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日。
    地上一年。
    转眼间，陆青峰走马上任已经三月有余。
    放在人间。
    便是弹指百年。
    这一日。
    原捉神将军府‘移山翻海铁甲上将’，现天蓬水府‘掌水界分野灾沙上吏’铁羽道人，得了空闲，出天河，来到苍龙山脉。
    这苍龙山位于南瞻部洲东境。
    据说上古时，一条苍龙陨落于此，化为延绵山脉。
    故此得称。
    苍龙山起起伏伏，有无数山头、沟壑，又有溪流江河流淌，其间有平缓处，多有凡俗生存于此，衍化为大大小小国度，尊道尊佛。
    亦有妖魔盘踞之地，大妖、老魔藏于深山，内里多炊毛饮血之辈，唤作山蛮，供奉妖魔。
    仅此一地。
    便号称有八百小国、三千山蛮、十万山头。
    仙魔妖佛汇聚，难分难舍，情势复杂。
    从九天之上‘捉神将军府’径直往下，下得凡间所在，便是苍龙山。
    陆青峰执掌捉神将军府时，募兵场便设在这苍龙山地界东南方位，烟云峰上。随着他卸任捉神大将之位，执掌天河后，这处募兵场也被撤去，仅派了几名真仙留守。
    算是陆青峰掌控的私地。
    与捉神将军府再无干系。
    此地山川纵横，有山有水，但精通水法的修士还是不多，不是上佳募兵之地。正巧陆青峰也要在地仙界立下道统，于是占下此地，竖起‘广元仙宗’的旗帜，用以安置诸如五方界、南华界、黑星界，以及日后蛮神界、广元界飞升弟子。
    同时也广开山门大收弟子。
    一时间。
    也有繁华气象。
    铁羽道人下得人间，来到苍龙山地界，却不去烟云峰。而是来到烟云峰往北七万里，一处山清水秀之地，风水宜人之所。
    停驻在山下。
    有童子在外等候，见着铁羽道人，小脸欢喜，忙迎上前道：“见过铁羽师伯。”
    铁羽道人也识得这山中灵草修成的童子，问道：“你家老爷可在山中？”
    “在的在的。”
    “铁羽师伯百年前派人来传信，老爷回来后知晓，就一直在山中等候。”
    童子回道。
    便领着铁羽道人上山。
    及山腰，有一洞府。
    “道兄。”
    铁羽道人与童子刚刚来到洞府前，就见得洞中走出一位身着黑袍，帽子遮住半边面庞，显得有些阴霾森怖的道人，冲着铁羽道人唤了一声。
    “老爷。”
    童子忙的见过。
    铁羽道人看向这道人，鼻子微微耸动，嗅出腐朽味道，略微皱眉：“师弟伤势又发作了？”
    道人无名，因身上时常有腐朽、恶臭气息，故此自称‘腐道人’。
    腐道人因早年间与不老宗弟子发生冲突，被种下‘五衰大法’，深入元神，实难根除。哪怕凭着逆天气运，修成地仙，也没能根除，反而愈发严重。‘五衰大法’时常发作，寻常时，身上腐朽气息还能遮掩。
    可一旦发作，就难隐藏了。
    五衰发作，或是衣服垢秽，或是头上华萎，或是腋下流汗，或是身体臭秽，或是不乐本座。
    每一次五衰轮回，症状都要更强一分。
    也就是这腐道人修成地仙，才能扛过一次次发作。但若是不能根除，再过数十次数百次轮回，恐怕地仙道行也难抵挡。
    终究逃不过一死。
    不老宗。
    五衰法。
    歹毒难缠的名头，在整个苍龙山地界都是响亮。腐道人嗅着气味，就知道腐道人身上伤势又发作了。
    “习惯了。”
    “不碍事。”
    道人出声道，声音有些低沉，显得虚弱。
    将铁羽道人引入洞府。
    两人坐定。
    铁羽道人当先出声道：“师弟这伤势不能再拖，为兄这次得空下界，就是要与你去一趟不老宗，让‘伤春道人’将你身上‘五衰法’解除。”
    “道兄费心了。”
    “只是这不老宗伤春道人早早投奔了雷部四明公宾元君，不好招惹。我这伤势看着严重，实则无碍，道兄不必如此。”
    腐道人笑道。
    他知道铁羽道人一片诚心。
    二人自赤烟界时就曾相识，当初交情仅是一般。
    只是他没有宗门羁绊，故而修成真仙之后，就早早飞升地仙界，没有历经赤烟界中那场大劫。
    却没想到。
    万余年前，竟会跟铁羽道人这位昔日故友碰见。当初二人相识，还都是真仙境界，仅是泛泛之交。
    地仙界中重逢时，已经双双晋升地仙。
    得证长生。
    往昔故人、弟子，大多故去。
    是以。
    地仙界中重逢，便显得格外珍贵，颇有些亲近。
    这些年来。
    铁羽道人在捉神将军府担任上将，每每遇到难缠人物，时常会请腐道人出手相助。
    腐道人有求必应。
    多次出手。
    甚至都算得上捉神将军府编外大将。
    而铁羽道人也不是一味索求。
    他统兵不少，在外奔走，也会为腐道人留意各种净化元神、弥补生机的灵药，助腐道人调养伤势。
    一来二去。
    交情自然就更深了。
    铁羽道人甚至有心要举荐腐道人到捉神将军府为将。
    可惜的是。
    捉神将军府中五大上将各安其位，没有其他位置好安置腐道人。堂堂地仙，去担当一品天将，未免难看。
    再加上。
    不久后。
    捉神大将失踪。
    这个念头便被铁羽道人按下了。甚至自己碰壁后，想请捉神大将去不老宗说情的想法也不了了之。
    再之后。
    不老宗搭上四明公宾元君的路子，一跃成为元君府中神将，位格之高不在捉神大将之下。
    铁羽道人区区上将，更是影响不到。
    不老宗这条路子，算是彻底堵上了。
    直到今日——
    “险些忘了。”
    铁羽道人见腐道人推拒，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
    元帅派子日直符使者去捉神将军府，将他们接去天河时，他走的匆忙，再加上对当中情况还不甚了解，故此只派了一位部将下来，跟腐道人知会一声，让他先不忙外出，就在山中等候。
    但是。
    他也没料到，上到天河之后，就被升任‘天蓬真君’的原捉神大将，敕封为天蓬水府‘掌水界分野灾沙上吏’。
    位格骤升，与监天元帅府中十一位神将平齐。
    不老宗伤春道人谋求数万年才得来的神将之位。
    铁羽道人晋升地仙不久。
    因上官发迹，轻松达成。
    且相比较起来，他这‘掌水界分野灾沙上吏’在天蓬水府中当值，位格相同，但从地位跟背景上来说，却又要比捉神大将、元君府神将高出不少。
    乍为上吏。
    自家元帅又是初掌水府，无数琐事缠身，铁羽道人不敢怠慢，辜负元帅器重。兢兢业业昏天暗地足足忙活了三个多月，才厘清头绪，得了小半日空闲。
    心中念着腐道人。
    第一时间就下得凡间来。
    “昏头了！”
    “昏头了！”
    念及此处，想到高升，铁羽道人笑出声来，冲茫茫然不知所以的腐道人道：“忘了告诉师弟，为兄如今在天河当中天蓬水府供职，担任‘掌水界分野灾沙上吏’之职。”
    赤烟界中仅存的故人，都是门中小辈。
    同辈故人。
    同为地仙。
    唯有一个腐道人。
    铁羽道人此刻到来，在腐道人跟前提及此事，心中有无限欢喜，仿佛衣锦还乡般。忙忙碌碌三个多月，未曾来得及细细体会的高迁之喜，此时犹如仙酿，浓郁醇香涌了上来。
    这是人之常情。
    仙人也难免。
    “天河？”
    “天蓬水府？”
    腐道人闻言，顿时一惊，怎么也料不到，铁羽道人怎的从捉神将军府，‘跳槽’到了那传说中的北极驱邪府中。
    “正是！”
    “正是！”
    铁羽道人见状，大笑着，便冲腐道人说了其中内情。
    说完。
    “原来如此！”
    腐道人才恍然，眼中有欢喜有羡慕，道：“恭喜道兄。道兄乃是元帅帐下老部将，此番元帅高升，日后必定还要重用。这‘掌水界分野灾沙上吏’怕也只是过渡，早晚还要高升！”
    他与铁羽道人交情不浅。
    的确为他欢喜。
    但与此同时，心中羡慕也少不了。
    同为赤烟界出身，铁羽道人得捉神大将相助，有惊无险晋升地仙，且还有一尊将军府上将之位，好处、权力、地位，全都不少。
    这一次又更加发达。
    日后前途无量。
    反观他，早年间授业恩师被妖王杀死，他跟随师兄仓皇逃窜。一路艰辛自是不提，千难万险安定下来，外出历练时，又沦落险地，困了数百年。
    等他好不容易修成结丹。
    欢天喜地回转时。
    却发现当初带着他逃难的师兄，早已经寿尽坐化。一腔欢喜全都化作流水，心中悔恨不已。
    而后岁月。
    孤独一人，孤独修行。
    万幸。
    修成真仙，飞升地仙界。
    其间又有无数凶险，更是被不老宗真仙种下‘五衰法’，从此受难，活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种种经历。
    何其困苦？
    见铁羽道人意气风发模样，腐道人既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又难免有些苦涩。
    铁羽道人也看出来，收住笑容，沉声道：“先前因捉神将军府中无合适位置，再加上将军失踪许久，才让师弟悠闲在这苍龙山地界。但眼下，元帅初掌天河，正是缺兵少将的时候。待去了不老宗后，师弟就随为兄一同回天河，为兄向元帅引荐，即便求不来神将之位，一个不下于当时我那‘移山翻海铁甲上将’的位子却是不难。日后稍稍立功，不愁神将之位。”
    铁羽道人眼神坚定。
    这可不是大话诳人。
    他在天河任上吏，又是元帅跟前亲信，对天河水军、天蓬水府的情况了解。再加上自己又是元帅老部下，这才敢跟腐道人承诺。
    只不过。
    面见元帅，不好失礼。
    腐道人身上这‘五衰法’，还须及早解决才是。
    铁羽道人得小半日空闲，放在人间，便是三五月光景。他必须要在这段时间内，解决此事。
    “多谢道兄！”
    腐道人闻言，心中苦涩一扫，也是大喜。
    神将之位他不奢求，天河为将也不算什么，但倘若当真能将他这一身‘五衰法’解去，也足以让他欣喜若狂。
    想到铁羽道人如今身份。
    想到铁羽道人如今后台。
    腐道人也不假意推拒，一声应下，心中感激、期待，将恩情记在心中。
    当下。
    二人也不多叙，直奔苍岚山不老宗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