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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小当家 第84节
    皓哥儿坐在床榻上凶巴巴地撅起嘴,“你答应了白师太会照顾好皓哥儿的。”说完又用他湿漉漉的眼睛望向皎然,带着有气无力的声讨,好像真的好几天没吃饭似的:“敬泽哥哥说了,这叫虐待。”
    什么?
    又要告状又怨她虐待,皎然都不知该气还是笑,忍不住就和一个小屁孩开始争辩,“我什么时候虐待石敬泽了?”
    皓哥儿一口咬定:“二娘让敬泽哥哥替姐姐办事儿,敬泽哥哥都这么说!”
    皎然一时怔住,好像是有说过来着,丁绮绰偏袒她,有时皎然犯懒不愿去做的事,丁绮绰让石敬泽代劳,石敬泽常会这么抱怨。
    但他俩一道长大,吵吵闹闹什么话都能说出来,没想到皓哥儿听了一耳朵,学了个新词就现学现用。可见在娃娃面前,言传身教有多重要。
    “你俩也快别说了。”芙蓉儿和彩絮儿看这姐弟斗了半天嘴,忍俊不禁地端着皓哥儿的夜壶进来,睡觉前皓哥儿都要打光腚坐一坐,免得夜里一泡尿,把皎然冲到汴河里去。
    皎然将皓哥儿拎到地上,“既然你说我虐待,那你今夜就自己找地方睡吧。”皎然指着门道,“这才叫虐待,懂吗?”
    彩絮儿蹲下去拉着皓哥儿道:“不如皓哥儿今夜去跟我和芙蓉儿姐姐睡哩?怎么样?我们不会虐待你的。”
    皓哥儿看了看彩絮儿,又看了看皎然,然后自己吃力地将裤腰提到一半,两只手攀在床榻边沿要爬上去,一边抽着鼻子,可见心里还是认定他姐姐的。他这个年纪的娃娃,半生不生半机灵不机灵,时常是语出惊人显得憨态可掬。
    “我要姐姐。”小短腿下去容易上榻难,皎然实在看不下去了,手一抱就把他提溜起来了。
    不饿一顿不长记性,后面皓哥儿用膳时可就不敢把米饭当泥巴玩儿了,皎然总算过了几天舒心日子。
    不过小日子没平静几日,踏青宴还没到,二月底就出了一桩大事儿,把皎然原本的计划全打乱了。
    先是墨书筠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皎然原以为入宫是板上钉钉的,没曾想墨书筠却不想了,但怎么过皇帝那一关又成了难题。
    墨书筠茶饭不思多日,想出了先和未婚夫婿换庚帖,再去官府备案这一招,庚帖换过,公文一记,可就是官衙承认的夫妻。秀女定然是不能选了,官府那儿就会卡住不过关,皇帝若还要她,说不好听乃强抢民女,更不好听便是霸占民妇了。皇帝走仁君的路线,自然不会这么毁自己的声誉。
    婚事提前,但墨氏和墨里长没跟未来亲家透底,只说对未来郎婿相当满意,先成家后立业,想尽快定下这门亲事。男方对这亲家也是一百八十个满意,当即就应下了。
    双方换过庚帖,就等找相士算出年庚是否相配,生肖有无相尅。其实这不过走个过场,两家知根知底,在说亲前,底细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长辈藏心眼,墨书筠却是不想瞒着未来夫君,一番苦思后,还是决定趁着双方长辈去城外算八字的日子,约了周子松到外城的花市见面。
    春日里百花盛开,除了赏那大自然的花,市民也爱买花,这是把一角春景带回家。
    花市里挨挨挤挤,男女距离近些也没人会在意,大家都只顾着赏花,再挑中几株物美价廉的春花回家才是乐趣。
    大白日里,也没人会臆想你要作甚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且本朝民风开放,大家各自顾各自的,只要不太出格,没人会去理会。
    这么一个好日子,墨书筠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桃紫布衣,也没戴什么簪环手钏,店铺不好关上,免得双亲回来就露底了,所以墨书筠让丫鬟绿枝在铺里守着,独自租了顶轿子,就往外城去相会未婚夫婿了。
    可千算万算,算到自己头上,墨书筠怎么也没想到,这顶轿子最后抬进了皇帝在城中的别苑。
    第142章 第一四二回
    消息过于骇人听闻,陶芝芝听得嘴巴都合不拢,跳起来围着墨书筠转圈上下扫视,“书筠姐姐可还好。”说着又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这如何能好?但你怎么还能回家来?”
    既然被抬到别苑,皇帝的意味也不言而喻了。但这事关皇帝后院,陶芝芝性子大喇喇却不傻,虽然心里想知道,可嘴上还不忘把着个门,庶民怎敢妄议天子的秘事。
    墨书筠被陶芝芝转得头晕,脸上一红,也知道她是想歪了,拉着她站定道:“我好好的,他没拿我怎么样。”这个好好的,说的便是她还是完整之躯的意思。
    她确实是好好的,但那日双方父母从城外归来,可就一点都不好了。原以为各自抱着生辰八字去,回来便能换成庚帖,谁知道那相士竟然说墨书筠和周子松八字不合,不宜结发。
    墨家二老一听就互相递了个眼色,心中明了,但周家两老哪知道那么多,拉着相士又问了几遍,却仍是一样的答案。
    这下可就犯难了,两家是故交,墨书筠和周子松都是他们看着长大,墨书筠贤淑雅静,知书达理,家中人口简单,这样的儿媳妇打着灯笼也没处找。这亲事不要吧,真舍不得墨书筠,若是要吧,八字又说不过去,要是往后出了什么事儿,可就不好怪神灵没提醒了。
    最后还是墨家二老拉着他们回了城,说是再找几位大仙看看。
    不看还有所希冀,但看了几人下来,个个一套说辞,这下周家二老说不出话来了,一家还能是凑巧,怪那相士是江湖道士,但这么一来,不算也只能算了。
    墨家二老叹气,也没将墨书筠被皇帝看上的事说出去,太多人知道对谁都不好。若是往后女儿真当了贵人,不是他们不信故交,但谁的嘴能有自己双亲严实,要是被人知道墨书筠入宫前就跟皇帝相识,谁知道会被编排出什么难听的话本子来呢,对墨书筠的影响不好。
    这么一来,墨书筠入宫选秀女,就真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书筠姐姐,你也别伤心。圣人能知道你要去见周子松,可见对你也是上心的,你在宫里有人护着,日子应当不会太难过。”陶芝芝拉着墨书筠的手劝慰道。怕墨书筠一时转不过弯,因为失了周子松这桩婚事伤透心。
    但皎然清楚墨书筠不至于会伤心欲绝,在天子和周子松之间,墨书筠本就有所徘徊,她喜欢皇帝,却没准备好面对他偌大的后花园,才选了周子松。没想到皇帝倒是果断,如今墨书筠的后路被斩断,只剩一条路走到底,是好是坏还真难说。
    “可是三月初就要入宫?”皎然问道,眼下都二月二十七了,算一算墨书筠做姑娘的日子也没剩几日了。
    墨书筠点了点头。
    “急了些,但手脚快点,也不是来不及。”皎然看陶芝芝满脸不解,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是就舍得书筠姐姐,但既无路可选了,那便好好准备,这样入宫后才不会措手不及。”
    陶芝芝原本有些忧愁,但瞬间又满血复活了,“你说得对。不就是争宠吗,书筠姐姐人好看,心思好,又懂琴棋书画,圣人定会喜欢你的。”
    皎然和墨书筠相视一笑,“芝芝说得对,书筠姐姐是极好的可人儿,在皇城中,容色才情都不可缺。”皎然比较现实,觉得两者都很重要。墨书筠算不上绝色,性子也有些娇养的小任性,可见皇帝既喜欢她的容色,也好她的性子。
    但皇帝的恩宠和妃子的容色是相辅相成的,皇帝的喜好不知能指望多久,皎然可不信哪一日墨书筠颜衰色退,皇帝看宫里一茬茬的娇花不会心动。
    皇帝年近三十,早年就伺候的妃子如今也不小了,可墨书筠现今才十六。
    说句不好听的,再过几年,新人和旧人站在一起,谁像谁的娘都不一定,所以皎然觉得重中之重,是要让墨书筠在进宫前,多学些养颜护肤的法子。
    接着几日,墨家二老是耳提面命,嘱咐墨书筠在后宫要低调做人,不求多富贵。做父母的只求她安度余生。
    陶芝芝不懂什么美颜护肤的法子,但也想助今日姊妹,未来娘娘一臂之力,和皎然一商议,不过两日就给墨书筠备了两个肚兜。
    陶芝芝捧着一个青缎莲生贵子和一个粉缎刘海戏金蟾的肚兜,爱不释手道:“还是阿然鬼点子多。书筠姐姐你瞧瞧,喜欢吧,这是我和阿然凑给你的。”
    墨书筠感动地吸吸鼻子,接过来细细看,眼睛一亮,“这如何舍得?”肚兜上的莲子,全是用金线绣成,金蟾也闪着金光,这可比一个肚兜的钱多多了。
    皎然凑近脸左看右看,打趣她道:“哎呀,我们出得起这点钱,你可别哭丑了。”
    “这有什么,还有你哭的。”陶芝芝卖弄地将肚兜翻过来,内里一侧有个大兜,掏开一看,这外层的背面,满满绣的都是金线,“瞧瞧,都是真金白银。阿然说了,有点钱财好傍身,你要是过不下去了,还能将这金线刮下来救救急。”
    “呸呸呸。”陶芝芝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用不上的用不上的,你就当护身符,穿着就能想到我们哩。”
    墨书筠启唇一笑,珍惜地将这两个肚兜握在手里。
    “阿然,你还备了什么?”陶芝芝指着皎然手上的纸张,据她所知,除了这肚兜,皎然还捣鼓了不少好东西。
    “养肤方子?”墨书筠没想到皎然连这都替她想到了。
    “是的。”皎然点头,一张张指着跟墨书筠道:“都是从我娘亲那里学来的,琐碎了些却有用。不过我还小,没全都试过,书筠姐姐先记着,往后不定就有用武之地了。”皎然顿了顿又道:“这些不好带进宫,被人看到了不好,书筠姐姐就记在脑子里带进去吧。”
    天下哪有不爱美的女子,皎然扬了扬脑袋:“都是我大娘二娘的秘传,不好传给外人的。”
    “这样啊,那我也要看看,我也看看。”陶芝芝如何能不心动,说起来夜凌音也三十好几的人了,和她娘亲一般年纪,但夜大娘真不像大娘,肤白泛光,身形窈窕,喊声姐姐犹可,和她娘亲站在一起,就跟差辈一样。这样虽然对她娘亲不敬,但就是事实。
    其实还有些方子,皎然想着墨书筠脸皮薄,就没写出来,还不知要不要说与她听。只是若不说,总觉得欠了些火候,所以皎然撩起墨书筠垂在耳侧的青丝,红着脸三言两语说尽。
    “大娘二娘闲聊时我听了一耳朵,也不知有没有用就是了。”皎然心想应当是有用的,不然夜凌音和丁绮绰也不会拿出来说。
    墨书筠脸上像着了火一样,嗫嗫喏喏地不知道说什么好,脸上虽然难为情,但心底是感激皎然的,想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居然肯同自己说这些,便是她娘,也从未跟她提及这些。
    两人打着哑谜,看得陶芝芝一头雾水也想听:“你们在说什么呀?阿然你说大点声,我也要听。”叽里咕噜地是要说给神仙听吗?
    墨书筠羞得垂下了头,皎然脸红地打哈哈道,“等你嫁给石敬泽,我再跟你说……”
    后面都不用说,陶芝芝看两人这样难道还能不懂?“阿然你真是的。”陶芝芝难得老脸一红,嘟囔道。
    因为离别来得太突然,所以最后几日,陶芝芝和皎然一有空,都像小姑娘一样窝在墨书筠闺房里,似乎有说不尽的话,等到日暮黄昏才舍得离去。
    三月的晚风带着些充满生机的泥土气,还有草木的芬芳,不像夏日那么闷热,有的是沁人心脾的凉意。
    “阿然,你说那日圣人怎么会知道书筠姐姐要去见周公子呀?”这话陶芝芝早就想问了,她和墨书筠虽好,但并非什么都说,墨书筠为人端庄娴静,脸皮也薄,和皎然就不同了,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陶芝芝警惕地环顾四周,鬼鬼祟祟地支起手在她耳边道:“我总在想,是不是在哪里的暗处,藏着圣人的耳目啊?”
    皎然“嗯嗯”应了声,“说不定你和我说的话,也会传到圣人耳朵里呢。”
    什么?陶芝芝心中害怕,她还是第一回 遇见这种事儿,这不就跟鬼打墙一样让人害怕。想想还是石敬泽好啊,温文尔雅,哪像皇帝这么霸道,陶芝芝脚底发软,抱着皎然的手急匆匆走回了四季园。
    陶芝芝想的是皇帝耳目的无孔不入,皎然这几日也在想这个问题,不过她想的却是谁在为皇帝做这件事儿,皇帝再只手遮天,龙椅连着皇城抽不开身,耳朵再长也鞭长莫及。
    想来想去,怕也只有凌昱了。既是皇帝信得过的亲信,又办事妥帖,皎然在心中哼哼,果然是天子的爪牙,沆瀣一气,谁知道她周围也有没有凌昱的耳目呢?
    不对,那定然是有的,飞月不就是吗,还是皎然心甘情愿留在身边的。
    三月三这日,墨书筠一个行囊踏上马车,往北入了皇宫,皎然则一身新装,被凌昱接着往南去了城外。
    晨间天色微亮,皎然就去了墨家看墨书筠梳洗打扮,入宫从选秀到得见皇帝还有好远时日,看着墨书筠沐浴更衣的样子,皎然莫名眼眶湿热,仿佛是在送嫁。
    她是如此,墨家二老更不用说了,墨里长不能去女儿闺房,那屁股就跟长了刺一样,怎么都坐不住。墨书筠眼皮红肿,看来昨夜也没睡个好觉,绞了好几根凉棉巾敷眼睛,才褪了些红。
    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皎然是目送完墨书筠,才回四季园去准备自己要去踏青宴的事儿的。
    三月的城外,比冬日吵杂,蔡河两岸,杨柳低垂,清风和煦,沿河两岸处处桃李争妍,一簇簇、一团团,一路都有市民在赏春景。或成群结队,或一人悠行,有人手中拎着一壶小酒,有人衔着柳叶当柳笛,还有调皮的少年小儿,故意追赶沿途香车骏马。
    皎然此时就坐在马车中,指尖压下几片竹帘空出一条缝,宁愿看僵了脖子也不愿意去瞧车厢里凌昱那张讨人嫌的脸,她这会儿送别墨书筠的劲儿还没过去呢。
    第143章 第一四三回
    车外柳笛清响,皎然又施力往下压,由缝隙望去,只见道旁一位公子,坐在马上忽而向前,忽而往后,围着三两携手前行的粉衣娘子转悠,奏笛示好。那男子头上还插着一朵大红花,当也是位风流公子,只是不知这番殷勤最后会不会献了个寂寞。
    凌昱对窗外的景致并无多大兴趣,但皎然看得咯咯笑,马车行过了,还恋恋不舍地扒着竹帘缝往后看,显然是恨不得变成蝴蝶飞出去和着那曲调跳舞。
    但在凌昱看来,踏春赏花,还不如眼前女子来得悦目。
    三月天不像正月二月那般寒冷,午时的日头甚至有几分初夏的浓烈。这天时,披风和棉袄已经不太常用,今日皎然换上的是浅蓝泥银层叠襦裙,襦裙长而坠,更显得整个人修长挺拔。
    这行头是楼若照着雪见姑娘的身份准备的,比寻常襦裙要更风情些,但楼若的眼光不因是女史就俗艳。
    襦裙通体是素净的浅蓝,没有繁复的花样,别看这薄纱简简单单,可大有来头,层层叠叠共有六层,却瞧着比寻常的叠纱裙还轻透,纱上点着泥银,在光下泛着粼粼银光,朦胧而梦幻。只有胸前那一抹绯白相间的系带最是吸睛,裹出丰硕的形状,好似底下真的是饱满而熟透的桃儿正待采摘。
    凌昱拉过皎然垂在腿上的手,这天儿穿襦裙其实还是早了些,但没办法,雪见姑娘不能包裹得比世家小姐还严实。
    皎然心知凌昱是何意,指尖一收,回头道,“我穿了暖玉甲,暖得很。”
    凌昱啧啧道:“哟,肯搭理我了?”
    一早上的别扭被一眼戳穿,皎然撇撇嘴,嘴硬道,“谁不搭理你了呀?”凌昱最擅长倒打一耙了。
    “没有吗?”凌昱凑到皎然脸颊边闻了闻,“那我怎么觉着,你身上有股很浓的火药味儿?”
    皎然不答言,想了想,然后哼了一声,曲起腿和他保持距离。
    凌昱挑了挑眉,大手穿过膝盖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坐下,“你在不忿什么?是不想赴宴了?还是墨书筠入宫,你舍不得,找不到人泄气,便把不满不悦都泄到我身上?”
    “谁找你泄气了。”这话一答,也就明明白白告诉了凌昱,她是因墨书筠的事儿心情不好了呐。
    皎然不喜欢这种离得太近的对峙方式,会让人忘记自己还在生气,她踢了踢腿,可也无济于事,只好扬扬头直接承认道:“难道书筠姐姐入宫,跟你无关?”
    “就为这这事儿?”凌昱没有太大反应,只淡淡道,“我不过奉命行事,你书筠姐姐不敢违抗圣旨,难道我就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