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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有人笑道:“就是那个擅自跑到华林园去大献殷勤,却被陛下打入了永巷的那个。”
    众人这才想起来之前那个笑话。
    说是有个新入宫的才人,一直不得陛下召见,竟然自作聪明,跑到了华林园里,巧遇陛下大献殷勤。却未曾想到,因为一口难听的土音被打入了永巷,反倒让和她同住的张才人截了胡。
    认出这人正是之前那个“永巷阿陆”之后,众人神情纷纷变得古怪起来。
    另有一周姓充华开口道“说起来,前几日,那裴女史不也去了华林园——”
    甫一开口,小郑贵人目光乜来,便自知失言,忙闭上了嘴。
    周充华低下了眼,心中却有些忿忿不平。
    崔蛮看在眼里,心中嗤了一声,暗道蠢货。
    周充华口中的裴女史,指的是宫中一位名叫“裴姝”的女官,官至女史。前几天也在华林园中“巧遇”了牧临川,得了牧临川一声赞。
    裴姝与郑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被归入小郑贵人一派。大雍重门第,在场妃嫔无一不是出生高门大户,各自抱团。众人自然不愿意多花心思在陆拂拂这寒门贱户身上,不过当个笑话儿听了解闷逗趣。
    远远看去,那冷宫阿陆或许是冻得厉害了,竟然蹦跶了起来。
    陆拂拂觉得自己脸都快冻僵了,搓着胳膊,使劲儿跳了跳取暖。
    不过等宗卿将暖炉交给她的时候,拂拂又忍不住“嘿”地笑起来,拍了拍暖炉,拂拂脸颊红扑扑的,眼含期待。
    有了暖炉,袁姐姐睡觉就舒服多了。
    【阿蛮性格骄纵,眼高于顶,向来是看不起这些人的。
    不由有些恹恹的。
    觉得这些人当真是无聊至极。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即便是她,刚入宫也不得不攀附郑氏姐妹。
    思及,她竟然有些羡慕这俗婢来,看着陆拂拂的眼里也多了几分同情。】陆拂拂虎躯一震,眼角一抽,下意识地转过身,果然看到了不远处的女主角——崔蛮。
    其他宫婢察觉到她动作,随着她望去,瞧见这一众贵人,神情惊骇,纷纷上前敛容行礼。
    把小暖炉往袖子里一塞,陆拂拂跟着走上前行礼,并没有什么尴尬之色。
    “冷宫阿陆”这四个字,小郑贵人是依稀听过的,几个美人交谈时她也并未多加阻拦,主要也是因为根本就没将陆拂拂放在眼里。
    陆拂拂刚拜下,便感觉到面前这几道各异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她脸上。
    少女神情自然极了,全然没有不平尴尬或是羞愤,甚至含着点儿轻快之意。
    陆拂拂如今这个下场,崔蛮微感讶异,却又不奇怪。这人行为举止粗俗,一股子小家子气,倘若真受宠了,她才怀疑牧临川那疯子的审美呢。
    崔蛮又看她手中拿着胡饼,心底那同情立刻烟消云散。
    她是世家女,吃的用的一律比旁人讲究。与她而言,牛羊皆宜独食,这些东西味厚,不可加搭配。1看陆拂拂这么吃,她颇有些忍无可忍。
    这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
    众妃嫔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受了礼却没有回应,回应这些永巷宫婢是自甘下贱,跌了身份。
    小郑贵人一走,众人纷纷跟上,层层叠叠的长裙,犹如天际流云。
    等她们一走,四周凝滞的空气不由为之一松,不知道是谁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方才可吓死我了。”
    “那便是小郑贵人呢!”
    有没见过小郑贵人的小宫婢不由面露憧憬之色:“果然是个明艳的佳人。”
    宫婢们眼含艳羡,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那是你们没见过大郑夫人。”
    “与其妹相比,大郑夫人更别有一番冷清的风姿。”
    “我觉得还是那崔美人长得最好看。”
    “哪个崔美人?”
    “就是今日穿天青色裙衫的那位。”
    “小郑贵人她们穿得好漂亮啊。”
    “这步摇上镶嵌的是价值倾城的南珠吧?”
    众人一边往回走一边交谈,越说越羡慕。
    等走到永巷,看到面前这一溜破败的房屋,院子里晾晒的衣被,冷冽的寒风中传来染料刺鼻难闻的气息。
    众人露出一股失落之色,神情也一点一点黯淡了下来。
    身处永巷,她们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出头之日。
    “你们看到小郑贵人她们的袖口了吗?”
    宫婢们扯着袖口,窘迫地说:“好干净。”
    “手也好漂亮,和我们的手完全不一样。”
    陆拂拂也伸出手来看了一眼。
    她们在永巷中每天都要忙着浆染衣被,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洗了又洗,还是留下了染料的污渍。
    手常年浸泡在冷水中,也大多皲裂,骨节处生着厚茧子,全然没有小郑贵人、崔蛮等人的柔嫩白皙。
    拂拂浑身一震,大为警惕地低着头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她可是抱着攻略牧临川的目标来的,颜值实在是重中之重。
    她懂事早,还在上学的年纪就外出打工,过早地褪去了少女心,明白了男人对容貌的看重。
    失落中,看到了陆拂拂,宫婢们又都稍感平衡了。她们没记错的话,阿陆是与方才的崔美人一道儿进宫的。正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与陆拂拂相比,眼前的窘境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耐了。
    就算是无人在意的永巷,也不缺勾心斗角,踩高捧低。宫婢与内侍们各自拉帮结派,都存着些暗暗的小心思,就比如现在。
    察觉到宫婢们那隐隐的嘲弄之意,陆拂拂浑然未觉,径直走进了屋里。
    “嗤,不就一个才人吗?”
    “都成了个笑话了,有什么好傲的?”
    今天宫婢们这番话在陆拂拂敲了个警钟。
    在永巷待久了,她皮肤好像也变得粗糙了不少。
    从前她很少在乎穿衣打扮,但现在不一样,她可是奔着攻略牧临川去的。
    晚上,拂拂洗完澡,坐在镜子前,认认真真地做着自己的保养工作。
    劳累了一天,大多数宫婢也都累了,纷纷倒头睡去。天太冷,也有嫌麻烦不洗漱就上床的。
    陆拂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两眼亮晶晶。
    就算在永巷里,少女也与其他宫婢大为不同,浑身上下都泛着股鲜活劲儿,那股勃勃的生气几乎快穿透了永巷又沉又冷的暗夜。
    因为她知道,这里绝不是她的终点。
    接下来这段时间里,陆拂拂一直在等着转圜之机。
    而机会终于在某一天翩然降临,叩开了命运的大门,与她不期而遇。
    第5章
    傍晚,拂拂像往常一样走到那棵橘子树下面,大声练习着金陵音,结果冷不防地在这一片浓阴之中看到了垂下的一只脚。
    这只脚足弓苍白,可见血脉清净,脚踝细而瘦。
    等回过神来后陆拂拂才看到这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内侍,带着个高高的帽子,穿着身宽大的衣衫,他本是躲在这橘子树上睡觉的,听到她的动静,睁开了眼。
    高鼻深目,唇色丹晖,眼眸幽深,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陆拂拂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脊背上的汗毛根根炸起,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牧临川!!这正是她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牧临川!!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这几天里陆拂拂卯足了劲儿想要变美,就是为了能勾搭上牧临川,可是,眼下冷不防地打了个照面,陆拂拂一颗心像是被放在了油锅里滚了一边,徒劳地微微张开了嘴,脑子里作着激烈的斗争。
    木愣愣的,大脑一片空白。
    陆拂拂发现,这几天光会纸上谈兵了,这冷不防地炸一见面,不由就慌了神。
    完犊子,她、她该说什么做什么来着?
    陆拂拂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喉咙,脑子里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转起了人临死前的走马灯。
    不、不行,陆拂拂你支棱起来啊
    《帝王恩》这本小说她在马车里的时候就看过了。反派大boss牧临川就是个正儿八经,喜怒无常的小疯子,疯起来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
    和这样的人接触,拂拂感到自己的生命岌岌可危。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少年的目光先掠过了她的眉眼,在她眼角不着痕迹地停顿了半秒。
    少年先跳了下来,朝她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奴见过娘娘。”
    上京地处建康,少年的嗓音含着点儿吴侬软语的软糯和妩媚,眼睫纤长,猩红的眼里波光潋滟,说起话来又软又媚。
    只不过这嗓音冷冰冰,沙哑又懒散,完全没上心。
    陆拂拂内心默默呐喊:……这伪装得也太烂了!!
    但为了先苟命,她得装作不知道。
    虽说没和牧临川睡过觉,但在这王宫里混水摸鱼混了大半年,小姑娘也被炸成了个正儿八经儿的老油条。
    陆拂拂知道牧临川有事没事儿经常扮作内侍和护卫,甚至有一次还扮作了小宫婢,脸上涂得跟猴子屁股似的,鬓角戴花,一步三扭,蹦蹦跳跳,把前朝的老头儿们气得差点儿厥过去。
    这宫里没人敢揭穿他,全都陪着他演。
    牧临川绕着橘子树走了几步:“这你种的?”
    牧临川主动起了个话头,陆拂拂低下眼“嗯”了一声,慢慢地冷静下来,牧临川要演,她只能陪着演了,问题在于尺寸的拿捏。
    作为一个后妃(冷宫的),皇帝的女人是不好和外男有所牵扯的,哪怕这是个内侍。
    就算牧临川没睡过她,作为皇帝的老婆,她都得洁身自好,首先拂拂皱着眉不大确定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