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房间的监控核心。
稀碎的监控核心甚至还在颤颤巍巍地往外冒烟。
囚牢的金属栅栏应声而开,墨兰斯早就将针对林池房间的黑塔监狱程序修改成了特殊的设定,避免遇到紧急情况林池来不及逃生。
但是即便如此,黑塔也没有发出越狱警报。
林珲笑眯眯地收起武器,对林池道:alpha,你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林池:???
他终于还是憋不住,冒出了一句你神经病啊?!
厚重的大氅落地,露出一身单薄凌乱褶皱的白衬衫,略长的下摆角落里溅着不显眼的液滴。
林池决定动手。
他迅速地推开了开锁的金属栅栏门,站到了毫无遮拦的林珲的对面。
你确定要这样?
在没有足够把握的情况下,林池并不希望随便与人发生冲突。
他不想给墨兰斯增加麻烦。
毕竟他的认罪就已经让墨兰斯够难过了。
虽然那是最适合的选择,但人类并不是完全理智的生物。
然而林珲随手将手里的小型武器一抛,精准地落在了距离两人位置相同的二分点,让他们都很难短时间够到。
我想见识见识正版林阁下的顶a战斗力。
林池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的各项身体状态其实都很差,不仅仅是因为长年累月的过劳以及高强度的太空军旅辐射积累损伤,更是因为这几天墨兰斯简直像疯了一样地往死里折腾他。
黑塔里的休息条件虽然比靠着战斗星舰的金属墙壁站着睡觉要好点,但只要是个人都不会觉得这样很好。
更何况是已经基本回归正常睡眠的林池。
可能是过度补偿的心理,林池在回到墨兰斯身边以后,几乎是被纵容着疯狂往床上加软垫。
如果不是送进黑塔的审判发生的比较早,林池可能已经把墨兰斯的床给换成了豌豆公主高配版软床,人睡上去就跟睡在杏仁豆腐上似的。
勉强定了定神,林池深邃的瞳仁微缩,彻底锁定了林珲。
你先。
他的意思是要林珲先动手。
林珲立刻活动了一下筋骨,看起来笨拙而又朴实地起手稳重格斗姿势,冲向林池。
其实他是知道林池习惯于后发制人的。
但他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打败林池。
林池仔细端详打量着林珲的格斗动作。
很像他。
但终究有一些极其微不足道的不同。
因为林池的格斗里融入了他曾经几十年的人生经历,无论是跟公园老大爷打太极,还是被迫参与朝阳大妈的扭秧歌比赛,甚至钢.管.舞那实际上都是人类对自身躯体掌控的一种体悟练习。
人类个体的战斗并不是纯然的肌肉记忆与招式对抗经验混搭,而是奇妙的实践运用。
林池轻飘飘地推拒,在短暂的几次拉锯之间,他就大概探明了林珲的基本情况。
很好的格斗训练基础,优秀地还原模仿了林池所有的格斗记录影像,可他对自身的了解不够透彻。
要知道,即使是一个人在不同的状态下肌肉密度、体.液摩尔浓度等都会不一样,甚至夸张到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改变。
更何况他们是两个人。
不过林池没能在林珲投降之前将他控制住,反而是林珲过了两三招以后,好像生怕林池扯着了伤到了直接半跪于地,交了手选择了投降。
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
林珲被林池背后按着,半跪于地,两手捂住了自己的后颈。
他看起来有点乖。
但深知自己行为逻辑的林池并不会掉以轻心。
一切都可能是伪装。
林池凉凉地垂眸,从后方打量着林珲。
作为一名想要取代他的克隆体,林珲其实已经很成功了。
只要不是墨兰斯或者兰斯洛特一类的人,应该基本上都会把他认成林池。
你到底来做什么?
林池冰冷的指尖硬生生勾开了林珲后颈的手指,直接点在了人类最脆弱的神经命脉上。
如影随形的死亡威胁感在冥冥之中追逐着林珲。
可林珲纹丝不动。
他不是不想动,而是知道不能动。
一旦他动了,林池必定会当场对他下死手,然后送他的尸体给墨兰斯抵罪。
林池不能越狱。
或者说,为了墨兰斯他不能越狱。
还在实验基地里被迫反复反复反复模仿观看林池所有影像记录的林珲,他其实一直都很羡慕墨兰斯。
墨兰斯有林池全心全意的关心爱护,可他林珲从被复制出来的第一天,就注定永远孤独。
因为他是工具,不是人类。
林珲又笑了起来,松开护住后颈的双手,暧昧又单纯地摸了摸林池的手指。
你的手好冰。
话音未落,他就握住林池的手腕,然后带着它往下落了落,彻底地贴住了自己的后颈。
后颈很热。
林池完全没预料到林珲的举动,有点茫然失措地看着自己把对方给冰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林珲眯起深琥珀色的眼睛:我再重复一遍,我是来拯救你的。
林池顺势捏了捏他温暖的后颈:哦。
他因为手里极度脆弱的温暖,犹豫了一秒,最后还是放缓了语气,补充到:那你现在对我有什么重要的建议?
林珲斩钉截铁地回答:有。
远离墨兰斯。
林池皱起眉头。
林珲还在继续:他会害死你。
林池松开眉头,对着林珲的背影控制表情,淡淡道:我知道。
林珲:不,你不知道。
他努力地挣扎着回头,握住了林池的手腕,很温暖。
他会囚禁你,强迫你,妄图控制你。而这之前,他还会猜忌你,怀疑你,试探你你很清楚,林池,我拥有跟你相似的思维,所以我知道,你知道这一切都是很可能发生的事情。
顿了顿:甚至是已经发生过的。
林池的神色很平静,单从表面根本无法看出他具体在想些什么。
背对着他的林珲却在继续努力:你知道的,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今天根本不可能好端端的游离在墨兰斯的掌控边缘。
你知道他有隐性的偏执病态精神,你知道他的控制欲远超正常人,你也知道
林池:够了。
他的眼眸低垂,看不清深浅。
冰冷的手指轻抬,摸了摸同样温凉的耳垂。
alpha的神情冷漠,眉宇间尽是疏离。
他也还算个正常人。
林池的语气淡淡的,让林珲难以捉摸出他的真实内心想法。
林珲的眼眸往下沉了沉。
他的手伸进了口袋,口袋里应该有东西。
哪怕精神再不济,林池也依然注意到了对方的动作,他当即喝止:你干什么?!
林珲马上委屈地掏出自己伸进口袋里的手,可怜巴巴道:怎么了?
从掌心看不见有任何东西。
林池看着他用自己的脸做出委屈的表情,整个人都有些难以言喻,他抿了抿唇放缓一点语气,膝盖压住了林珲的脊背,避免他威胁到他。
然而林珲却自顾自地继续说:那他把你做到过真的怀孕跟真的流产,你知道吗?
林池的眉头拧起,断然道:alpha不会怀孕更不会流产。
林珲强硬地转身,顶着百分之一被林池当场拧断脖子的危险,抬头极尽真诚地凝视着他。
但如果一个alpha的身体差到一定程度,连基本的自我维护清除威胁都做不到的时候,是真的会怀孕的。
他看起来很痛苦,甚至连五官都有些扭曲。
这种怀孕是以透支alpha本身生命为代价的,基本上不可能真的把孩子生下来,只能流产,或者一起死掉。
林池听得有些心底发冷。
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能从林珲的表现里感觉到同等的痛苦。
他的指尖冷不丁地开始发颤,额角有大量的汗珠在往外冒,但他本人却并不发热,反而是开始异常降低体温。
眩晕以及呕吐感如影随形。
林珲仿佛恶魔的低语:你感觉过那种痛苦,你知道的,明明不应该存在于一名alpha的身体里的东西,却莫名存在了,而在你决定用生命留下不应该存在的东西的时候,它又被让蛮横地杀死夺走了。明明正在一点一点夺走你的生命的人不是你身体里无辜的,具备你基因的胚胎
等林池确切地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他已经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完美的控制。
林珲顿时暴起,反身压制住了他。
林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失控般的战栗,最终被林珲扶着倒下。
林珲捂住了他的双眼,林池的眼睫毛缓缓摩擦过他跟自己一样带有薄茧的掌心。
有冰凉的液体被注射进了他的身体。
林池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外来的液体迅速地冲进他的静脉,瞬间中和了他的局部体温。
那是
林珲抱着林池,慢慢松了一口气。
他刚刚真的很害怕林池把他的脖子给拧断了,不仅拧断,而且还要把他给交出去给墨兰斯。
拧断脖子其实还好,毕竟林池的技术还算不错,就算拧断脖子,但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总会找到机会苟活下去。
可要是林池把他交给墨兰斯墨兰斯要是知道他来干什么的,怕是能把他给折磨死。
就算他长了跟林池一模一样的脸,拥有几乎一模一样的习惯。
林池的眼睛闭不上,他瞳孔微微涣散地仰望着上方被打烂的监控设备核心,,清澈圆润的弧面有时候还倒映着林珲。
林珲松了一口气,有些腿软地跪倒在地,小心翼翼地抱紧林池。
他看着林池仿佛陷入了梦魇,逐渐恢复浅色的唇瓣骤然惨白,但林池什么都没有挣扎。
他安静得就像一个毫无生气的洋娃娃。
林珲的心尖跟着抽痛。
他大概知道林池到底在经历什么。
毕竟
我们其实拥有同样的东西。
或者说我们将会拥有同样的东西。
林珲搂抱着林池,在他额前轻轻地烙下一吻。
他不像林池经历了那么多的危险与风浪,他的身体很好,温暖而又坚韧。
冰凉的空注射管滚落在地。
林珲听见了林池的喃喃呓语。
没关系没关系无所谓的
晶莹的泪滴无知觉地从他的眼角滑落。
坚忍不拔的alpha此时此刻看起来竟然意外的可怜,林池蜷缩了身体,本能地依偎进了林珲的怀里。
林珲温柔地低头,用自己温热的额头抵住林池的额头,一字一句道:希望你在恢复全部记忆以后还会这么想,我亲爱的
林池仿佛做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梦。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依然躺在黑塔监狱里,头顶的监控设备核心完好无损。
整个人蜷缩在墨兰斯留下的大氅里,像只悲惨的找不到遮风避雨场所只能暂时落脚在某一破旧随时倾倒老屋里的流浪猫。
林池没动。
他有些缓不过劲儿来。
在漫长的梦境里,他被墨兰斯不停地囚禁,他在不停地挣扎试图逃跑,一次又一次地被抓回去,一次又一次地被增加囚禁的砝码。
到了最后,他跟墨兰斯都几乎麻木了。
墨兰斯不耐烦地切断了他的腿部神经,然后是双手的肌肉运动神经。
林池能感觉到自己就像一条小青虫,余生都只能在一颗青菜上丑陋地扭动爬行,即便是本能地结茧化成白蛾,也依然会被墨兰斯残忍地拔掉翅膀,变成他掌心毛茸茸的难看小爬虫。
那种感觉极度绝望压抑。
压抑到即使是现在的林池都有一点难以承受。
他甚至还看见自己的肚子一点一点地大起来,因为莫名其妙的对新生命的好奇与喜悦,撑起了绝望黑暗精神世界的一点孤灯。
林池甚至都能意识到那种扭曲的异样的奇妙体验。
然后有一天,他支撑不住昏过去又醒来,就看见自己的小肚子没了。
一切都浸泡在死水般平静里。
在那段记忆里,似乎墨兰斯疯得很内敛彻底,而林池自己最后也几乎被逼疯了。
大概是真的快要死了,记忆里林池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走出灰暗,每天笑眯眯地给陪在自己身边唯一的墨兰斯讲故事。
什么都讲,大概讲完了他曾经最喜欢的所有故事,充满光辉与希望的苦难人生。
眉目阴贽的墨兰斯就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安静地听他讲故事。
两个人之间的情绪氛围在肉眼可见地变好,直到某一天,林池终于支撑不住陷入了长久的黑暗。
林池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不过如果这真的是他曾经经历过的,那后面的事情大约就应该是他死后的事情。
众所周知,人死之后的事情跟死人是毫无关系的。
林池安静地蜷缩在墨兰斯的大氅里,他似乎早就习惯了被他的信息素完全包裹。
这段突如其来的记忆过分真实,但林池还是半信半疑。
不过,就算是浏览过一遍这种灰暗压抑的记忆也让林池忍不住地想要吃点甜到腻死人的甜点,最好还要有最浓重的奶香味,强大的脂肪、糖类能够勉强安抚住人类濒临崩溃的情绪。
林池就这么一直躺到有人来找他。
他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不过他也并不在意。
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梳理梳理新得到的这些记忆。
虽然不能完全相信,但就跟他之前脑海里的原文一样,总归会有点用处。
然而,这一次进入囚禁林池的房间的人似乎并不是林珲。
甜甜的牛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