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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小当家 第98节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国庆快乐呀!
    1:苏郁 《步虚词》
    第165章 第一六五回
    转移话题,皎然以为自己足够明示了,但显然这番晴转阴,阴转雷雨的雨水只落到自己头上,没有影响到凌昱分毫,简直就是变脸变给瞎子看了。
    而更让皎然五雷轰顶的是,过两日她唤来飞月准备夜探新园子,飞月的答复是,“皎然姑娘,公子吩咐过了,不能带你去。”
    皎然气得直跺脚,叉着腰怒瞪飞月道,“到底谁是你主子?不是说都听我的吗?”她可从未对飞月说过一句重话。
    飞月抱拳作揖,“回皎然姑娘,是堂主吩咐飞月听命于姑娘的。”
    主子是皎然没错,但绕过这位主子,还有一位真主子。皎然巴不得能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好吐给飞月看,可是涌上来的只有无形的怒气。
    皎然惊讶却又不惊讶地发现,无论左走右走上蹿下跳,自己似乎都离不开凌昱的眼线掌控,可笑的是,这四大金刚,当初还是她点头让他们进园子来的。而彩絮儿和芙蓉儿手无缚鸡之力,比自己还不如,更不用指望了。
    既然如此,十二间楼暂时还是去不成了。
    过得几日七月初一,皎然领着皓哥儿和两个丫鬟,去城外的道观还有内城的城隍庙添香供奉。
    这是白师太她们离京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任务,往常每月里白师太都会领着夜凌音和丁绮绰去城外拜平安见老友,吃斋念佛,但每月去两次落到皎然身上显然不现实,便只吩咐她们每月添一次香火即可。
    这日皎然照旧领着众人去了城外,回城时已是申时,还剩城隍庙未去,但一大早登山下山,虽吃了斋饭,也带了零嘴充饥,但走到城里早就脚乏肚饿,便在朱雀门边的曹婆婆肉饼店坐下歇脚,饶是暑日里食欲总难以捉摸的皓哥儿,也二话没说地就就着肉饼小松鼠似的直啃。
    皎然觉得皓哥儿这模样可怜又可爱,招手叫来沿街叫果子的小贩,给每人要了一盏清凉茶点解解暑。皓哥儿好动,脑袋上的汗珍珠似的沿着脸颊哗啦啦地往下掉,小家伙想也不想,手还油滋滋的就一边一抹往脸上擦,看得皎然直“啧啧”了两声。
    “然姐姐,好热呀。”皓哥儿见皎然皱眉,忙撒娇道。
    脑门上那几根毛,从早到晚都没有干过,头上湿哒哒、脸上脏兮兮、身上又穿着百家衣,活像个小乞丐。皎然实在看不下去了,又唤来街边的活计,给皓哥儿剃了个头,将那本就还没长齐的小草彻底给剃了个干干净净,这下成了圆光蛋可凉快了。
    不过目送活计走的空隙,皎然眼尖地就看见对面李家香铺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那日在墨家衣铺见到的文昭清又是谁。
    说来也是奇怪,满大街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皎然就能穿过整条街,在扫过人群的间歇捕捉到对面刚从香铺里走出来准备上马车的文昭清。即便皎然早就告诫自己事不关己要高高挂起,但也抵不住身体的诚实。
    算算日子,这日不就是嘉禾公主的生辰吗?这都快到酉时了,想来是已经从生辰宴归来了,再看文昭清那快咧到耳边的嘴角,就知道此行甚是欢喜。
    皎然只觉得大街上分外刺眼,转过头又埋头啃起肉饼来,芙蓉儿心细,很快就注意到皎然忽地神色不佳,不由担心道,“姑娘可是身子不舒服?”
    彩絮儿闻言往皎然脸上一看,也觉得不对劲,“姑娘嘴唇都白了,难道是中了暑气?我就说嘛,早该跟以前一样申时再慢悠悠地下山,城隍庙那边明日再去就好了。”
    嗡嗡嗡的,彩絮儿就是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话特别多,皎然摆了摆手:“我没事。这几日园子里事情多,能一日办完就一日办完。”
    皓哥儿不懂那么多,听了一圈的话,只睁着一双汪汪的眼睛担心地看向皎然,嘴里道,“姐姐姐姐,你不要再生病了。”
    皎然笑着朝他扯起唇角。
    “我看不成,得去找大夫。”芙蓉儿道。
    彩絮儿也忙道,“咱们赶紧回去,城隍庙明日再去就好了。”
    “我真没事儿,你们瞧我像要晕过去的人吗?”皎然笑着摇头,见芙蓉儿和彩絮儿一脸不信,皎然只好道,“那我先回去,你们俩去一趟城隍庙可好,眼下这个月,园子里的事情多如牛毛,做都做不完。”
    权宜之下也只能如此了,彩絮儿和芙蓉儿去了城隍庙,皎然则大手牵小手,拉着皓哥儿回四季园。其实皎然真觉得自己没事儿,身上没有任何不适,只是到底脸上的神情控制不住。
    一回到花园里,皎然就领着皓哥儿回小跨院给他洗澡,小人儿身上黏糊糊的,像个刚从水里钻出来的娃娃一样。
    只不过刚从浴桶里出来,皓哥儿只裹着个遮羞的小亵裤,便又跑到院子里蹦蹦跳跳,皎然索性连小肚兜都不给他穿任由他去。
    皎然不爱出汗,但这一日下来,身上也难受得紧,替皓哥儿洗完,自己也去沐浴,只盼着泡个澡就神经舒坦了。
    花园里没人看着,皎然拴上小跨院的门阀不让皓哥儿出去,只让他在小跨院里倒腾,时不时还要朝外头喊一声,皓哥儿听见了也会应一声,如此泡澡才安心。
    小跨院里沐浴的地方不在屋内,另起一间小屋,这个澡皎然泡了小半个时辰,只不过起来快穿好衣裳时,皎然才想起已经好一会儿忘了喊皓哥儿了,忙又向外头唤了一声。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皓哥儿一声惊呼,皎然脑门里的神经一紧,突然想起院门边好似放了一架木梯,以皓哥儿的秉性,还就真敢往上爬。
    皎然简直想也不敢想,衣裳带子还没系好,就撒开腿奔了出去。
    檐角门边确实放着一架木梯子,皓哥儿此时正头朝地脚朝天,看得皎然四肢百骸的血都往上涌,一颗心险些快炸开。
    而之所以没炸开,是因为抓着皓哥儿脚的人,是凌昱。
    幸好,万幸。皎然虚扶在门边差点就软了下去,缓过片刻提了口气,才又快步走过去,抱着皓哥儿左看看右看看,凌昱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抱到最后,皎然却老鹰捉小鸡般将皓哥儿猛地一提,拎着放到墙边,怒斥让他面壁思过,皓哥儿转过头看着皎然,想哭又不敢哭。
    “给我对着墙,再乱动今晚就别睡,在外面站到天亮!”皎然从来没有这么气过,看得皓哥儿登时像蔫了的花儿一样垂着脑袋,默默对墙流泪。
    气归气,恩人还是要感谢的,皎然收回神,才想起还没谢过凌昱,也不知这时候他怎么会在这儿,虽说生辰宴请客是白昼,但夜里国公府定也有家宴的。
    皎然向来神思活跃且警觉,刚转过身,就发现门并没开,凌昱怎么突然翻墙进来了,还来得这样巧,说来找她也不对,今日她出城,凌昱也是知道的。
    竹青袍、白玉冠、挺拔如松,气势如虹,不是该在宴席上吗,皎然本想问“你怎么在这儿?”不过再往下看,就全都明白了。
    皎然看到凌昱手上的护身符时,难以抑制地愣住,但旋即便了然,垂下眼眸,那眸底似乎有一股像浪潮般的东西渐渐褪去。这些日子以来,那疑惑和不解就跟悬在头顶的利剑一样,叫人不安又惶恐,时时搅乱皎然的心境,如今总算水落石出了。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是失落、失望、亦或是心底那一声“原来如此”和“果真如此”,皎然往后退了半步,保持一个抗拒和防备的距离,这动作叫凌昱不由眯了眯眼睛。
    所有的温存像瞬间蒸发了一样,凌昱也不抢着说什么,直直看着一脸避之如猛虎的皎然,皎然则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手上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护身护,没敢去看凌昱的脸,不是不敢和凌昱对视,而是怕显得自己太可笑,到头来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良久后,皎然才挤出一丝苦笑,刚要开口,门外就传来敲门声以及彩絮儿的声音,“姑娘?”
    皎然打开门,和彩絮儿道了一句,“看着皓哥儿,别让他乱动。”便抬脚往水榭走去。
    彩絮儿看着皎然的背影,方才这个面如死灰的女子,真的是她家小姐吗?再看看随后跟去的凌昱,更觉得皎然今日不对劲,想以往凌昱也不是没出现在园子里,但哪一回皎然眼里不都是亮晶晶的,怎么今日……
    没错,就是面如死灰。彩絮儿一想就更确定没看错,又看了眼站在墙边的皓哥儿,忙小跑过去,蹲下来问,“皓哥儿,这是怎么了?”
    皓哥儿吸了吸鼻子,眼里满是泪花,“皓哥儿刚刚爬到屋顶掉下来,被然姐姐看到了。”
    天知道彩絮儿问的不是这个,不过问一个孩子这么难的问题也是为难,彩絮儿狠狠拍了拍皓哥儿的屁股蛋子,“该!该好好罚!站着别动!”
    水榭那边,皎然则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她静静跪坐在苇草席上等凌昱到来,没有煮茶、没有商讨,和凌昱没有过这样的对峙,一时间竟想不出该如何开口。
    皎然心底有个小丑恨不得跳起来将屋内所有的东西都拿起来朝凌昱砸去,但理智总是束缚人,成功压制了小丑,她不是这样的人。
    低头寻思间,凌昱已经坐到对面的蒲团上,皎然的视线在矮榻桌面停了许久,这才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皮道,“你当初是为了这个接近我的?”桌面上放着皎仁甫给她的护身符。
    第166章 第一六六回
    这个念头不是没在皎然脑中闪过,但那时她还不知皎仁甫留下这么大的把柄,且因着对皎仁甫自带怨念,所以迟迟未打开他留的信。
    透过凌昱的眼睛,皎然仿佛看到当初那个防备心一寸一寸被攻下,却还傻里傻气任人鱼肉的自己。
    她就说凌昱怎么会莫名其妙看上自己嘛,八辈子沾不到边的关系,亦没有什么能为他所求,便只当是阴差阳错碰见一个从不因她的任性跳脱而拧眉的人。
    所以即使后来读了皎仁甫的信,那念头在皎然脑海中再次闪过,她也没有去捕捉,任其如流星般滑过,。可现在来看,与其说来不及捕捉,倒不如说是不愿去相信。
    可眼下的结局证实她所有的念头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笑话,连皎然也忍不住扯起唇角自嘲,自欺欺人的结果就是任人欺我。她不明白凌昱为何要选择欺骗,是想就这般瞒到他们有朝一日分道扬镳,还是觉得这般将她玩弄于鼓掌间,看她如痴儿般对他毫无保留,觉得好玩?
    她已经够真实和真诚了,为何还换不来别人的坦诚相待。
    其实在打开皎仁甫那封信时短暂的神思交锋里,皎然也不是没想过若真如此,要是凌昱能坦诚相待,她会不会选择原谅,那时的她一时间也没能交出答案,只迅速从这个念头中抽走。
    事实上凌昱未尝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每次看着皎然那双眼睛,就什么都说不出来,这姑娘眸底越是澄澈,就越能映照出别人的不堪。
    皎然和凌昱对视了许久,最后凌昱只淡淡答道,“是。”
    “呵呵。”皎然发出一声又轻又冷的自嘲。
    果不其然。她就说她和凌昱这种人,怎么会莫名其妙有交集嘛,纵使两人间有酒店生意这层关系,但也只该是互相利用,也不知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皎然有些怅惘又有些自责,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从来不会光顾到她头上,怎么能抱以侥幸呢?凌昱从来不是舍近求远的人。
    想到这里,皎然深深吸了口气,又问道,“你当初没想找过吗?”凌昱这种人,能脖子一拧使人断气的,绝不会多费一刀。要是没有一招致命,只能说明他对这个人还有兴趣,或者怀有深深的恶意,才会不给个痛快。
    但凌昱应当不至于对她有如此深的恶意,和他相处久了,皎然还是能分得清他的喜好的。
    凌昱道:“没找到。”
    听着凌昱无波无澜的承认,皎然原本气得发抖的肩膀奇妙地松了下来,好像原先乱成一团麻的情绪,突然全都被抽走了,瞬间将她送回到白皑皑的冰雪世界,再没什么可以遮蔽双眼的,只余下苍凉的真相不得不面对。
    大概是怒急生乐,像旁观了一场荒诞的世俗俚戏般,皎然嘴角竟然弯起一个弧度。她心想既然都如此了,倒不如在终点留个好印象。
    可皎然不禁又会想,那么凌昱一开始是如何看自己的?像猛虎捕捉猎物一样,悄声靠近,生吞入腹之前,先按在掌下逗弄一番,而看着还能傻呵呵的自以为是的自己,应该很好玩吧?
    当不在此山中,抽离开来,才发现过去的真情假意掺杂太多东西,以至于聪明如皎然都看不明白凌昱对她的包容,是出自本心?还是为了让她臣服不得不做的妥协?即使是出自本心,那又有几分是真情实意,几分是因为新鲜呢?
    皎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她虽也算是养在高门里长大的,但世家贵女可能再找不出她这样“脱俗出世”放得开的,世家女的底,世人看来风尘女子的心,所以凌昱一时新鲜倒也不足为奇,这可不比那些纯姐儿,纯贵女新鲜吗。
    人家图的是新鲜感,而她,因为好奇心勇当猫,结果将自己给害死了。
    在凌昱眼里这或许不是件值得介意的事,单看他一如既往波澜不惊的语调便可知。凌昱大概不理解皎然为何如此生气,殊途同归,只要终点一致便是。
    但对现在的皎然而言,她容不下一丝杂质,因为这点杂质,足以让她在这个世道沦为跟其他女子一样的命运,只能任人唾弃和摆布。
    一个不合时宜的理想龟壳,终究还是被敲碎了。皎然在桌底捏了捏自己的手,而后看着凌昱道,“既然你得偿所愿了,那我们便到此为止吧。”
    不是商量,不是赌气,没有追问,没有哭泣,更没有愤怒,也不会歇斯底里,皎然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冷静,但凌昱却好像没有听清楚一样,“你说什么?”
    皎然看着凌昱的眼睛,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到底为止吧。”
    凌昱眯了眯眼睛,“你可都想清楚了?”
    皎然看着凌昱,其实走到这一步,除了起初因为突如其来而不断在心中翻腾的愤怒,认清现实后并不难接受这个结果。这小半年里,除去这层利用关系,凌昱待她是极好的,而皎然也在他身上得到了不少好处。
    不然酒店也不会做得这么快,这一点皎然很感激凌昱。
    诚然皎然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只是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方式结束,皎然本是有心来个你好我好的收尾的,但这突如其来的冷水,让所有金灿灿的回忆都失去了光芒,瞬间泼醒还沉醉其中的皎然。
    她害怕再这么走下去,回头一看,却发现所有一切不止失了光芒,连颜色都变得灰暗。
    皎然在凌昱冷冰冰的视线里点了点头,她想得很清楚。她很清楚自己对身边人往往会有超出自己认知的妥协,今日若没谈妥,以后就更无可能,所以哪怕可能会被凌昱打压,她也咬牙不想让步。
    幸好地上隔着桌案,尽管皎然时刻强逼着自己不移开视线,但桌底下的手已经拧得发白。这并非害怕,也不是恐惧,而是皎然在用气势碾压人这方面远远比不上凌昱。
    “如果我不同意呢?”凌昱笑着问,“你又准备怎么做?”
    说实话,这样笑眯眯的凌昱,反而比挂着脸的凌昱更让皎然感到害怕,她好像还没见过凌昱发怒。皎然终究还是先放下眼皮,将视线挪到桌面,“我是说真的。”
    皎然真的是认真的,和凌昱在一起时,是认真地跟他好,如今想分道扬镳,也是认真权衡过并非意气用事。
    只是凌昱总是将她的话当成孩子的玩笑一般。
    “你不想听听我的解释吗?”凌昱又温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