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抵达张家, 却见里头的气氛一片惨淡, 丝毫没有过年的喜庆气氛。
    屋里头没多少人。
    只有张湛的老婆孩子, 还有濒死的张老婆子的老伴, 张老头。
    宁翰扫视一圈, 发现张老婆子最为宠爱的大儿子一家并不在场，不禁在心底嗤笑一声。
    “妈, 妈, 您醒来看看, 您的外孙外孙女都来了，他们来看您了。”张湛凑到母亲病床前, 牵起她形容枯槁的手，殷切地呼唤她。
    其实不得不承认，张湛是个孝顺的, 可惜他以前并不得他妈的喜爱。
    张老婆子唯二宠爱的只有她的大儿子跟大女儿这对龙凤胎，后来的儿子就跟捡来的似的。
    结果直到临死时，她的病床前，却也只剩下了这个平日里不怎么待见的小儿子。
    甚至于为了她临终前的愿望, 这个小儿子还愿意抛弃自尊，跑去宁家求着把几个外孙带过来看望她，
    真是讽刺！
    张湛一连呼唤了好几声, 张老婆子紧闭的眼皮才微微颤抖，缓缓地睁了开来。
    她张了张嘴，微弱地呼唤：“孙子，我的乖外孙……”
    “快来，小翰，你们外婆叫你们呢！”
    张湛忙伸手想把宁翰扯到母亲的病床前。
    宁翰面无表情地躲了下，自己领着弟弟妹妹们上前，只是有意无意地，宁家三兄弟默契地将小在在保护在最中间。
    “小翰……”张老婆子伸着手，留着眼泪，想要牵住宁翰的手。
    可惜宁翰连动都没动一下，就这么居高临下地低着头，凝视着病床上的老人，低低叫了一声：“外婆。”
    他到是想不叫人，但不愿意张家人说他没礼貌，笑话她妈妈不会教养他们。
    这个妈妈代指苏欣妍。
    “外婆。”大哥都叫了，其他两个也没什么心理障碍地开口，只有小在在闭紧了嘴巴。
    “这孩子怎么不叫人呢？”张湛的媳妇拧着眉瞧了小在在一眼。
    心底嘀咕她怕不是个哑巴。
    小在在瞪了她一眼，脆生生地叫了一圈人：“张奶奶好，张爷爷好，张叔叔，张婶子。”
    “妹妹叫错了，该交外公外婆，舅舅舅妈。”
    张湛的大女儿出声纠正小在在的称呼，却被护妹妹的宁轩大声顶了回去：“在在没叫错，还有，这是我妹妹不是你妹妹，不要乱认人家的妹妹。”
    张湛大女儿噎了下，没话说了。
    看不得女儿受一个外人欺负，张湛媳妇眉头一皱，就想仗着长辈的身份教训宁轩。
    结果刚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表情突然变得一片空白，双眼茫然，像是瞬间遗忘了自己在干什么一样。
    被哥哥们护在中间的小在在垂下小手。
    在在是来保护哥哥们的，她说到做到。
    张湛媳妇哑了火，屋内顿时又安静下来，只剩下张老婆子费劲的声音。
    “外婆，对不起你们，外婆错了，你们能不能……原谅我们？以后，咱们还是一家人，好好儿地相处，外婆不想临到死了，还眼看着咱们一家人，闹得跟仇人似地……”
    【听说女婿做了机械厂干部，我一定要在临死前把两家关系重新牵起来，这样以后才好让宁家帮帮我的儿子孙子们。】
    小在在不自觉地揪紧二哥的衣角。
    宁航垂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把她的小手握在自己微凉的手中。
    因为是早产儿，他身体本就比普通孩子要弱一点，其实这个可以经过后期调养，让他恢复到跟普通人一样的健康标准。
    但自从三岁那年的那场几乎要了他小命的重病之后，他的身体就变得体弱多病，体温更是比一般人要凉上许多。
    至少一年四季，手脚就没温热过。
    小在在习惯了二哥的温度，还以为他是冷了，想拿她当小火炉取暖。
    反手就给他握得更紧，还嫌一只手不够，另外一只小手也搭了上来，把二哥微凉的手里外抱住。
    她天生血气旺盛，手脚总是暖烘烘的，到了夏天偶尔会被好朋友们嫌弃太热，但到了冬天可是人人争抢的小宝贝。
    察觉到手上的温度，宁航微愣，低头一看，正对上妹妹仰头望来的温暖笑脸。
    他的妹妹，怎么这么乖呢？
    另一只手覆上小在在的小脑袋，轻轻揉了揉。
    却不知道因为他这个情不自禁的举动，惹得小在在很是苦恼了一下。
    她……她只有两只手，还小小个的，保不住二哥的双手怎么办？
    “你是叫在在吧？”
    走神间，不防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小在在傻愣愣地看向张老婆子。
    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很慈祥，跟她奶奶一样，但这位慈祥老太太的小心思未免也太多了些。
    “孩子，过来一下。”
    她想拉小在在，却被小在在不自在地躲开。
    见状，张老婆子也不勉强，只是对着站在角落里的亲孙子招了招手：“小宝，过来。”
    小宝听见奶奶召唤，飞快跑过来。
    “奶奶。”
    胖乎乎的身子腻歪在了张老婆子的身边。
    张老婆子怜惜地摸了摸孙子的小脑袋，浑浊的眼球中透出不舍：“小宝乖啊，这是你在在妹妹，以后小宝要有个哥哥的样子，好好照顾妹妹，知道吗？”
    【宁家眼瞧着是要富贵起来了，可惜现在是后娘当家，光拉拢几个孙子也没什么用，还是得从那女人的亲闺女身上下手才好。】
    【现在先让两个孩子处好关系，这青梅竹马的，说不得以后，这小姑娘还得进他们张家的门。】
    【要真这样就好咯，抓紧了她亲闺女，不怕那女人不怂恿着宁远行帮衬他们家。】
    ……
    “……”
    如果小在在有妈妈那种后世经历的话，一定会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有个著名的表情包能用来形象表达。
    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她已经不想在这里待着了，用力扯了扯大哥的衣袖：“大哥，在在想回家。”
    “好。”妹妹一开口，宁翰毫不犹豫地答应。
    他能看出小在在一进来就很不自在，现在更是难受得像是脚下踩了刀子似的，干脆直接一把把她抱起来，硬邦邦地跟张家人道别。
    “人看望过了，我们回去了。”
    也不等他们答不答应，直接抱着妹妹，领着弟弟们转身就走。
    “欸！欸！别走，别……”
    目的没达成，人却要跑了，张老婆子急得一口气喘不上来，一张老脸都涨得通红。
    “妈！妈您怎么样了？”张湛紧张地扶住母亲，焦急地询问道。
    “快，快把他们拦回来！”张老婆子紧紧地抓住儿子的衣袖，力道之大，竟是把上头的补丁都给扯烂了。
    足可见她的情绪有多激动。
    “好好，您别激动，我这就去把他们带回来！”张湛放下母亲，转身想去追人，却不防一旁一直沉默的张老头一声爆喝。
    “闹够了没有？！”
    全场皆静，就连已经走到张家门外的宁翰几兄弟都顿了下脚步。
    张老头杵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怒声骂道：“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我是短了你们吃还是短了你们穿，至于这么死死扒着宁家算计？我们欠人家的还不够多吗？”
    “你……”张老婆子指着老伴睁大眼。
    却被对方更加严厉地瞪回来：“你要死就早点死，别总造作得儿孙跟仇人似的！”
    像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伴这么诅咒，张老婆子竟是生生被气晕了，张家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呵，唱完了红脸看没用，就换了个唱黑脸的出来。”
    宁航冷笑一声，却不防对上妹妹天真的大眼睛，干脆伸手给她挡了：“小孩子家家好奇心别那么重。”
    “在在不小了。”小在在鼓起小脸颊。
    过了年她都六岁了，而二哥也不过只比她大六岁，怎么他就是大人，自己是小孩。
    “嫌作业不够多？”宁航挑眉。
    还敢跟他顶嘴了。
    小在在秒怂，两只小手一起把二哥的手扒拉下来，捂在自己心口，还冲他比了心：“在在最爱二哥了。”
    “……”宁航默了下，随即认真告诫妹妹：“没事不要总偷听爸妈说话。”
    都跟着学坏了。
    却没意识到，自己忘了跟妹妹计较顶嘴的事儿。
    另一辆车上的宁轩看妹妹哄二哥的模样，顿时酸了：“我刚刚还帮你骂别人呢，你怎么不说你最爱三哥？”
    小在在连忙对着三哥大哥连环比心。
    “在在最爱哥哥们啦。”
    一个都没落下。
    “宁在在，回去记得把新学的那篇古诗默写三遍给我检查。”宁航冷漠道。
    “好……”小在在顿时哭唧唧。
    兄妹几个打打闹闹，完全将张家的烦心事抛在脑后，就这么开开心心地回了家。
    还未到家门前，就见屋里透出一抹暖黄的灯光，灯光中央，笔直地站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犹如一颗松柏，沉默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