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在大堂院中站了好一会儿,心中有了计较,便直奔胡泽义所住的县衙内宅。
恰巧胡泽义刚送了宋廉沈拓一行离去,正在内宅的堂屋中歇息,见着崔耕跑来,虽未起身却也微微一讶,道:“崔县尉今日新上任,怎么一早便有空跑本县这儿来了?”
看得出来,胡泽义刚升了从六品的奉议郎,又平平安安地送走了宋廉郭贵等人,心情还不错。
崔耕自然不能当着胡泽义的面儿说,刚上任就吃了个宋温宋根海等人一个下马威,那多栽面儿啊!
随即抱了抱拳,笑道:“下官初任清源县县尉一职,这第一站地自当是要先拜会明府大人。以后在县衙,少不得,明府大人提点和照拂!”
虽说他知道因为董彦的关系,他跟胡县令压根儿是走不到一块儿去的,哪怕天天笑脸对笑脸,最终也不可能走心。
这层微妙的关系,他自己心里清楚,胡泽义心里更清楚。如果胡泽义听完他这话,立马就将崔耕倚为心腹,那他也不用继续混官场了。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崔耕今天能第一站先拜会自己,还能说出这番话来,胡泽义倒也觉得这小子给足了自己面子,脸上的笑容自然也绚烂多了。
“好嘛,以后都是一个县衙的同僚,崔县尉无需这般客气!”胡泽义这下终于起身,微微摆手,客套了一番,“以后本县的缉盗防匪的治安,还得多多倚仗崔县尉才是。哈,以后本县文有陈子昂,武有崔二郎,端的是高枕无忧矣!”
崔耕闻言心里一动,趁势问道:“既然明府大人这么说,那下官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今后本县的三班衙役都归下官统辖?”
胡泽义不明白崔耕怎么就问起这个了,不过依据事实点头道:“那是自然,县尉主一县缉盗防匪,城防治安之责,且分判六曹。这些都是你应尽之权责,崔县尉何故有此一问?”
崔耕又问:“六曹亦归下官统辖?”
“哼,难道你觉得本县是那种专权揽权之人吗?该你的便是你的,莫非崔县尉对本县的官声有所质疑?”被崔耕这么连番明知故问,胡泽义有些不高兴了。
崔耕此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回复,继而摆了摆手,掩饰道:“明府大人误会了,下官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下官初任县尉一职,之前也不懂县衙中的各项章程,特来向明府大人请教来着。”
胡泽义一听之下,想想也对,崔二郎一介臭商贾出身,连圣贤书都没读过,更何谈为官之道?不懂跟自己请教也属正常。
这崔二郎居然走狗屎运,由商如仕,居然一步登天成了堂堂的九品县尉。这让普天下那些个十年寒窗苦读就为金榜题名的学子情何以堪?
一想到这儿,正儿八经科举进士出身的胡泽义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儿,对崔耕这种方式当官的人,越发地鄙视,比对靠明经科出身的董彦,还要来得鄙视。
随后便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挥挥手,下起了逐客令:“本官提醒崔县尉一句,县衙内宅乃是本县的私人居所,非紧要公务,闲杂人等不得私闯。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没必要跑本官这来。你可以跟陈县丞请教一番,他是个大有学问之人!”
崔耕听着胡泽义这话也膈应,什么叫闲杂人等?尼玛的,这里是你的后花园啊?以后你不请我来,我还稀的来呢!
旋即说了一声下官告辞,便返身离去。
“呵呵,骂你一声闲杂人等又如何?还不是乖乖地要在本官手底下听任差遣?不过一走了狗屎运的商贩子,不学无术之辈,看你这县尉能踏踏实实地干到几时?”
看着崔耕离去,胡泽义面呈不屑,转过身去,双手负背地站于堂屋中,看着堂屋右侧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情不自禁地吟道:“龙不吟虎不啸,名不正言不顺,小小臭虫,可笑可笑!”
……
……
崔耕走出内宅,重新回到了大堂院中。
此时已是晌午时分,陆陆续续有衙役回到县衙,各自进了赋役房捕快房还有差役房。
不过这些衙役们见着崔耕,仿佛就跟见了瘟神似的,纷纷退避三舍。运气不好撞到面儿的,只得低着头嘀咕一声见过县尉大人,便又窜走了。
崔耕知道,这些小卒子八成都是收到了宋温或者宋根海的警告,所以也犯不着跟他们置气。只要收拾了始作俑者,这些衙役捕快便好办了。
这时,他走进捕快房,见着十来个捕快正东倒西歪地在里头磨洋工,朗声问道:“捕头宋根海何在?”
“……”
捕快房里没人回应,所有人都在装聋作哑,各干各的事儿。
崔耕早有预料,又道:“谁能告诉我,现在宋温宋根海等人在哪里,我便将他从捕快班调往本县驿站当差!”
“……”
还是没人搭理他,不过有个胆子稍微大点的捕快倒是嘟囔了一句:“驿站那儿又不是什么肥差,一个月的薪钱还不如在捕班当差呢。在捕班出个案子,主家还能给点辛苦钱。”
崔耕听罢,摸了摸鼻子,笑道:“本县出了木兰春酒,如今各地酒商都往清源县里跑,过往商旅在驿站歇脚比往年要多了。考虑到驿站当差的辛苦,南北货栈的田掌柜昨日跟本官说了,他准备每月资助本县驿站半吊钱,用于补贴驿站的当值人员。”
嗡!
这下,捕班里炸窝了。
半吊钱不就是五百文钱吗?
崔耕的言下之意,只要调到驿站去当差,就每月都能多挣五百文钱了呗?
五百文钱是什么概念?斗米百钱啊,那就是每个月凭白多挣了五斗米啊。
有的捕快已经在寻思,妈的,一个月多挣五斗米,这都赶得上在捕班当差一个月的薪钱了。
噌的一下,一名捕快飞快站起身来,窜到崔耕身前,叫道:“禀报县尉大人,俺知道,宋捕头跟他叔叔宋户曹在牲口市旁的一家小酒肆里喝酒哩,仓曹的何曹吏,士曹的姚曹吏,他们几人都在那儿。”
崔耕对这三十多岁的捕快略微有些眼熟,尤其是那个大蒜鼻子,瞅着好像在哪儿见过。
那捕快见崔耕打量着他,心里也惦记着那每月五百文钱的补贴,紧忙自我介绍道:“属下姓秦,名良油。也是咱们捕班的老人了,嘿嘿,在周溪坊您家院门前,属下跟宋捕头去过一趟,跟县尉大人打过一回照面。”
崔耕想起来了,难怪有些眼熟。
当即,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很是痛快地答应道:“很好,明日起,你便调到驿站当差。每月发薪日,南北货栈的账房便会将这补贴的五百文钱送过来。”
秦良油太清楚这南北货栈和崔氏酒坊的关系了,完全不担心崔耕会赖账,激动地连连抱拳道:“多谢县尉大人,多谢县尉大人,属下一定会恪尽职守,守好驿站的一亩三分地!”
眼下这么大的便宜被秦良油给占了,其他那些手脚慢的捕快不由暗暗心生羡慕起来,尼玛的,就说两句话,每月就能多挣五斗米,这便宜事儿换谁都会干啊!
崔耕心中暗暗笑了下,又道:“用不着谢本官,这是你应得的。本官对听话的人,从不吝啬奖赏。”
说到这儿,崔耕又看了眼满屋的捕快,问道:“本官需要三个人领我去一趟牲口市旁的小酒肆,你们谁愿意带路?”
带路?
去牲口市的小酒肆?
在场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得出来,崔县尉这是要去找三位曹吏和宋捕头的不痛快啊。
这尼玛得罪人的事儿,谁愿意搀和啊?先不说宋户曹那阴损的老东西不能得罪,就是宋捕头,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啊!
瞬间,捕快房里又是鸦雀无声。
“嗯……”
崔耕轻吟一声,双手抱胸,右手撑着下巴看着这些人,朗声道:“以后过往商旅会越来越多,这些商旅关系到本县的商贸繁荣,驿站那边恐怕一个人忙活不过来吧?驿站那儿再增加三个差役的名额,应该不难,这毕竟在本官的职责范围之内嘛。至于南北货栈那边,每月再多资助三个人的补贴,更不是什么难事啊。毕竟木兰春酒如此风靡畅销……”
“大人,属下赵二狗愿意带路!”
“我,我,我,算我一个!别人怕他宋捕头,我曾阿炳可不怕,我只听县尉大人的差遣!”
“属下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齐唰唰~
三名麻利儿地捕快从半死状态立即满血复活,跟秦良油一道儿,站到了崔耕面前。
而剩下那七八个捕快,因为反应过慢,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了。
崔耕见着眼前这四人一副上刀山下油锅的模样,又看着剩下那七八人跃跃欲试的劲儿,随即趁热打铁道:“本官履任清源县尉后,发现三班衙役的薪钱都少得可怜啊。找个时间,本官得找陈县丞商量一下,是否可以提高一下三班衙役的薪钱。尤其是捕班,缉盗捕贼,出案巡街,辛苦的很啊。拿着卖白菜的钱,干着要命的活,不妥不妥。你们说,捕班的薪钱是不是要提一提?”
“县尉大人英明啊!”
“大人可算是替俺们说了一句公道话!”
“可不呗,老爷们都是大鱼大肉,俺们每个月却还要为几斗米奔波,这捕班的薪钱自打胡县令上任后,就没涨过啊!”
“就是,崔氏酒坊的一个伙计,兴许都比咱们挣得多!”
“妈的,就是!别看咱们在街上耀武扬威的,可谁他娘的知道咱家米缸都快见底了?”
……
一时间,捕快房中怨声载道。
这时,崔耕又道:“涨薪,问题不大。就算县衙不出这份钱,我崔氏酒坊也出得起这点小钱,无非就是多卖几坛子木兰春酒嘛!不过,这银子也要看花得值不值,是不?”
话里话外,就算傻子,也听出了弦外之音。
“大人,走吧,俺们陪你去牲口市!”
不知谁嚷了嚷一句,瞬间,那七八名捕快也纷纷站起身来,拿锁链的锁链,拿铁尺的拿铁尺,潜移默化地在崔耕面前站成了两排。
这就妥了?
崔耕暗叹一句,银子这玩意,可真是好东西啊,有钱能使磨推鬼,一点也不假。
“你们都自愿陪本官去牲口市那边?”崔耕问道。
“愿意!”
“宋户曹等人玩忽职守,本官身为清源县尉,自然有督导训诫之权。到了那儿,本官可就跟宋户曹还有宋捕头他们撕破脸皮了啊!”
“不怕!”
“如果宋户曹和宋捕头他们目无官长,甚至忤逆冲撞本官呢?”
“那属下等人就干他丫的!”
……
崔耕再次暗赞了一下金钱的魅力,大手一挥,意气风发地喊了一声:“出发,前往牲口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