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晚不想跟他越陷越深。
成天复倒笑了,他拿起桌子上的凉茶一饮而尽,然后磨牙道:“排在我前面的猫狗又多了一个,你连她是谁都不知,居然也将她排在我的前头!”
知晚觉得他不讲理,低低道:“你我终将各自婚嫁,可你这样……如何各自安好?”
成天复单手抬起她的下巴,摩挲着她的脸颊道:“你我在贡县顶着‘搅家’名头同居足有大半年……晚晚,难道你不知道,你早就不能嫁给别人了吗?”
柳知晚被他的话气到了,低低说道:“就是妇人生子后,也能跟丈夫和离再改嫁。凭什么我就不能嫁给别人?这几日里来柳家提亲的男人可多着呢!光是画像就让人眼花缭乱!我可不愁嫁!”
她气人的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成天复再次用唇封印住了。
如果可以,成天复真想把这个小磨人精一口吞进肚子里,让她哪儿都去不成,也省得说气人的话。
可是这般拥吻着她时,又不敢太用力了,这世间女子万千,可他的晚晚只有一个。
他该怎么才能让她知道,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娶别的女人!
等略分开之后,他低声道:“方才入宫,我又跟陛下打了个赌……晚晚,你玩什么都好,就是离那些臭男人,远一些!”
知晚被他吻得呼吸不稳,心绪大乱,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又啄吻了她的额头一下:“等着我,我让你抬头嫁人……”
说完这个,他便起身要走。
知晚低声对他道:“且等等……”
说着她连忙转身拿出了自己回来时装好的药包缠带——这是上沙场的兵卒将军都会定制配备的药包,腰带一般上面缝补了许多的小口袋,里面塞入用油纸包好的药粉。
待上了战场时,遇到一般的外伤都能自行处理。
他多年前从军时,她就给他准备过独一份的。现在如今,他又要上战场,她回来之后,就翻出了布料子,临时给他缝补了这个。
里面装的药包,都是她自配的药材,独门的金创药。虽然这些药粉不过应急,而且军中也有配置,但是知道他身上带着她亲自配的药,心里也能安稳些,当然她在庙里求来的金钱符,平安符也一并缝补了进去。
虽然她平素不信鬼神,但是关心之人上战场,入鬼门关时,所有的神明皆奉,别说狐仙,什么鸡仙、狗仙也都想拜个遍!
成天复接过嵌了一堆金钱符的药包带子,颠了颠分量,嘴角再次勾笑,利索地将自己身上带的那条军中配置的摘下,换成了她的缠在腰间,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等我回来……”
说完他便转身投入夜色里,转几个弯就没了踪影。
知晚怅然地看着浓黑的夜色,然后转身回了屋子,这时她才想,他又跟陛下打了什么赌约?什么抬头嫁人的?
可别又是气人的话,照此下去,贡县的盐都不够他吃了!
转天的时候,大军开拔。柳知晚去了盛家帮忙,整理棉衣军被,一并给表哥成天复送去。
姑母桂娘照例是要哭的,担心起儿子的凶险,光是在道观里求的护身符就是长长一串,全都缝在军衣被子里了。
据说这次迎州的叛军异常凶险。他们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火器,小巧易于搬用,又火力凶猛。据说阵前伤亡的兵卒连整尸都凑不齐。
如今阵前把守盐水关的兵卒们也甚是艰难,屡屡告急。
若是盐水关一破,那么接下来便是大片的平原地区,难以形成阻势。所以朝中人人的心内都是替盐水关捏一把汗。
因为迎州的军情紧急,现如今茶宴聚会上,连后宅的妇人讨论的都是跟军情有关的事情。
而慈宁王府的世子爷金廉元也终于娶亲了。
金世子的姻缘也算来得甚迟,虽然老早就定了亲,可据说他一直抗拒成婚,都闹到陛下那里了,嚷着请陛下赐婚,恩准他娶了柳知晚。
在惊悉原来的盛香桥是柳家孤女后,萎靡了许多的金廉元一下子就精神起来,除了觉得原来如此之外,还觉得也许他的情路有了转折。
在金廉元看来,就算慈宁王府与盛家有再多的纠葛,也不关他与柳知晚的事情。
于是背着自己的父母,求告到了陛下那里。陛下叹了口气:“你来得晚了,那柳丫头跟朕说了,她要招赘婿入府……你还是不要再想她了。”
金廉元听了之后,当即表示愿意入赘柳家。据说言语荒诞得连陛下都听不进去,直接便将他轰撵出宫了。
慈宁王听说自己的儿子在陛下面前哭求当倒插门的女婿,气得浑身乱抖,差一点就打死金廉元,重新再立嫡子了。
这回他可由不得儿子闹,当下便定了成亲的日子。
金廉元因为被父亲痛打得起不来身,最后成亲的时候也是被两个小厮搀扶着拜的天地。
他原本就是娇养的公子,什么时候被这般毒打过?
原本嘻嘻哈哈的性子,竟然就此犯了倔劲,虽然跟董映珠拜堂成亲,可是新婚当夜愣是没在新房留宿,因为出不得院子,就在廊下歇宿了一宿,结果伤疾未好,又着了凉,就此发了高烧。
这事儿也是传得沸沸扬扬,当柳知晚在茶宴上遇到了新入门的世子妃董映珠时,便觉得这位昔日跟她姐妹唤得亲切的世子妃,来者不善,瞪她的眼神都像刀子。
柳知晚倒是落落大方,微笑恭贺世子妃新喜。
董映珠皮笑肉不笑道:“听闻柳县主医术了得,我夫君这几日病沉,宫里的御医来看都不见效用,不知能否请县主到我王府坐一坐,顺便替世子爷瞧一瞧病?相信世子爷若是见到您来,病会大好一半呢。”
在场的人这么多,董映珠如此堂而皇之的邀约柳知晚去瞧病,显然不合时宜。
这不明摆着说成婚了的世子爷是在为卢医县主闹相思呢吗?
董映珠盼了多年的婚礼,最后沦为城中府宅门子里的笑话,大家都知道世子爷不愿意娶她,是被架着拜了高堂的。
既然如此,可不能只她一个被笑话,干脆也将柳知晚扯下场子,让人知道她是勾他人丈夫的狐媚。
所以董映珠找茬的架势十足,丝毫没有人前的情面,一开口就败坏知晚的名声。
其他方才正在讨论迎州军情的夫人小姐们,全都不言语了,只默默看着县主与世子妃之间的剑拔弩张。
若是换了旁人,被董映珠这么挤兑,必定窘迫得面红耳赤。
可是在知晚看来,这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场面,只稳稳坐着,勾着嘴角上下打量着董映珠。
董映珠被她冒犯的眼神惹得有些肝火上升,挑着眉毛道:“县主不说话,是何意思?难道是想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世子爷病重?”
柳知晚微微一笑道:“世子妃日夜服侍病榻前许是忙忘了吧?我早已经跟世子爷解了婚约,也不再是被世子妃您围前围后,姐妹相称的时候了。许是我孤陋寡闻,可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位姑娘解了婚约,还能毫无芥蒂,不避嫌疑地往男方家里探问……世子妃这请求,有些强人所难了。”
被她这么一提,其他小姐们也想起了以前董映珠想要入府成为侧妃,死命巴结着正主未婚妻盛家小姐的样子了。
董映珠没想到柳知晚一张嘴就一针见血,顿时有些词穷,气得脸色发胀道:“与世子爷订婚乃是盛家的真千金,要避嫌也是人家盛香桥,你一个冒名顶替的有何干系?”
柳知晚微微一笑:“世子妃此话在理,只是我更擅长妇科,恐怕对世子爷的病爱莫能助,将来世子妃您若是久不能有子嗣,倒不妨来我这把把脉象……”
董映珠成婚到现在,一直都没能跟世子爷圆房呢,如何能怀有身孕?
柳知晚这话简直是扎到她的痛处,变着法的嘲讽人。
就在董映珠气得想要张嘴骂人时,她的婆婆高王妃也走了过来,冷着脸申斥她道:“就算你心疼丈夫,也不该这般病急乱投医,岂能让县主犯难?”
她这话虽然时斥责儿媳,但显然也是给董映珠一个台阶下,让她不至于在人前跌了面子。
董映珠自然懂得,连忙朝着婆婆福礼,然后坐在她的一旁。
高王妃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柳知晚——这个从乡野里出来的丫头,爆出的身世着实让人意外。
当王爷听闻她是柳鹤疏的后人时,震怒极了。
当年柳鹤疏不知变通,因为盐税的事情,一味咬着他不放,真是让人厌烦透顶。最后姓柳的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乃是他咎由自取!
原本以为此节不会生变了。可万万想不到十几年后,竟然凭空里冒出了柳鹤疏的遗女!
再联想其中种种关节,想到这女子当初是成天复引荐而来,由盛家主导收养。
慈宁王一时心里恨极了,觉得自己是落入了圈套。这个女子也一定知晓她父亲当年定罪的过程,是准备携私报仇而来!
再想到她差一点就嫁入慈宁王府,王爷后脊梁都冒冷汗。所以儿子又在提起要娶柳知晚时,他才拿着鞭子将儿子往死里抽。
慈宁王做事狠绝,向来不留余患。想到自己这几年的沉浮,其中诸多关隘都与成天复和这孤女有关,所以他是绝对不会容忍这柳家孤女太久的,只待时机,等他成事,就将这些杂碎一并清除了。
高王妃自然清楚王爷跟盛家,还有这孤女的恩怨。但是她却面上含笑,不露声色地与柳知晚寒暄。
“我家映珠方才一时失言,还请县主见谅。”
她笑脸迎人,柳知晚也满脸挂笑,一番客气寒暄之后,有人开始与高王妃闲聊了起来。
在最近迎州吃紧之后,赋闲许久的慈宁王再次主动请缨,要亲自挂帅征讨迎州叛军。
陛下的儿子虽多,可是屡立军功的,却只慈宁王一个。叛军火力凶猛,此时上阵必定凶多吉少,可是慈宁王却毅然请缨挂帅,要带领自己的老将平叛,足见大皇子的忠勇。
顺和帝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诸多的缺憾,可是每逢朝中危急时,这个儿子从来都没有退缩过。
独是这一点,便让顺和帝对这个儿子有着不一样的偏爱之情。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便是暴虐如二子睚眦,也是龙的孩子。
所以人都说他护短,可他觉得自己的儿子个个都好,身为帝王,怎可学了短目世人,以偏概全呢?
顺和帝觉得慈宁王虽有种种不足为人道的缺憾,但依旧不愧为皇子。相比于田家这种吃里扒外的外戚蛀虫,他的这个大儿子也算是忠肝义胆了。
只是一军不可二帅,如今在盐税关挂帅的,是陈家的老将陈玄,若是他再失利,只能阵前换帅,换成剿匪平叛经验更足一些的董长弓。
眼下盐水关的局势愈加不利,换帅也势在必行,慈宁王再次起复重用,重掌兵部大权指日可待。
所以在这类宴会场合,诸位夫人交际之时,朝廷的风向顿时有所体现。
董映珠虽然不得丈夫的欢心,但她原本也不是冲着世子爷而嫁的。虽然现在皇储为太子,但是大皇子临危受命,屡屡救朝廷于危难之中,董映珠的父亲原本都被贬发配了,可是只要站稳了王府这一边,起兴复用便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想到这里,董映珠看着一旁的柳知晚冷笑。
就像高王妃私下跟她讲过的,这种毫无根基,不过依附隆宠的女子不必放在眼里。只要王爷得势,碾死这种恼人的臭虫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知晚默默看着高王妃身边聚拢着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慈宁王这又是起势在即,于是她起身与主人家告辞。
只是坐在马车里时,柳知晚还是忍不住一阵的恶心——看来慈宁王再次故伎重施,私下壮大了叛军之后,便到了他大显神威之时。
成天复已经查到了火器的下落,不知他接下来有何打算,此事干系重大,最主要是要助力陈玄大将军稳住盐水关。
陈家是当今太子的根基,太子虽为田皇后所生,却与嫡母陈家更为亲近。
若是陈家此番兵败,只怕势必也要影响太子的威名。慈宁王野心甚大,如此长线布局,又苦心弄来什么弗国的火器,绝对不是简单指望在陛下面前抖一抖自己的本事,只怕是他处心积虑,只为了最后一搏啊!
不过这等干系国策的事情,不可能由着妇人参与。成天复既然知晓,想来也会告知太子,她只能静观其变。
第二天时,东宫来人,说是太子妃请县主前去赏花。
知晚回京这么久,一直都没有去见太子妃。倒不是生分,而是在叶城的时候,成天复跟她说过,不要表现得与东宫太过亲近。
毕竟太子不喜结党招惹陛下猜忌,而知晚经常入宫给陛下把脉,若又与东宫太过亲近,恐怕被人落下把柄。
所以今日太子妃只是因为赏花而召见她,也让知晚有些意外。
待她入了东宫,太子妃见她来,一脸笑意盈盈,在她问礼之后,命人搬椅子挨着她坐。
“久久不见你,怪想的,原本几次想命人召你前来,可是想到你刚刚立府,应酬繁多,便缓了缓,怎么样,可是心里还在怪我和太子不近人情?”
知晚知道太子妃说的是她当初来给成天复求情,太子与太子妃避而不谈的事情。
她微微笑道:“哪敢,是我当时不懂事,该罚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