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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宫门的守卫换了一批又一批,见到这位前朝公主,连行礼都省去,思公主则早习惯人情冷暖,不以为意。
    没多久,远出车轮滚滚,就见八名守卫同一时间,齐齐单膝跪地。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是他。
    车内的烛火熄灭,亦无月光渗入,是以见不到思公主一对顾盼的媚眼瞬间升起华彩。
    李勖的马车就停在她的车外,不几时,车帘掀开一角,里面的人道:
    “免礼。”
    “末将这就给殿下引路。”
    “前面的人,避让!”
    “不必了,”李勖道,“我此刻不入宫,你们也不必在这陪着,都去吧。”
    守卫应声告退。
    “赎本宫不能给太子请安,前不久感染风寒,眼下的气色见了也实在失礼。”
    她一开口,李勖才发觉车内有人,顿了顿,顺着她的话说:“之前听闻父皇公主身体欠安,这才几日,其实公主不必跑这趟的。”
    听得出,女子声音中带着喜悦:“为太子庆功,本宫怎可缺席,太子,你等等。”
    李勖眉心微微凝着,不大会功夫,车帘外出现了一道纤细的身影,思公主带上面纱,轻声开口:“现在可以了,太子我们入宫吧。”
    然而李勖连稍稍的迟疑也没有:“不了,公主先行一步,我还有事。”
    “那本宫在这里等太子一起,”
    “请公主先行。”
    他说话时,语气是客气的,但又是那么的不容回绝。
    思公主站在那,觉得自己又犯傻了。
    李勖是什么身份,她如今,又是什么身份?
    他怎会愿意与自己并肩而行呢?恐会招惹非议吧。
    受着公主尊称,她则十分清醒,这是梁戒对她的施舍罢了,天下已经姓李,而她,只是一个连守卫都不放在眼里的落魄人。
    又怎会…怎会…入了他的眼?
    思公主自嘲一笑,小小的,灰色的马车闯入视野,她看得分明,李勖眸中一亮,轻快跃下车,朝那驾马车走去。
    她再蠢,也看得出,那是驾供女子出行的车驾,绞痛她的不知是不是嫉妒,但是面让,仍要维持端庄得体的微笑
    这是她最后的体面。她要看看那人是谁。
    林风眠今日穿了一件靛蓝色坦领半臂锦褂,配上棕红相间的百褶襦裙,随云鬓流苏簪,靓丽生辉。
    李勖很自然在她对面站定,目光在她脸上瞬间有了温度:“想到你会来。”
    不是‘你怎么来了’,
    而是‘想到你会来。
    这五个字落到思公主耳朵里,如一根针落在心上,而真正刺破她所有伪装的,是她认出了林风眠的脸。
    那个二嫁北齐人的女子?
    如果李勖嫌自己的身份低微,那林风眠呢?这个连清白和名声都不存在的,又凭什么与他并行?
    此刻,思公主被无数的疑问,无数的不可置信充斥着,几度怀疑自己的眼睛。
    她怎配。
    林风眠展颜,小脸微微一扬:“这里有美酒佳肴,我岂能不来?”
    “我本想问你怕不怕,看来都是多余的,”李勖道,“不过你呀,就不能说为我庆功来的?我兴许会很高兴。”
    “会么?”她对他眨眨眼睛。
    “会。”
    “好,我是为太子殿下庆功来的,看我这身行头够不够红火?”
    李勖失笑,伸出臂膀:“敷衍。”有几分纵容流露。
    但他心里仍存了半分认真,只道她真的是来为自己庆功的,心头愈发宽慰。
    林风眠扶着他的臂膀下车,二人并肩走入那道掩着盛世舞乐的宫门中。
    后来林风眠归入女眷席,李勖则当然地坐在最前头靠近圣上的位置。
    丞相沈摘来得稍微迟些,酒过三巡,直奔李勖身侧:“太子不是说在宫门外见?怎么自己先坐这了,卢大人眼下还在宫门候着。”
    “今日守卫太多,再者,”李勖顿了顿,“有闲杂人等。”
    沈摘无奈道:“什么闲杂人等,思公主罢了,那还不是很容易搪塞过去。”
    “太子,别怪臣多言,你对林家那位未免太上心了些。”
    “诚如你所说,她的遭遇一切源于陛下,你担心也说得通,但你就是对她与对别人不一样,臣看在眼里。”
    “昭安,”李勖笑说,“你这是怎么了?”
    沈摘有些颓:“李勖,这话该我问你,你怎么了,可还清醒?你是太子,自古以来帝王将相都该是,”
    而他的话没说完,被李勖打断:“昭安,别再说了,我知道自己的在做什么。”
    林风眠周围是一群未出阁的女孩儿,第一次入宫,兴奋不已,唧唧呱呱说个不停。
    林风眠比她们多出上辈子的十年阅历,虽然与她们年龄相当,却没有少女怀春的心态。
    抬眸间发现李勖已不在席。
    林风眠闲散静坐,听女子们议论胭脂水粉,哪家的公子方才与自己说了话,置身事外的感觉,也算别有一番风趣。
    没多大会儿功夫,一盅桃花酿已饮下大半。
    “借酒浇愁,可见在边关过的并不痛快。”
    这谁啊,如此扫兴?
    她抬首望去,原是老国公幺子,萧子津。
    萧国公晚年进爵,子孙后辈春风得意,不想说话竟这么口无遮拦,不过他既不担心祸从口出,林风眠也没必要多客气。
    “原来是你这冤家,不知道这里是女眷待的地方?”
    萧子津闻言,脸色难看:“口出狂言,好还当初娶得不是你。”
    萧林两家门当户对,曾经议亲,只是后来林风眠代梁入齐,这才不了了之。话又说回来,父母之命罢了,他们见面次数寥寥,也没议定,何以这么大气性。
    她无所谓地端端肩膀:“我也是,还好没嫁入萧门。”
    她低下头,全然投入到手里的桃花酿,他目不转睛凝视她。
    这份满不在乎不像装出来的,因此萧子津忍不住恶语相向:“你表姐温柔可人,是难得的贤妻。”
    “真不错,你的眼睛终于复明了。”
    萧子津勃然大怒,阴狠道:“只可惜床上是块木头,不懂风情。”
    林风眠脸色一变,不禁端起酒杯就朝他泼了过去:“无耻。”
    萧子津不躲,见她终于急了,心中反而畅快,一身火红色的束腰长袍,胸口闻着的巨蟒,一如他长牙五爪。
    林风眠走后,留下群目瞪口呆的姑娘,萧子津没有丝毫不自在,竟在她的位置席地而坐,把玩方才她用过的杯盏,不几时,为自己添了一杯,一饮而尽。
    说起表姐,林风眠是愧对的。
    当年她离开梁国以后,据说陛下很不想开罪萧家,亲自下旨为萧子津选妻,谁知道萧子津最终选了自己的表姐,也就是孟澜外甥家的庶女孟莺儿。
    这个孟莺儿的身世,着实可怜,母亲就是府上一个普通的丫鬟,无名无姓,老爷醉酒乱|性生下她,酒醒后继续研究他的功名利禄,将这母女抛掷脑后,从此不再过问。
    三进三出的府邸,有时候埋下个人,还是很容易的,十二岁之前,孟莺儿甚至没出过家门,逢年过节才得一身新衣裳。
    孟澜一是出于同情,看不得自己外甥作下这么多孽,二也是给林风眠寻一伴读,因此孟莺儿才在林府生活了四载。
    这四年里头,表姐都是战战兢兢的,生怕说错一句话,就被送回去。
    惊闻她嫁给萧子津,起初林风眠感到欣慰,她终是熬出头了。
    但随后又为她担忧,不知究竟是不是她的福报,如今担忧成真,林风眠觉得,都是自己害的。以孟莺儿的性子,斗不过人家,也不敢声张委屈。
    思索间,林风眠发现误入了无人的宫殿,荒废已久,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里面走出来。
    她一惊,虽然此时卢镜时不过三十出头,但还是被认了出来,别看他眼下只是个不起眼的副五品文官,不久之后,那是风头无两的户部尚书。
    当年他可谓横空出世,没背景,没功绩,能到这个位置,说没后台她是不信的。
    卢镜时消失后,她紧接着步入大殿,没有宫灯,诺大空间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她正欲退去,却骤然碰触到一人的胸口。
    那人身上的檀香气息莫名熟悉,他展开手臂,一手握住她的腰,一手捂住她的嘴。
    林风眠几欲惊呼,却是李勖的声音:
    “你饮酒了。”
    第17章 萦怀
    “你饮酒了?”贴着她的耳畔,他再次发问,声音低醇。
    饮酒的分明是她,他却薄醉。
    林风眠方寸大失,心噗噗直跳,点点头。
    他放在她面上的手收回,另一只仍留在腰间,林风眠被束缚着不得自由。
    “来这里做什么?”他问。
    “醒酒。”
    “很好的回答。”
    “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