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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太医 第64节
    平平听着洪崖口中描述的那巍峨高山、汤汤流水、茫茫沙漠,心思都跟着飞出去十万八千里,回神后急忙忙喊道:“我也要当大夫!”
    众人哄笑。
    何元桥顿觉丢人,拉过他来往身上轻轻拍了几下,“说风就是雨,人家做什么你也要做什么,多大了还没个定性!”
    之前学医喊苦,听见谢蕴带兵打仗觉得威风就嚷嚷着要当大将军;后来看英吉利画师保罗送给洪文的油画栩栩如生,便又喊着要当画家……
    如今竟又想着做回大夫了,你怎么不上天!
    平平嗷嗷叫了几声,挣脱开来,钻到母亲怀中求安慰。
    小何夫人失笑,往他脑门儿上戳了下,又气又叹,“你呀,你爹说得不错,一点定性都没有,日后有你哭的时候。”
    小孩子哪里懂什么以后?只捂着脑门儿哼哼撒娇,又要吃年糕,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何元桥连连叹气,一颗老父亲的心深觉疲惫,只好拉过女儿问道:“安安以后想做什么?”
    安安甜甜一笑,“当大夫!”
    何元桥瞬间被安慰,搂着她狠狠亲了口,“真是爹的好闺女!日后爹的衣钵啊,都要传给你喽!”
    洪崖大感惊讶,赞道:“令千金真是有志气,难为你们也肯放手。”
    时下大多教导女子循规蹈矩,学些琴棋书画,日后才好觅得如意郎君,可何家人竟男孩儿女孩儿一视同仁,都一般教导医术。且眼下看着安安的样子,虽比兄长略小几岁,但思维敏捷、胸有城府,保不齐来日便是个女神医。
    何元桥将女儿抱在怀中哄着玩,随口说些病例教导,闻言道:“女儿怎么了,难道不是我们家的骨血?再说了,我们总守不了她一辈子,来日都撒手去了,她总要自己立起来。”
    说到这里,他幽幽叹了口气,“你我都是男人,难道还不知道天下男儿多薄情?三妻四妾的多着呢。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又恋上那个,若安安没个立身之本,再大的家业也守不住,岂不人人拿捏?”
    若女儿出嫁,他们自然有丰厚的陪嫁,但人心难测,未来的生活太不确定。若遇到个真心痴儿倒也罢了,若不能,岂非身入虎穴?可有一身医术就不一样了,头一个,谁也害不了她;
    再一个,不怕说句不吉利的话,万一日后婆家男人靠不住,娘家的人又都不在了,她自己有一技之长在身,哪怕孤身流落在外也不怕弄不来一口饭吃……
    洪崖听了大为触动,唏嘘不已,“真是为人父母者,必为之计深远。”
    何元桥笑了笑,“你不也是一样。”
    师父师父,亦师亦父,洪崖操的这心较之自己也不差什么了。
    洪崖看了看正陪老太太乐呵呵说话的洪文,小伙子双眼依旧清澈灵动,也笑了。
    年轻时他孤身一人四海为家,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确实没考虑过什么将来。
    那么多人马革裹尸沙场掩埋,自己有命活下来就是捡了大便宜,还有什么不知足呢?有一天算一天吧!
    可人算不如天算,那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他意外捡到了一个弃婴,至此,两个人的命运发生了转变。
    他曾用小竹篓背着那个婴孩走遍大江南北,为了给他找口奶吃弄得狼狈不堪,又为他张口说出的第一个字而手舞足蹈……
    可也许是责任感,也许是牵挂,渐渐地他学会了思考。
    自己一辈子这样倒也罢了,可这个孩子实在太聪明太善良,他还这么小,难道就要让他像自己这样浪荡一生?
    人的一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最初都曾有无数种可能,但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何谈选择?
    眼下这条路是洪崖自己选的,哪怕再来十遍也不后悔,但这个孩子不一样,他还这样小。如果自己粗暴地斩断所有其他的可能,蛮横地让他走自己走过的老路,那么将来有一天他是否会怨恨自己?自己又是否会怨恨自己呢?
    于是在另一个阴雨连绵的夜晚,洪崖偷偷去见了多年未见的老友,并接受了对方的提议……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对了。
    哪怕日后他真的决定放弃现有的一切选择,像曾经的自己一样做个走遍天下的游医,看似殊途同归,实则大有不同。
    他既看遍了民间的山山水水,又经历了人世顶级繁华富贵,心境早已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再没什么能诱惑和击垮他了……
    人一多,时间就好像被切成无数块的巨大年糕,被每个人撕扯着吞噬,瞬间消失。
    转眼到了子时,原本静悄悄的城中突然从四面八方炸响了鞭炮声。
    过年了!
    噼噼啪啪,仿佛世间所有的污秽和邪恶都被震碎,无处遁形。浓郁的硝/烟和火/药味拔地而起,氤氲了整片天空,有些吓人,但更多的还是安心。
    因为人们相信这样的响动和烟气会把邪祟吓跑。
    大禄朝有个说法,过年的鞭炮放得越高,这家人来年的运气就越好,所以市面上又高又直的竹竿简直一杆难求。
    何家本来准备了一根八丈多长的,竖起来老高,平时根本没地儿放,就专门在院子里挖了个斜对角的浅沟搁在里头,过年时专门刨出来,用完了再埋进去。
    那竹竿又高又长又沉,需要三两个人合力才立得起,如此高度本来已十分瞩目,但洪崖却觉得不够威风,竟一人扛了跃上房顶,高高举起直冲云霄,引得街坊们纷纷摇头观看。
    “好家伙,这是要炸月亮吗?”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听我说,一定一定一定要有一技之长!!!!!!!不要完全回归家庭!哪怕赚的不多,也要有自己的收入!
    过年啦过年啦!今天还是双更,下午四点更新,么么哒!
    第五十七章
    正月初三有宫宴, 五品级以上官员可携家眷入宫赴宴,何青亭正好官居五品,一早就和老太太装扮起来入宫赴宴去了。
    剩下一堆小的懒得应酬,正好躲懒。
    何元桥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洪文师徒也不愿瞎掺和, 正好经年未见,就去街上闲逛。
    虽说好些人都想着过年歇一歇, 但人为财死, 也颇有商家想趁年前后这段日子多赚些, 更兼转过年来就是春闱,故而街上也很是热闹,各色摊位挨挨挤挤,令人目不暇接。
    洪文看了一圈, 笑道:“倒让我想起小时候您扛着我出来玩的情景了。”
    洪崖看着已经长到自己肩膀高的徒儿笑道:“只要你自己不臊得慌, 如今我倒也能扛得动。”
    说着,竟真就伸手弯腰, 作势要去扛人。
    洪文大惊, 师徒俩闹作一团。
    闹完了,洪崖还感慨,“唉,你长大喽, 为师也还年轻呢!”
    洪文:“……是。”
    两人对视一眼, 又是一阵大笑。
    “哎,这不是洪大夫吗?”正说着,街边忽有人欣喜道。
    师徒二人循声望去,洪文眯眼辨认片刻,一拍巴掌, 也是惊喜道:“啊,你不是刘家嫂子吗?”
    那妇人正是当日洪文上门去给冯勇的母亲治病时,被强拉去看为何婚后迟迟没有子嗣的。
    “嗨,早就和离了,如今我是自由身,您只管叫我春兰就好。”春兰摆了摆手,一副往事不堪提的模样。
    “好,春兰姐,”洪文从善如流,见她扎着围裙,头上包着布包头,在个烙饼小摊跟前忙来忙去,便问道,“这是你的摊子么?”
    “是呢,”春兰笑道,“不跟那起子无赖过了,娘家也回不去,好在提前留了个心眼,略攒了几百文,如今另寻住处,攒了这一副家当,倒还能过得下去。”
    说话间,她已麻利地将鏊子上那张油饼揭下,三下五除二擀了一张新的放下摊开,又抓起腰间系着的白布手巾抹了抹前方那张小桌热情道:“看我,光顾着高兴了,竟让您站着,难得碰上,快,您快坐下尝尝我的手艺。”
    同时被婆家和娘家厌弃,几乎走投无路……任何一个人遇到这样的经历恐怕都难以承受,但洪文见她笑容真挚,双目有神,如同挣脱了无形的枷锁,相较当日那个局促畏缩的妇人,竟判若两人,也从心眼里替她高兴,当即拉着洪崖落座,又压低声音三言两语把当日情形说了一遍。
    洪崖听罢大怒,破口大骂刘家人没有良心。
    谁知春兰听了反倒笑了,“多谢这位大哥替我抱不平,早前我也是日夜咒骂,倒把自己气着了。可回头想想,竟也不全是坏事,若不是他们推了我一把,我原也想不到日子还有这种过法。”
    人不被逼到绝境,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潜力。
    以前她总觉得女人只有嫁人生子这一条路,因长年累月生不出儿子,差点几次三番要自杀。后来真相大白,娘家婆家竟没一人向着自己,她又一度陷入怨恨之中……
    然而等那阵儿过去了,她突然觉得一身轻松。
    我有手有脚又肯吃苦,干点什么活不下去呢!何必在这里怨天尤人。
    于是她拿着多年来辛苦攒下的几百个钱离家出走,先在城中找了住处:和许多女人孩子一块儿睡大通铺,一月只要一百个钱。那自然算不得什么好地方,但大家都是苦命人,有的是年纪轻轻寡妇失业,有的则是因种种原因被夫家休弃……如今一发流落在外,倒有些惺惺相惜,姐妹一般相互帮衬。
    然后春兰就用仅剩的一点钱打了一个铁鏊子,只留下两套换洗衣裳,其余的全都当了,又添置了两套不知倒腾了几手的桌椅板凳。虽是旧物,但被她狠命刷洗几遍,每天都擦得闪闪发亮……
    再然后,街角上就多了一个烙油饼的摊子。
    春兰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一技之长,但她为人勤勉,能吃苦,爱琢磨,很快就把油饼烙的独一份香纯。
    她自己琢磨着配了一种五香调料粉,擀饼的时候混着油一块抹进去,烙出来的饼层层叠叠香气四溢,丝毫不比那些大店铺差。
    而且她每张饼只卖一文钱,就引了许多平头老百姓来吃。
    洪文师徒也取了两张来吃,金灿灿的面皮柔软劲道,盐津津的味道很独特,果然不错。
    他们见角落里还放着一只大木桶,里面满是热气腾腾的碎白菜沫儿菜汤,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只要来吃油饼的,就能免费喝。就他们坐着吃饼的功夫,已经有好些人连喝三四碗,不由问道:“你这样能赚到钱吗?”
    “怎么不能?白菜叶子都是街口菜摊子的大爷送的,水是井里打的,跟烙饼一个灶烧开,不过略沸几滴油珠、几粒盐巴。”春兰憨厚笑道,“赚的就是辛苦钱,我算过了,一天下来能赚小十个钱呢!”
    一天十个大钱,一月就是三百,扣去一百的住宿,还能剩二百花销呢!
    等下个月就给自己买个花戴戴,看这回谁还敢骂!
    “以前我累死累活给人当奴才似的伺候,熬夜扎花纳鞋底缝衣裳,一年到头没个松快时候,”春兰道,“拼死拼活五六年才攒了几百个钱,就那样,还偷偷摸摸做贼似的呢!”
    如今她没有孩子要养活,也不必孝敬公婆爹妈和各路长辈,赚多少都在自己兜儿里揣着,很踏实。
    洪崖点头,“挺好。”
    “是呢,我也觉得挺好,”春兰抹了抹热出来的汗,笑呵呵道:“我都想好了,先趁年轻攒点家底,等过两年我也赁一个铺子当掌柜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都在放着光,明晃晃透着对未来的期望。
    洪文大受触动,“那感情好,回头你做了老板,我们还去贺喜呢!”
    三人都笑起来。
    正吃到一半,忽听街口一阵喧哗,隐约传来混杂着的哭喊声。
    洪文师徒下意识站起身来,探头眺望,“怎么回事?”
    可巧有人神色慌张的从前面冲过来,被洪文一把拉住,“前头怎么啦?”
    “哎呀,坏事了!”那人拍着大腿大惊失色道,“有辆马车撞了人,那人的腿当场就断了,流了好大一摊血,骨头茬子都出来了!大过年的,正不知……”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见面前突然人影一晃,刚抓着自己的两个人瞬间没了影。
    “没事儿,”春兰一边擦着手,一边出来安慰那人,“别担心,才刚跟你说话的可是位神医呢,他过去一准有救。”
    众人一听,都跟着念佛。
    洪文师徒俩赶到事发现场时,那里正里三层外三层乱作一团,孩子哭大人叫,夹杂着伤患高一声低一声的痛呼,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让让!”洪崖气沉丹田大喝道,“我们是大夫,快让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