那过分俊美的皮囊,可谓占尽风流。
林俞轩陪着一歇不停的喝了不知多少的酒,终于忍不住了,“少卿,我实在是喝不下了。”
谢蕴清放下手里的杯盏,玉扇轻敲在桌沿上,斜眼朝他看去。
“成成成,我今日就当是舍命陪君子了。”林俞轩认命的拿起酒壶自己倒酒。
谢蕴清嗤笑了声,指尖划着杯盏的沿口轻转,酒喝得越多他脑子里就越清醒。
他垂眸看着楼下的戏台子,台子中央的戏子唱得竟然还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戏码,薄唇抿出一道极淡的笑,神色荒凉至极。
“他怎么会在这里!”
林俞轩正埋头倒酒,却听到谢蕴清的声音勃然一变。
他看着楼下的人,眼中的凌厉和盛怒已然就快压制不住。
谢予安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陪着妧妧在看灯!
他在这里,那妧妧在哪里?
谢蕴清豁然起身,眼底是遍布的阴霾,朝林俞轩说了句“我先走。”便快步往外走去。
随着眼梢一瞥,他又顿在了原地,那怯生生站在戏楼外想进又不敢进的人不正是苏语凝。
此刻,谢蕴清的心情已经不足以用愤怒来形容了,眼里的冷意相较三尺寒冰还要冻人。
他就不该心软犹豫,小姑娘不懂他便该帮她做出正确的选择,就算是毁了她的期待与欢喜,他也不会再放手。
“小姐,我们还是走吧!”月儿拉着苏语凝面露哀求。
苏语凝往里面看了看,她看到谢予安进去了,可是现在却找不到人了,她想告诉他自己是可以叫得清他的名字的。
戏楼内接客的伙计看着两人探头探脑的样子,上前道:“二位姑娘是来看戏的?”
苏语凝看着他犹豫片刻后道:“我来找人。”
“找人?”那伙计抱胸睨了她一眼,将人往外哄,“快走快走,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苏语凝没想到他会忽然赶人,她往后一退半只脚就踩在了石阶外,整个人失了平衡往后仰去。
“小姐!”月儿惊呼。
苏语凝惊骇地瞪大了眼睛,紧接着手臂一紧她后仰的身子又被人拉了回去,直直地扑在了那人的胸前。
正欲抬头,后脑勺却被对方按住,眼前一片漆黑,苏语凝心中一慌,就听那人道:“是我。”
谢蕴清声音温和带着安慰,而看向那伙计的目光却冰冷瘆人,让人头皮发紧,只有怀里的人丝毫不觉罢了。
苏语凝分辨出他的声音,愣了许久,小手才攀上他的衣襟,细软的嗓音染上了哭腔:“清清。”
伙计一看是刚才出手阔绰的公子,立马堆了笑脸,“哎呦,小的不知道这位姑娘是来找公子你的,多有冒犯,还请公子不要怪罪。”
谢蕴清朝夏云看了一眼,随即揽过怀里的人往外走去。
月儿咬咬牙,紧跟在了后面。
起初还是繁星缀满的夜空不知何时已经乌云遮月了,像是要下雨。
游灯的灯车走在主街,人也都到那处去了,此刻小道上几乎不见人影。
夜风吹起谢蕴清的衣袂,墨发卷着他的发带,眉目间肃冷清洌,远处天边毫无征兆地砸下一道闷雷,怀里的人瑟缩着躲了躲。
这会儿倒是知道怕了,他竟不知道她的胆子什么时候如此大了,竟敢这样追过来。
谢蕴清眼底沉着怒,却将人揽得更紧了些。
又走出一段,谢蕴清终于松开了压着她脑袋的手。
苏语凝从他怀里仰起头,头发乱乱的,眼眶不知何时变得又红又湿,眼睑处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
“怎么哭了?”谢蕴清慌了神,一点点擦掉她的眼泪。
可她眼泪却越掉越凶,抽噎着喃喃道:“清清……我不想嫁给鱼鱼了。”
苏语凝用手背胡乱擦着眼泪却,将小脸擦的一片通红,鱼鱼真的太坏了,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听他的话了,可他却还是这样。
她刚才一直在后面追他喊他,他也不理,她被人推他也不来救她,她很怕的时候,他都不在。
她不想再原谅他了,也不想跟他一辈子在一起了。
谢蕴清被她哭得心都疼了,“嘘,别哭,不嫁……妧妧不嫁他。”
月儿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不嫁?怎么个不嫁法?
又是“轰隆”一声惊雷,吓得苏语凝连哭都忘了,捂着耳朵钻进了谢蕴清怀中。
谢蕴清抚着她的发顶,过了许久才缓声道:“不嫁他,妧妧嫁给我好不好?”
风越刮越大,山雨欲来的压抑感让人喘不上气。
谢蕴清却只是护了她在怀里,极有耐心的等着她的回答。
其实,即便她说不好……也没有用了。
苏语凝仰起迷惘的小脸,“可以吗?可母亲和爹爹说过……”
“可以。”谢蕴清截了她的话头,怎么不可以,“妧妧什么都不用想,一切有我。”
雷声越逼越近,可苏语凝的心却渐渐安定了下来。
她忽然垫起脚凑在了谢蕴清眼前,看着他的嘴巴,又凑近了些,然后用力吸了吸鼻子,皱眉道:“你喝酒了。”
自从上回乞巧节喝醉又被吓到了之后她就尤其讨厌酒。
望着她纯澈的双眼,谢蕴清哑然失笑,将自己脑中灼热的念头压了下去,道:“往后再也不喝了。”
这出青梅竹马的戏,又能继续唱下去了。
……
距及笄礼那日过去已经有小半月了,月儿日日都是心惊胆战的。
她也能看得出二公子不是良配,他从来没有真的花心思去待过小姐……可这亲事就在眼前了,她想不出大公子到底要做什么。
看着在院中逗着小狗玩,半点心事都没有的苏语凝,月儿叹了口气,小姐当真就那么相信大公子?
冬至这日正好也是苏老夫人的诞辰寿宴。
谢家自然也是要去祝寿的,一早顾氏就派人来请了。
夏云看到谢蕴清从多宝阁上拿出了一个描金雕花的木盒,从盒子里拿出了一块羊脂玉的平安扣,犹豫了一瞬之后,放入了衣襟内。
在府外并没有看到谢予安的身影,谢蕴清问道:“二弟不去吗?”
顾氏道:“他先去布庄了,晚些会自己过去,我们先去,别管他。”
谢蕴清颔首上了马车。
而此刻苏府外早已被车马围的水泄不通,贺寿的人一茬接着一茬。
苏语凝以及苏家的众人早在一清早就去向苏老夫人请安祝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