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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宗和的长相原本说来只能算是清秀,但这些年在外见了不少世面,亦成了众人口中的“小爷”,原本青涩的皮相中倒也多了几分不自觉的霸气流露,在加上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更显得气度逼人。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他这副皮囊里的芯子是什么颜色,池萤看着他就觉得有些倒胃口,也没什么兴趣和他虚与委蛇。
    “当然,”池萤坦然回应着他的目光,不带半点儿暧昧情愫,微笑着客套道,“隔壁粮店的宗家哥哥嘛,好久不见,哦不,现在该叫宗大人了,恭喜。”
    “阿萤和我怎么这么客气,”宗和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似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侧身指了指他身后的方百合,“这位方小姐,是我的秘书。”
    “方秘书好。”池萤从善如流的同她点了点头,她也懒得管一个船队老板随身带个如花似玉的女秘书干嘛,你说是就是吧,谁还能趴你床底下验证真伪呢。
    方百合毕竟混迹夜场多年,亦或是与宗和早已约定好在外人面前的关系,听到他这话并没有半点不快,甚至还笑着主动上前攀谈:“杜小姐好,宗小爷经常提起您,说您是天仙似的人物,整个沪市都找不出第二个来,过去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百合自愧不如。”
    池萤微笑点了点头,随口敷衍道:“嗯,彼此彼此。”
    杜母握着她的手一紧,侧身斜斜瞪了她一眼。
    池萤并未理睬杜母的目光,继续同宗和撇清关系:“宗先生,还是要多谢您这一年来的照顾,我知晓您事务繁忙,既然我已经醒来,往后也不用您再多费心了,这一年来的医药费用,我爸爸肯定会结给您的,我们杜家不能白占您这个便宜。”
    宗和终于将面上的笑容尽数敛去,颌骨用力微微凸起,显露出一名将领该有的冷峻,语调也明显多了几分寒意,“阿萤,我们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需要谈钱了?”
    池萤也毫不退让,目光泠然似剑,“要论起我们之间的关系,宗先生,您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儿时的邻居,人都是要长大的,您说呢?”
    “邻居?……呵,好,”宗和忽地冷笑了声,语气森然,“那杜小姐可千万不要后悔。”
    语罢便直接起身拂袖而去,方百合倒是同她们陪了个笑脸,也匆匆迈着小碎步跟上。
    杜母见状立刻皱起了眉头,“囡囡,你怎么回事啊,人家小宗好好的过来看你,你怎么就这样把人家气走了呢!”
    池萤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背对着她躺下,“妈,我对他就没那个意思,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你是不是在顾及那个方百合?”杜母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后背,“妈妈知道你看见她不开心,但是她就是个夜场里的交际花,上不了台面的,她哪里比得过你哦,小宗肯定不会把她娶回家的,你不用管她,到时候等你们结婚了,妈妈肯定会把她打发走的。”
    池萤抬手捂住耳朵,“您就省省吧,就算他是个清心寡欲的和尚我也不会嫁的!不嫁不嫁!”
    “胡说,和尚怎么能嫁呢!”
    杜母微嗔,复又将她的手扯下,缓声劝解道,“你听妈妈的话,小宗现在手底下的船队都开到国外去了,咱们家的生意都比不上他呢,你去哪里还能找得到这么好的青年才俊?人家又对你一直念念不忘,不然怎么会费这么大工夫给你治病。”
    “你们小年轻偶尔拌个嘴不要紧,等你出院了就去给他服个软,乖囡囡,妈妈也是为了你好,你一个小姑娘家,总要有个自己的归宿才是,小宗毕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总比外面随便找来的要靠谱得多。”
    池萤颇有些无力地坐起身来,“妈,你真的觉得他靠谱吗?”
    “当然呀,小宗可是你爸爸都认可的!”杜母再度拉住她的手,语带诱哄道,“你爸爸说了,小宗这个孩子有勇有谋,脑子里是有大智慧的,连做生意也比他爸爸强得多呢。”
    池萤立刻抓住了她话中的关键,蹙眉反问道:“爸爸在和他做生意?做什么生意?”
    杜母自知失言,忙掩唇笑了几声,“……..呵呵,这个我哪里会知道嘛,你爸爸的生意也从来不跟我说的。”
    虽说杜母敷衍了过去,池萤倒也能猜得差不离,怪不得之前杜萤会被宗和威胁,以至于不得不忍气吞声地跟着他,看来在杜家的生意中,宗和可能确实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那我自己去和爸爸说,”池萤暂时按下心中的疑惑,尽量平心静气地同杜母讲着道理,“妈,我是真的不喜欢他,不管他是多么顶好的青年才俊,我也一点都不想嫁给他,您就别操这个心了。”
    “……..真的?”杜母似是被她诚恳的语气所打动,已经开始有些动摇。
    “真的!”池萤笃定的点了点头,“所以他以后给你们送什么东西你都别接,不要平白无故欠别人的情。”
    “哎哟,这个我当然比你懂得多啦!”杜母连连摆手,复眼珠又转了转,凑在她身边笑道,“那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妈妈也好帮你物色物色,和我一起打牌的李家阿姨前几天还在说呢,她儿子今年刚从东洋回来,比你大个两三岁,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池萤有些无力地再度倒回床上,用枕头捂住耳朵猛摇头,“不要不要,我还要养病,谁都不见!”
    “哎哟,可真是个讨债鬼,”杜母轻拍在被子上,“就会和我闹脾气,看你到时候见到你爸爸怎么办。”
    *
    池萤在圣安德鲁斯医院又住了几日,其间那位脸臭的孙医生每日时不时来给她做些检查,每日里又定时被陈妈扶着下床走动。
    她的身体机能恢复得比预想中更快些,到第五天左右就已经能自己拄着拐杖去楼下的花园中走动一二。宗和那日应当是被她气狠了,这几日倒是再没出现过。
    住满一周后,孙医生做完了最后一次检查,终于给她下达了最终的医嘱:
    “杜太太,杜小姐的检查已经全部完毕了,根据各项检查结果来看,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当然最近一个月内还是要注意饮食,而且不要过度运动,杜小姐,您已经可以出院了。”
    “哎哟,谢谢孙医生,”杜母一脸感激,又支着陈妈送上了一筒银元,“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孙医生医术高超,堪称当世华佗呢。”
    孙医生却公事公办地摇了摇头,婉拒道:“杜太太,我已经收了宗先生给的报酬,就不能再收您的了。”
    “报酬归报酬,但这是我们家的心意,和小宗给的不一样,您就收下吧。”杜母依旧坚持。
    “妈,你还是自己收起来吧,”池萤穿上了一双黑色的小牛皮玛丽珍鞋,满意地站在地上跺了跺,“西方不兴咱们这套,你就别逼孙医生了,你要实在想给出去,直接给我也行。”
    杜母皱了皱眉,微嗔道:“洋装皮鞋都给你买了十来套,又没有缺了你的用度,你要大洋拿去做组撒。”
    “我要去找工作呀,”池萤直接伸手将陈妈手中的银元卷到了自己手中,轻掂了掂后满意地点点头,“孙医生这种医德高尚的人,哪能被银元这种俗物所玷污,还是留给我就好。”
    语罢也不顾杜母的瞋视,拉着陈妈便向病房外走去,“走啦陈妈,咱们回家去喽。”
    杜母无奈,叹了口气向孙医生点点头,转身便想追上先离去的两人,可碍于旗袍的裙摆又没法将步子迈太开,只能略带焦急地向前挥手,“你给我等等,你说说,好端端的又要找撒莫子工作?家里是不让你吃饱饭了吗?”
    池萤放缓脚步,待杜母走到自己身侧,挽住她的胳膊摆出一副小女儿情态,语气娇软道:“妈,家里是家里,我也要有点自己的事做,就像您码牌一样,总要给我找点消遣嘛。”
    “消遣?”杜母半信半疑地望着她,“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91章 竹马的白月光02 宗和这个人是靠不住……
    池萤笑眯眯地卖了个关子,“这个嘛,等我先找着了再说。”
    “你不会要去学那些个小姑娘,抛头露脸的去当什么电影演员吧?”杜母的想象力开始发散,皱着眉摇了摇头,“不行不行,虽然看上去是挺风光,但是我总觉得那群人乱糟糟的,你还是别去了。”
    池萤失笑,揽着她上了车后座,“你就别乱想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杜家在沪市西边拥有一套独栋的三层花园洋房,随着这几年家底愈发殷实,杜父还将这栋洋房彻底翻修了一遍。
    洋房外的草坪修剪整齐,石阶上的门庭前立着几根白色大理石罗马柱,窗户穹顶大都换成了西洋彩绘玻璃,在阳光的映照下,地板上浮动着斑驳绚丽的光影,让人不由得目眩神迷。
    福特车驶进了院门,稳稳停在杜宅大门前。池萤刚下了车,便熟门熟路地小跑进了门厅,一边问向侯在门前的管家:
    “钟管家,爸爸呢,今天在家吗?”
    “小姐,您终于回家了。”
    钟管家年纪不算太大,也就四十岁上下,却有一种超越了年龄的老成持重。明明也就比池萤大了十几岁,但看向她的目光却总像在看一个没长大的小辈,他微笑着指了指楼上,“老爷在二楼会客厅。”
    “谢谢钟管家。”池萤同他点点头,也没多想便顺着扶梯向二楼走去。
    皮鞋硬底和木质楼梯相接,接连发出清脆的响声,池萤来到二楼会客厅门前时,便听得门内原本隐隐传来的谈话声明显一顿。
    “爸爸..……”池萤将门推开,却在见到正对着自己的沙发上坐着的人时稍愣了愣,但很快又对他礼貌一笑,“宗先生也在啊。”
    杜父原本是个不苟言笑的严父,但在池萤年纪稍长后却不知怎么突然转了性,想着法儿的想要同她拉近距离,可杜萤从小便有些怕他,这么些年来二人的关系也只是稍有缓和,倒也算不上什么亲密父女。
    他见着池萤面上顿时多了几分笑意,“囡囡回来啦,正好小宗也在,你们也好久没见了吧,不如……你们先聊聊?”
    很显然,杜父一门心思扑在他的生意上,对自家闺女的感情世界完全没了解。
    “爸爸,”池萤立刻叫住了准备起身的杜父,“您先别走,今天我还有些事想要和您商量一下。”
    她复而转身,对宗和投以一个看似抱歉的目光:“宗先生,不好意思哦。”
    宗和的脸色原本有些缓和,但见了她这副明显是在赶人的态度,又立刻冷了下来,不过碍于杜父的面子倒没有当场发作,只冷淡道:“嗯,杜伯父,那晚辈就先告辞了。”
    池萤冲着他离去的背影笑道:“宗先生慢走。”
    杜父的神情有一时的迷惑,盯着池萤看了半晌,复试探问道:“囡囡,小宗他是不是得罪你了?”
    “没有啊,”池萤坐在了他旁边的沙发上,摇头笑了笑,似是随口问道,“爸爸,你在和宗先生谈生意吗?”
    “生意上的事情不用你们娘俩操心,”杜父又想含混地糊弄过去,紧接着转移话题道,“前几天爸爸去了外地看新厂,你醒过来了都没来得及去看你,今天才刚赶回来,囡囡没有怪爸爸吧?”
    池萤却并不会这么就轻易地放过他,她目光一转,直直看向他的双眸,“爸爸,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们在谈什么?粮食?纱布?难道是军..……”
    “咳咳,胡说什么呢!”杜父忙重重咳了几声,打断了她还未出口的话。他急匆匆地去将会客厅的大门掩上,回首瞋了她一眼,“你这些年都出去学了些什么,怎么现在这种话都敢乱说了。”
    池萤仔细观察着杜父的神情,在她刚才说到“纱布”二字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一瞬的失控。杜家是布商起家,做纱布生意本来也不算奇怪,但他居然有这么大的反应,只能说明其中有鬼。
    “哦,是纱布啊,”她顿时了然,复又摸着下巴思忖着,“爸爸要屯纱布做什么呢?我来猜猜……是要做绷带?”
    “杜萤!”杜父终于怒斥出口,“我这些年真是太纵容你了,送你去西洋读书,结果倒让你学得口无遮拦,还不如就让你留在家里早点嫁人了好。”
    “你现在不也一样想着让我嫁人么?”池萤的语气却依然冷静,“那我现在告诉您,我是不会嫁的。”
    “你……不嫁人?”杜父被她反常的态度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不过很快又给她的话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你是不想嫁小宗吧,这个我听你妈妈说了,你放心,他身边那个歌女成不了什么气候,就算真的收了她将来也只能当个姨太太,没有娘家撑腰也越不过你去..……”
    “爸爸,”池萤抬手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劝嫁宣言,神色肃然道,“宗和这个人是靠不住的。”
    杜父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他是年纪轻了些,但心智比同龄人成熟不少,我做生意这些年,看人还是很准的,你放心,爸爸一定不会坑害了你。”
    池萤只无奈一笑,“爸爸,您也知道,我们现在虽然在沪市过得还算安稳,但这场仗,将来是一定会打的,不然您也不会去打纱布的主意。”
    杜父的目光闪了闪,避开了她过于直白的视线。
    池萤乘胜追击,继续谆谆善诱:“您觉得宗和是你和妈妈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觉得他知根知底好拿捏,现在又对我们家百依百顺,但是爸爸,您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最清楚不过,一个人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对别人好,他既然能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找了方百合,就绝对没那么喜欢我,现在表面如此付出,背地里一定有别的目的。”
    “我也不指望他能给我们家带来什么,”杜父的语气稍软和了些,“爸爸是为了咱们家考虑,说多了你也不懂,你要是不愿意嫁就不嫁,爸爸不逼你。”
    “我知道,您要屯纱布,等到战争打响就会成为紧俏物资,价格飞涨便能赚的盆满钵满,作为商人的女儿,我可以理解。”
    池萤垂下眼帘,缓缓叹了口气:“但是爸爸,这是国难财,我们要是赚了这个钱,之后祖祖辈辈都会被世人唾弃的。
    第92章 竹马的白月光03 关键是您要找对人
    杜父缓步踱到阳台边,背对着池萤沉默了良久,“……..爸爸知道这样做不合民族大义,但是……事已至此,现在也不好回头了。”
    池萤也起身站到他身后,语气恳切地劝解道:“爸爸,您跟我说实话,宗和究竟给您许了什么样的好处?”
    “我家囡囡长大了,懂的也多了,”杜父转过身来,对她笑得和蔼,却依旧没有松口,“但是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你放心,天大的事都有爸爸来扛。”
    池萤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淡然地点了点头,“好,既然您不愿意说,那我就自己来猜猜吧。
    “宗和的手里虽然有船队,但应该也没什么活钱,但现在这个世道乱的很,有货物的同时也一定要有路子,他的人马能帮您找布匹的原料,能为您从农民手里争到棉花,还能帮您将外地的布料运到各地商行,所以我猜,您屯的纱布应当是经了他的手,而这样一转,您的钱也就到了他的手上。”
    “可他一个船队老板怎么就有这通天的本事,码头上船队那么多,偏偏他就比别人厉害不成?所以我猜,他的背后一定还有些别的大人物,您这笔钱,说不定就成了那位大人物添置军火的献金,明面上别人又挑不出什么错处来,毕竟说起来也只是做生意而已,又或者……宗和还答应了事成后要再分您一笔利钱,您这钱货一转,里外里就赚了两份钱。”
    “爸爸,我猜的对吗?”
    杜父看向她的目光中瞬间多了几分惊诧,“你……谁又在你耳边嚼舌根了?不要听他们胡说!”
    “爸爸,这背后的弯弯绕绕我都能看出来,您真觉得你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吗?”池萤拉着杜父坐回沙发上,语气稍稍和缓了几分,“如今还不算太晚,只要您能舍得这些钱财,和宗和撇清关系,现在收手还是来得及的。”
    “收手?呵..……”杜父自嘲地笑了笑,复摇了摇头道,“你当到了现在,即便是我想收手,宗和那小子肯干吗?咱们家看起来家大业大,但做生意的本来赚的就是个活钱,我这几万大洋投了进去,若是就这么打了水漂,只怕咱们家也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