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没走,依旧在和太平公主下棋。
“姨母,您看看这是啥?”说着话,崔耕把那沓小抄递了过去。
上官婉儿稍微一扫,就轻笑一声,道:“这有什么?来俊臣要是连这种手段都想不到,也就不是来俊臣了。莫非你想靠这个,让本舍人回心转意?”
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当然不是,我是想说……这里面有着让上官体发扬光大的关键!”
“什么?还和上官体有关?”
上官婉儿再也淡定不能了,拿着一份小抄仔细端详,可端详来端详去,也没发现这份文章和诗歌有啥关系。
崔耕卖足了关子,才道:“姨母,别看了,这文章没啥蹊跷的。小婿的意思是,这种小抄的作用,不可估量啊!”
见上官大才女还是一脸疑惑之色,他继续解释道:“姨母您想,如今诗词最主要靠什么传播?”
上官婉儿不大确定地道:“文人雅聚?”
崔耕道:“准确地说,是青~楼妓子。若是顶级诗歌,会由青~楼妓子天下传唱。若是差一点的诗歌,就只能在小范围流传了。”
太平公主瞬间就想起了刚才那十首香艳诗,抿嘴一乐,插话道:“小郎君是想在天下遍开青~楼?本宫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这对你崔青天的名头,恐怕不大好吧?”
崔耕连连摆手,道:“下官当然不是那个意思,事实上,我是想开辟一条传扬诗词的新途径!”
“你是说类似的小抄?”
上官婉儿稍微一琢磨,就连连摇头,道:“不行!雇人抄写,若想遍布天下,所费不菲。再说了,这不等于自卖自夸吗?没的污了上官体的名头。”
“姨母别着急啊,这小抄运作好了,不仅不会赔钱,还会赚钱呢。另外,小婿也没想专登上官体的诗词,我是想把它办成一份……报纸!”
没错,崔耕就是由来俊臣的招数,想到了后世兴起的报纸。
其实他这个想法也不算太超前。
首先从汉朝起,就有报纸的雏形——邸报。其次,二十年后,唐玄宗李隆基秉政,就会出现中国历史上第一份正式报纸,名曰《进奏院状报》。
这份报纸以报道朝廷政事为主,如某日皇帝亲耕籍田,以农为本;某日百僚行大射礼于安福楼南,赏赐有差;某日宣政门宰相与百僚廷争……等等。
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是疯子。崔耕知道报纸的干系太大,大体思路就是按照《进奏院通报》来的,只是想在其中加一个版面,专门刊登诗词歌赋。
如此一来,首先是经费的问题解决了,这可是官报,当然得是朝廷出钱啊。
其次,在官报上登的文章,那得是多大的权威?上官体在人们心中的地位顿时不同!
还有最关键的,这份官报接受普通士子投稿!
别忘了,这年头考进士,都是不糊名的,考官一是看你的文章写的怎么样,二是看你有没有名气。
因此,产生了一个非常不好的社会风气——行卷。也就是考试之前,考生们会把自己以往写的的文章投给达官贵戚看,想办法为自己扬名。
后来行卷的人太多了,达官贵戚们看都看不过来,人们就想出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招数,以求脱颖而出。比如陈子昂为了扬名,亲手把一张价值千贯钱的古琴砸了,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现在好了,有官报了,只要在上面刊登诗歌,马上就能名传天下,这可是一条得官的捷径啊,但凡有点追求的士子,谁敢不按照官报的风格来做诗?
上官婉儿听完之后,如同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一般,呼吸都有些急促了,道:“本舍人已经尽量高估二郎了,但想不到,还是低估你了!报纸,报纸……这个法子好,婉儿可要好好地谢谢你。”
“婉儿?自称的可真是亲热呢,这是当姨母的样儿吗?”太平公主语气有些怪异地道:“你别高兴的太早了,能不能办官报,还得过母上那一关呢。”
上官婉儿此时已经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道:“公主你就别担心这个了,婉儿可以肯定,陛下对此事肯定非常支持。”
“为什么?”
“你想啊,当初陛下为何要制铜匦,鼓励天下人告密?为何要重用周兴来俊臣等酷吏?”
太平公主道:“当然是怕有心人谋反,这跟报纸有什么关系?”
“哼,若百姓们尽皆以为陛下乃是圣人降世,即便有个把丧心病狂之徒,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婉儿以为,这官报一出,天下人心就尽归陛下了。”
这话当然是夸张了一点,不过,报纸的作用还真的无法低估。什么童谣啊,谶言啊,还不是有心人放出来操纵舆论的?这些跟报纸比起来,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武则天掌握了这一利器,可以大大的稳固统治;上官婉儿掌握了这一利器,可以操纵诗歌的走向!
太平公主冰雪聪明,瞬间就秒懂了,道:“这么说,想出报纸这个主意,还是大功一件?走,咱们俩马上就入宫面圣!”
“且慢!”崔耕赶紧阻拦道:“二位,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儿啊?”
上官婉儿道:“什么事?二郎放心,本舍人早就命人去洛阳县衙,给陈子昂销案了。”
“不是那个……”崔耕道:“您别忘了,要发扬光大上官体,除了把官报办出来之外,还得把它牢牢掌握在咱们手里。所以,不如就把这个差事,交给我们著作局吧。”
著作局本来就是专管一些抄抄写写的事儿,求得武则天的同意不难,最关键的是,崔耕是著作局的正管啊,上官婉儿稍微一考虑,就点头应允。
直到现在,崔耕才开始诉苦,说起著作局经费的问题。
结果上官婉儿非常痛快地大笔一挥,写了个条子给崔耕,让他去户部领钱五百贯。至于名目么……报纸筹备金!
别管户部的人懂不懂啥是“报纸筹备金”了,上官婉儿这四个字,难道不值五百贯钱?
崔耕拿了纸条,非常嚣张地回到著作局,道:“彭春,赶紧召集人手,跟本官去户部领钱去!”
别嫌五百贯不多,想当初崔耕荒唐大梦初醒,把自己的房子质押了,也才一百五十贯!这五百贯钱,足够著作局的人快活个把月了。
也别嫌崔耕兴师动众,这年头铜钱和布帛才是主要流通货币,五百贯钱重达三千斤,人去少了还真不成。
当一大车铜钱进了著作局,整个著作局顿时沸腾了。
“崔著作不愧是点金圣手啊,才上任两天就把经费的问题解决了。”
“那是,崔著作是什么人?跟来俊臣斗了多少次了,哪次落了下风?瞧着吧,这才是个开始呢,有了崔著作,咱们著作局可要兴旺起来了!”
“那敢情好,这领不了银子回家,娘子都不给好脸色呢!说起来,真是斯文扫地啊!”
……
彭春此时肠子都悔青了,低声道:“卑职有眼不识金镶玉,今日多有怠慢之处,还望崔长史恕罪啊!”
崔耕也没想跟他一般见识,道:“好说,好说,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彭佐郎心里有怨气,本官可以理解。还是我告诫周冉那句话,下不为例!”
“多谢崔长史宽宏大量。呃……”
眼见崔耕如此有手腕,彭春马上就开始为他出谋划策起来,道:“秘书监刘自立不是个省油的灯,依卑职看,这五百贯钱咱们得省着点花,以备不时之需啊!”
“省着点花?”
崔耕轻笑一声,道:“这五百贯钱才哪到哪啊,听本官的,今天大家去云来酒楼吃酒,庆祝本官走马上任!”
云来酒楼虽不是长安城顶级的酒楼,但也算相当高档的所在了。
彭春当时就有些含糊,道:“云来酒楼也就是名气大,其实也没什么好吃的。要不,咱们去清风楼?云来酒楼一百贯的宴席,清风楼五十贯就能置办出来。”
“哼,一百贯?今天咱们照着两百贯花。”崔耕拍了拍彭春的肩膀,安慰道:“彭佐郎,别担心,咱们著作局以后的经费充足着呢。另外告诉你,从今往后,借给他刘自立俩胆子,也不敢对咱们著作局炸刺!”
……
……
三个月后,洛阳城,张家老店。
洛阳如今是大周国都,茶楼酒肆林立,张家老店的装修和饭菜只能算是中等偏下,全靠着本店自酿的张家酒有些名气,才能招揽些上档次的客人。
“卖报嘞,卖报嘞,最新出的《神都时报》,十个大子儿一个,上面还有洛阳最当红姑娘柳含嫣的画像呢!”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吆喝着进了店内。
“神都时报?这是什么玩意儿?”
一个国字脸,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嘟囔了一句,招呼道:“小孩儿你过来,本将军有话问你。”
那少年别看岁数不大,混迹市井已久,招子毒得很,他一搭眼就知道,这壮汉的“将军”之名,恐怕不是自吹自擂,赶紧走上前去,掏出一份《神都时报》,殷勤地道:“这位将军,您是为了这个?”
那壮汉“嗯”了一声,接过《神都时报》一看,就不由得微微皱眉。
这上面有民间奇谈,有家长里短,有连载的俗讲……这些就不说了,甚至还有商家的广告,香艳故事,乃至一个酥胸半露的美女画像!
壮汉不悦道:“这是什么东西?斯文扫地!朝廷怎么会允准这种东西流传?”
那少年听了这话,顿时有些不乐意了,道:“这东西怎么啦?没有这《神都时报》,我还得做乞索儿呢!再说了,这份报纸乃是陛下亲自允准成立的,莫非你对她老人家有意见?”
“我……”那壮汉被顶了个缩鸡大窝脖,但洛阳乃天子脚下,他还能不敢发作,只得恨恨地道:“那陛下一定是被无耻小人蒙蔽了!”
少年轻笑一声,道:“蒙蔽?哼,依我看啊,陛下英明得很呢。我知道您想看什么样的,喏,这份给您……”
说着话,他将一份《大周皇家报》递了过去。
这上面的文字就很对那壮汉的胃口了,总共是三版。第一版。大体意思是天下太平,陛下英明,众官僚尽忠职守。当然了,一些害人之马还是有的,但都被御史台消灭在萌芽之中了。
第二版,讲的是朝中一些大事,比如某官因何事去职,陛下最近发布了什么政令,乃至我大周战神王孝杰将军,又打了什么大胜仗,近期准备进京述职等等。
第三版,就是诗词歌赋专版,大多都词藻华丽,绮错婉媚。另外也有一些新体诗,但读起来晦涩难懂,不成气候。
那壮汉点头道:“都像是《大周皇家报》多好,编这《神都时报》的人简直该死!”
那少年嘴角微翘,道:“照您这么说,编这《大周皇家周报》是忠臣,编这《神都时报》的,就是大大的奸臣了?”
“呃……也可以这么说!”
“告诉您,这么想就完全错了。因为……”
“什么?”
“建议编这两份报纸的是一个人,那就是著作郎崔耕崔青天!”
“啥?崔耕?”那壮汉颇感兴趣地道:“这崔耕如今的名气大得很呢,他为啥要建议办这两份报纸呢,你给我说道说道。”
说着话,已经随手递了一个金豆子过去。
那少年顿时高兴地道:“您问我就算问对人了,关于这事儿的前因后果,且听小的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