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光此人,到底是谁?
还有西棠苑那事,真的和他半点干系都没有吗?
姜洛心下想了许多,却一句都没问出口。她看了眼秦惜含,继续问盛光:“依你之见,这位秦三姑娘该如何处置?”
被提及到的秦三姑娘闻言,登时更不敢抬头了。
秦惜含一面忐忑不安地等候对自己的处置,一面惊疑不定地想来的这个人是谁,居然连姜洛都要询问他的看法?
听声音,是位很年轻的公子;且他说话时的那种口吻,不容置喙,不怒自威,因此他应当身处高位,习惯了杀伐决断;最为主要的,则是他如此轻易地就能使唤御林军,并直接给那小太监定下了三堂会审……
越是顺着想下去,秦惜含的手掌就越是湿滑。
她正急切思索京城里谁家的公子符合这些特征,就听他说道:“秦三姑娘?秦家的?”
秦惜含一怔。
竟然不认得她吗?
她虽不如姜洛这个皇后有名,可时人但凡提起后宫里的娘娘,哪个不得说上一句她这个秦氏出身的前淑妃?
接着便听姜洛应声道:“是她,以前被封淑妃的那位。”
他道:“原来是她。”复道,“先带下去吧。”
侍立在旁的侍卫领命朝秦惜含走去。
秦惜含却慌了。
带下去?
带哪儿去,碧漪堂吗?
她只是默许小太监喊她淑妃娘娘而已,别的她什么都没有做,她竟也要像小太监那样被三堂会审吗?
秦惜含终于感到了难以言状的恐惧。
于是拼命地咬牙,咬得嘴里尽是血腥气。直至咬破舌尖,刺痛让她浑身猛地一震,总算从那无法动弹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下一瞬,她立即抬起身,道:“臣女——”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她望着站在姜洛身边的盛光,蓦然睁大了眼,神色剧变。
居然是他!
难怪姜洛会特意问他!
秦惜含当下又是觉得不可置信,又是觉得果然如此。念及刚才那句“原来是她”,她嘴唇颤动几下,终是下定决心,正待重新求情,岂料才稍微动了动身,就被侍卫堵住了嘴。
她“呜呜”着,说不出半个字来。
只能被侍卫从地上提起来,推推搡搡地往外走。
目送秦惜含被带走,侍卫们也都离去,此地再无第三者,姜洛才对盛光施礼,说了句多谢。
盛光道:“谢什么。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出事。”
姜洛道:“那也还是要谢的。”
算起来之前他救过团团,这回又救了她,实打实的救命恩人。
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姜洛想,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他要是有喜欢的,回头她从私库里挑些好的送他当作谢礼。
“竞渡开始了,”姜洛问,“我不能吹风,打算找个没风的地方去看。你看吗?”
盛光说看。
姜洛便拽了拽兜帽,朝着碰见秦惜含之前走的方向去。盛光不近不远地缀在她身后。
就这么走着,姜洛问:“你可有喜欢的东西?”
盛光道:“没有。”
姜洛道:“没有?”她回头看了她一眼,“是个人就都有喜好,你肯定有喜欢的,只是没察觉出来罢了。”
盛光道:“或许。”
姜洛不知他是真没有喜欢的,还是另有隐情,比方说他不能把爱好公之于众,免得被有心人利用。便转回去,道:“那我就依照我的喜好给你挑东西了。”
盛光道:“挑了送我?”他像是笑了,声音里带了那么点轻笑,“谢我救命之恩?”
姜洛嗯了声。
盛光道:“不必送我东西。好意我心领了。”
姜洛闻言再次回头,正要说不送的话会过意不去,却见他身上没佩任何的荷包香袋。
她正要把自己那朵装在香袋里的栀子花给他,叫他也响应一下端午习俗,孰料一低头,腰间空空荡荡,她也没佩香袋。
姜洛这才记起之前光顾着换衣服,换下来的香袋被她丢在了烟雨楼后院的那间屋子里。
左右看了看,这边只有玉兰,没有栀子,想现摘都不行。姜洛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玉兰。
奈何这个时节,玉兰已经开过花,枝头残留的完好的非常少。姜洛驻足,仰头对着栽在路两旁的玉兰枝头仔细梭巡一遍又一遍,终于选中朵最为饱满的,叫盛光帮忙摘下来。
盛光也不问她摘花做什么,极干脆地撩了衣摆往玉兰树干上一踩,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他人已经离开地面,攀到了树上。
底下的姜洛仰着头,目露惊叹。
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吗?
又是一眨眼,盛光手持玉兰落地。
他把花递给姜洛,还未收手,姜洛已经把花还给了他。
他明白什么,有些诧异,失笑道:“你叫我摘花,是为了送我?”
姜洛点头:“我寻思着你没佩香袋,这儿又没栀子,佩朵玉兰也算应节吧。”
盛光笑得更深,道:“你也没佩香袋。”
姜洛道:“我穿着斗篷,佩了也看不见。”末了让盛光赶紧佩上。
盛光便低头,将玉兰的花枝往腰间束带上缠。
俗话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姜洛觉着,她这玉兰不仅仅是赠人,还是特别赠给恩人的,所以更应该手有余香。
她偷偷嗅了嗅手指。
可别说,经了刚才那么个来回,竟真的留有玉兰特有的淡淡的幽香。
她不禁仰头,瞟了眼玉兰树的枝头。
对面的盛光缠好花枝,抬眼见到她这目光,当即二话不说又攀上树,摘下第二朵玉兰。
“礼尚往来,我也送你,”盛光把这第二朵花递给姜洛,“你也佩上吧。”
姜洛顿觉救命恩人可太会了。
她接过花,学着救命恩人的样子把花枝缠进束带里。
在玉兰这儿耽搁了点时间,接下来的路途,姜洛没再耽搁,很快找到座离上清湖近,能看得清龙舟,又没什么风的小楼阁。
这小楼阁虽不起眼,里头却打扫得干干净净。上到二楼,房内布置得极雅致,有香炉,有蒲团,墙上也挂着不知哪位名家的真迹。案边还设了炭火炉子,可供人烧水煮茶。
姜洛在最靠近窗子的蒲团上坐下。
因为没风,她摘了兜帽,正要去看湖面上的龙舟,就听盛光问:“喝茶吗?”
姜洛道:“喝。”
盛光这便点了炉子,开始烧水。
姜洛开始看竞渡。
也是正赶上了,此刻的龙舟竞渡正进行到最热闹最激烈的阶段。
且不说那些落后的龙舟,单说中间和前头的,竞争无比激烈,往往这只龙舟才领先,下一瞬就被超过。几乎没有任何一只龙舟能够完完全全地领先。
不过就是这样才好看。
如果从最开始就有龙舟匹马当先,甩其余龙舟一大截,看起来是很爽不错,但爽感顶天了也就那么多,毕竟都只关注这第一去了,没人会关注第二第三。
像眼下这样就很好。
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哪只龙舟能够夺得头名。
龙舟上的呐喊声,两岸的喝彩声,种种声音汇聚在一起,热闹极了。姜洛看得津津有味,忽听盛光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姜洛,茶好了。”
姜洛回神。
见盛光不仅亲自烧水煮茶,还斟好了给她端过来,姜洛连忙接过。
她端起茶杯吹了几下,正要喝,却恍然发觉,盛光他好像一直没看竞渡。
姜洛转头看他。
果然盛光在给她端过茶后,就坐回炉子边上的位置,垂眸自斟自饮,一副怡然自得的姿态,丝毫没有要换个位置看竞渡的意思。
所以他这是特意来陪她的吗?
这一刹那,姜洛十分感动。
可与此同时,她对盛光的疑问也更多了。
他和姜皇后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以致于三番两次地现身帮忙不说,连这看竞渡也要亲自作陪?观这数次相处,他态度俱都十分自然,她看不出他可有对她产生过怀疑。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他比穆不宣更难对付。
心知表面上愈是不露声色,私下里就愈是惊涛骇浪,姜洛发自内心地觉得,如果有那么一天,她得在谁身上栽一跟头,那么此人绝对会是盛光。
不过正如穆不宣说的得过且过,咸鱼的良好心态使得姜洛对那一天并不如何忌惮。
与其有那个闲心去考虑那些尚未发生的有的没的,还不如瞧瞧她看好的那只龙舟能不能拿个好成绩。
姜洛想完了,收回目光,边喝着茶,边继续看竞渡。
炉子旁的盛光则在这时抬眸,默然无声地看姜洛。
但也只是那么一眼。
很快,他重新垂眸,比水中缓缓下沉的茶叶更安静。
直至姜洛喝完茶,才把杯子往案上一放,那边盛光起身过来,给她添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