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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43)
    而十多年过去了,他们的关系虽然已经变得不差,往事却原来还是膈应在他心头,才会在看见这一幕时仿佛重叠起了身影。
    楚栖心口微涩,却顾不上去追究这种感受的由来,他在水中睁开眼,摸索着向少年的方向游去。
    那少年还在死命挣扎,尖叫声却被河水呛没,看样子甚至对水惧怕到了极点。楚栖知道溺水之人会不顾一切抓住救命稻草,特别像这少年一般力大无穷、又对他们充满敌意,一个不当心甚至反而自己可能成为水鬼,便小心地游至他身后,尝试从后面抱住他。
    那人已经连呛了好几口水,意识开始模糊,连挣扎的幅度都小了,但察觉有人揽着他将他托起,还是下意识地开始蹬腿挥手,手肘和脚掌都撞到了身后的人,不出意外地听到了一声闷哼。
    他却忽然乖乖不动了。
    冰冷的夜河传来刺骨的寒意,少年昏迷前还不忘抱紧了身上的裘衣。
    第50章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4)谢谢你,恩
    翌日。
    楚栖裹着厚被喝姜汤,两根手指堵着自己的耳朵,一脸生活不易的郁卒。
    原因倒不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人,也不在他各种旁敲侧击却还是没有会意、仿佛真的和皇帝毫无关联的彭老板。
    而在于旁边一个哭一个笑的俩人。
    明遥:我的初吻就这么没了!呜呜呜!栖哥哥他不是人!
    澜凝冰:诶那后来呢?这小孩儿一夜没醒,你们就把人搞风光楼来了?然后我们见义勇为的世子就这么伤风了?
    明遥:那不然呢,我还折腾到大半夜才回府,幸好没撞上我爹!他伤个风可怜什么啊,还是可怜可怜我吧
    小明,楚栖听不下去了,还初吻呢,懒得揭穿你,何况不就人工呼吸一下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明遥还要就他的清白问题叨叨几句,一旁的柴斌哭丧着脸涕泪交加:主人,可真不能这样啊,您身体金贵着呢,万一出了什么事,属下怎么和王爷交代啊?下次说什么属下都不会让您一个人出去了!
    凌飞渡难得默契地点头同意。
    楚栖头疼地撑着脑袋,行了,没下次了阿嚏!他打了个喷嚏,又伸着脖子觑了眼昏睡着的小孩。将他救上来后,彭永彦手下的大夫先治过一趟,说并无大碍,开了点药等苏醒就好,楚栖不全放心,回风光楼后又叫了位太医诊治,倒是瞧出了些不对劲的东西。
    这少年身材瘦弱,比同龄小孩还单薄许多,筋脉里并无内力,而且正相反,他的脉象紊乱无序,前所未见,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那股骇人力量。身上还青一块紫一片,爬满了斑驳的伤痕,却全是旧伤,只有几个细小的划痕像是近期留下的,看上去像是从哪里逃出来的饱受虐待的奴仆。
    假如无视掉他满分的体力和诡异的脉象的话。
    楚栖对他身上的诸多谜团好奇得紧,当然最在意的,还是他和柳戟月的关系。
    柳戟月要找的人是他吗?彭永彦矢口否认,又再无别人来寻他,怎么看就只有这个小孩儿最显眼,而且他怕水、失语、胆怯的微末特征总让他眼前闪过一些记忆深处的画面,仿佛沾上了谁的影子。
    当然如果说出他的错觉,旁人大概只会啼笑皆非地看着他吧。
    额头发烫,喉咙痒痛,楚栖又去睡了个回笼觉,待朦胧中被巨响吵醒时还有些犯迷糊,直至柴斌慌乱冲进来,叫喊那个人醒了这才清醒过来,大步往那边跑去。
    光看见半扇要坠不坠的门时他就开始眼皮直跳,不会拆了一个惊鸿洲榭不够,还要把风光楼也拆了吧?
    目光向房内瞟去,更是吓了一跳,桌椅尽碎狼藉满目不说,凌飞渡的精铁链鞭活生生被扯成了两段,他正面色铁青地盯着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却双目无神地坐在床榻上,一旁的澜凝冰怀抱瑶琴,弹着安神的曲子,口中声音不是平常沙哑低涩的伪音,而是他真正的悦耳嗓音,分外轻柔低沉,仿佛引诱言语。
    此地可保你安虞。澜凝冰道,放轻松。
    这还是楚栖第一次亲眼见证他致幻之力的强大,连凌飞渡都狠吃了一瘪的人在他掌控下却安静了下来。但待楚栖走近,仔细看去,却见澜凝冰脸上的神情完全是气恼烦躁,脑袋上还有个淤青,估计是被波及伤到。
    澜凝冰见他出现,不耐之色更甚,用眼神狠狠抗议:快把这麻烦解决!
    楚栖也有此意,他蹲下来,与那少年平视,对澜凝冰道:我来试着和他聊聊。
    澜凝冰却显出了犹豫之色。
    没事,总归要交流安抚的,不行你再唱歌。
    随着琴声与絮语的暂止,面前的少年眼中逐渐褪去迷惘,取而代之的是惊恐与害怕,下意识抬手抱住脑袋,做出自卫的姿势,却又在看到楚栖的那一刻呆愣住了。
    楚栖见他反应,忍不住笑了笑:怎么还怕呢?明明之前一胳膊打得我险些吐血。
    那小孩闻言,低垂着头不敢说话了。
    分明拥有那般强大的力量,却是这样的性格,实在是楚栖也不知道这是福是祸。
    他让凌飞渡暂时退下,怕吓着了这个人,却叫澜凝冰留了下来,毕竟若有万一还可以控场,然后将驱寒的姜汤、柔软的衣物、温暖的吃食一一摆在他面前,道:虽说太医检查过,你一点伤寒的迹象都没有,但还是防范未然吧。
    那小孩更加拘束地攥紧了手指。
    楚栖看了他一会儿:说起来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他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是不会说话?
    又微妙地摇摇头。
    楚栖:之前大夫也检查过,他的喉咙舌头并无伤痕,而哑巴又绝大多数伴随着耳聋,但现在既然两处都没事,那就多半只可能是心病?
    怎么又是心病,又一样一样的。
    但现在也不是询问为什么不能说话的时候。
    我没有恶意,只是碰巧撞见,就将你救了上来,先好好养病,等痊愈了,你可以选择留下来,也可以自行离去。说是这么说,但临走前总该将事情搞清楚,他的确有些图谋,我叫楚栖,你也可以喊我世子,喏,就这两个字。
    楚栖随手在他掌心里写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写完才反应过来,一个小奴隶般的人物,哪可能识字啊。
    但让楚栖意外的是,那少年瞪大眼睛看了眼自己的掌心,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在自己手背上描着两个字。
    碧梧?楚栖念了一遍,好似意识到什么,你叫碧梧?
    那少年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轻轻发出一声:嗯。
    楚栖察觉到对方的警惕之心终于放了下来,就一边看着他用餐一边循序渐进地问些话语,只是一来碧梧用手指写字太慢,二来他也时常面露茫然,摇着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所以并未问出些什么名堂。
    楚栖见他也有点累了,便让他先去休息,改些时候再来找他。
    碧梧身上的谜团还很多,譬如为何之前会在西郊落水、身上的旧伤与蛮力从何而来、是否是皇帝要找的人,等等,但这些事急也急不来。
    他正琢磨着碧梧的来头,便听澜凝冰忽然道:今儿可就初三了。
    楚栖随口应道:小寒到了。
    澜凝冰睨他一眼:离初五还有两天,看来在月娥公主入宫前,咱们是没机会了。昨儿我见你不在,还以为你一人偷偷溜进去了。
    楚栖瓮声瓮气道:那就等初五之后再想办法呗,你急什么。
    我是挺急的,毕竟你们皇帝要是听完我说的话,八成就不想纳月娥公主为妃了。
    楚栖狐疑地看着他。
    澜凝冰又道:虽说好像他本就不想纳,也明白其中秘辛。
    给我个理由,痛快点。楚栖不耐地从他身边经过。
    澜凝冰啧了一声,跟上去道:深层的缘由我不能说,只从表面上看,你可曾疑惑为何北雍与西宛频频示好?
    北雍的示好显而易见,而且是花了大手笔的,但相较于北雍的大张旗鼓,西宛的私联却极少有人知道,就连楚栖之前也只知道有西宛奸细混入京城,那三只怪物是他们带来的。
    他们被揪出来后,自然是被打成了挑拨离间之徒,但若是从另个角度上来看,那三只怪物,说不定也是一种献上珍宝的示好
    楚栖忽然不寒而栗。
    他问:为何?
    自然是因为快要走投无路了,澜凝冰道,但东承,或者说柳戟月可以救他们。
    这话听起来匪夷所思,前些年边境也没少动干戈,雍宛两国过得好好的,怎会无故求助于敌国?而且听他话中意思,救命之人并非举国之力、或是掌握大权的楚静忠,只可能是柳戟月一人而已。
    然而楚栖却仿佛猜到了其中深意。
    是要皇室血脉?
    澜凝冰蓦然看他,语气中尽是惊愕:你怎会知道?
    楚栖没有正面回答,一时间,那日在御书房翻阅过的写有太阴幽荧与血脉之力的文字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那时的倍加疑惑却仿佛在此时显露出点端倪,他闭着眼回想起其中的部分内容:西宛皇室人丁稀疏,名存实亡,举国近乎被巫族掌控,白虎血脉虽说精纯,却极为稀缺;北雍皇室则正相反,十六部落混居,子嗣众多,经年下来,玄武血脉被稀释浅淡。这便是他们岌岌可危、走投无路的原因吗?
    澜凝冰停下脚步,若是此刻摘下他的黑绫,便可见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与出离愤怒。但他闭了闭眼,强行忍下了心头之火,又问了一遍:你从哪里知道的?
    不待楚栖回答,他自言自语道:这是各国皇室秘辛,关乎国运乃至天下气运,历代先祖从来守护这个秘密,看得比遗诏还郑重,并未荣登大宝的皇子也没有知情的资格。
    楚栖眉峰一跳,他知道这件事隐秘,却也不曾想到竟会隐秘至此,那柳戟月怎会将这种堪比遗诏的东西放到他唾手可得的地方?
    那端澜凝冰已经帮他做出了解释:是啊,只可能是柳氏皇帝告诉你的。也对,承国如今的皇城只是在前朝旧址上改建的,当年柳峥嵘杀入暨国内廷,虽说据传放了把大火,后来说不准也将记有秘辛的文书找了出来,只是没遵守上面的规定罢了,不过就算不遵守也无所谓了。
    楚栖道:怎就无所谓了?
    澜凝冰扯出一个难以形容的笑容,似悲非悲,似嘲又非嘲:改朝换代,新皇柳氏并无血脉之力,又何须遵守他国旧例?
    又是血脉之力。楚栖听多了这个词,都有些麻木了,他平静地问澜凝冰:你身上,不,你们澜氏那点奇特的能力也属于血脉之力吗?是青龙血脉?
    澜凝冰耸了耸肩膀:非要说的话,就算是吧。旧国毁于海啸风暴,不过是因为族人囿居岛上,常年族内通婚,才弥留下一点奇异之处,也没什么大作用就是了。
    然而他话锋一转,我族旧国早已覆灭,血脉存留再非要紧之事,但对西宛与北雍来说却是关乎国运兴亡的大事。
    白虎血脉少之又少,近乎绝迹;玄武血脉淡之又淡,近乎不存。而与这相应出现的则是各国的衰颓之势,西宛巫族已能取代官府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北雍的部落叛乱也愈演愈烈,但恐怕底下的饥荒与灾害连他们的国君都清楚不全,若再不采取措施,岂非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国破?
    楚栖疑惑道:依你之言,皇室血脉与国运有关,但千年传承之中,古国相继覆灭的原因各异。你澜氏旧国是毁于天灾,那麒麟血脉的掖国呢?听闻是一朝崩散,根本没有确切缘由,还有螣蛇血脉的暨国呢?距今才不过三十年,还听说有前朝遗孤去投靠千波岛,难道这些国破都是皇室血脉出现问题?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澜凝冰崩溃地跺脚,我继任澜氏族长后,才有资格查阅古籍,还因为千波岛远离中原记载缺失,并且我常年不在岛上而知之甚少,你、你你们皇帝真是疯了!
    楚栖隐约能理解他的愤怒,若是那几个国家的运数真就全权系在皇室身上,一旦被旁人知晓这个秘辛,恐怕将会引起翻天覆地的变动。
    但这与柳戟月又有什么关系?心思急转之下,楚栖也顾不得直呼皇帝名讳是什么大罪了,反正看起来他和澜凝冰都满不在乎。他蹙眉道:我虽不懂那血脉之力的由来、传承与旧制,但方才你也说了,新朝皇室并无这份力量,那北雍与西宛又为何要找上他?
    澜凝冰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一时却并未答话,他手指攥着袖口,难得不掩饰焦虑的心情:解释不通,你别问了!
    楚栖顿时恼火起来,最关键的时候他竟然不说了,他便自己思索着道:北雍示好的目的是联姻,却不知西宛意欲为何?我连他们皇室成员还剩几人都不知道,不过姑且也算作联姻好了。联姻之后呢,诞下子嗣也不能够继承皇位啊,就算再退一步,继承了,这也该是数十年之后的事,难道雍宛就把救国的希望放在这种遥不可及的目标之上?
    他越想越觉得奇怪:除非他们的目的不是联姻?
    沉默良久后,澜凝冰终是开口道:我不知道他们具体在想些什么,毕竟从前并没有改朝换代的记录,东承是第一也是唯一的新国。皇室并无血脉之力,但谁也说不准,国运是否也不与皇室血脉契联。
    此话听来玄妙,但古时也常有得某物得天下、又或谁人是帝星转世的传言。能够龙袍加身、南面称尊的人无一不是受命于天,本身运数就是万里挑一,何况久居皇城,聚天下气运为己身,久而久之,也将荣辱与共了。
    至于真实目的,也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我原先以为你们皇帝对血脉之力毫不知情,便想去提醒一二,现在看来完全是我多管闲事。澜凝冰道,亏我难得大发慈悲。
    楚栖看他神情不愉地往外走去,有句话在心中转了转,仍是问了出来:古滨国为何会受天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