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很安静,但秦风却不开心,因为他预想中的热烈场面并没有发生,更没有人夸赞他。
这年头就已经人心不古了吗?少爷我可是个好人来着。
沉默半晌,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越众而出,本想先给秦风下跪,在被喝止之后才犹犹豫豫道:“少爷,您想吃那个螃蟹,俺们理解,可庄子边上就是河,根本没挖池塘的必要啊。”
另一个老头见秦风没有发怒,也壮着胆子道:“是啊少爷,再者说,就算真要挖池塘,也不能冬天动工啊,如今天寒地冻,连土地都被冻结实了,挖池塘这活不轻省,怕是一个冬天也干不完。”
“那感情好...”秦风本想说少爷我就是要这活干不完,可说到一半,他怕自己又被那怪异的眼神盯着,只得改口道:“大家安心,你们说得我都知道,可明年开春以后就要春耕,哪有空闲挖池塘?等到夏麦收了,大家闲下来,哪还来得及养螃蟹?”
螃蟹具体该什么时候养,秦风不太清楚,但他没记错的话,上一世吃螃蟹的季节都是秋天,早一点是中秋上下,迟一点要等到十月十一月,夏麦大概在六七月收,区区三两个月的时间,养螃蟹应该来不及。
见有人还想开口,秦风大手一挥道:“这事就这么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挖池塘!”
得,你是少爷,秦家庄的事你说了算还不行吗?
瞬间又是一阵沉默,包括那些老头在内,所有人都已经不拿败家子说事了,他们都觉得自家少爷是真的变傻了,那大家以后的日子还有好吗?
秦风却根本不管那么多,继续大吼道:“每家至少出一个劳力,从今天开始,每人每天两斤白面,就这么定了!”
“少爷疯了!”
散会之后,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秦家庄,搞得所有人都人心惶惶的,说上一句茶不思,饭不想都不为过。
这个年头,主家其实很重要,做庄户的,谁不想摊上一个好主家?
虽说干活就能拿粮是一件好事,可在大家看来,秦风败家子的行为迟早会败光整个秦家,到时候他们难免会换一个新主家,可这新主家人怎么样却不好说,万一是个刻薄的,怎么办?
可秦风依旧我行我素,河边的空地很快就成为了一个大工地,每天人来人往,挖土运土,可气氛却远远比不上当初修水渠和挖饲料坑的时候。
“子玉兄,为何不等明年夏粮收了再动工,哪怕后年再养螃蟹也来得及嘛。”
杨广憋笑的样子,很欠揍。
而魏徵明显有其他想法,他扛着一个铁锹,有些不敢确定道:“恩师,您这可是故意的?”
秦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这个弟子没白教啊,不像有些人,看热闹也就罢了,还敢偷笑,知不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
一脸欣慰地伸手摸摸魏徵的脑袋,秦风老怀大慰道:“还是玄成知道为师的一片苦心,不像有些人,没心没肺也就罢了,竟然还等着看为师的笑话。”
杨广哪能不知道秦风这是在说他,一脸苦笑道:“小弟错了,不过子玉兄,难道你真不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动工吗?”
“我又不傻。”秦风伸个懒腰,无所谓道:“我还知道冬天想动工,先得用柴火把土地烧软,否则挖土和开山的难度差不多大。”
没傻啊!
杨广松了一口气,而随即便不解道:“那子玉兄为何还...”
秦风微微抬头,斜望苍穹,用一副悲天悯人的语气道:“这寒冬腊月的,庄户们的日子不好过,找个活计给他们干干,顺便发点粮食而已,难道我还不知道河里就能捞螃蟹吗?”
这...这也行?
杨广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被刷新了一遍,如果他知道什么是三观的话。
魏徵却一脸感慨道:“恩师慈悲为怀,弟子受教。”
可杨广还是不明所以道:“可是子玉兄,你既然准备接济他们,为何不直接给他们发些粮食,非要在这个时候让他们干活呢?”
在杨广看来,秦风这就是折腾人,你想干好事,没人拦着你,可这折腾这些可怜的庄户又是为了哪般?
秦风摇摇头,在田垄边上一屁股坐下,慢慢说道:“直接发粮食有两个弊端,一来,这事犯忌讳,我发了,你的庄子发不发,旁人的庄子发不发?”
“发了,他们不情不愿,不发,其他庄子的庄户不满意,我可是要成为众矢之的的。”
“二来,你们觉得不劳而获是一件好事吗?如果有一天我落魄了,发不起粮食了,他们非但不会感激,反而会怨恨。”
“不能吧?”
如果说不感激,那杨广还能理解,但怨恨,杨广觉得秦风有些杞人忧天。
秦风没搭理杨广,转头问魏徵道:“玄成,你怎么看?”
魏徵有些忐忑地看了秦风一眼,但还是按照心中的想法道:“恩师,弟子认为,庄户们淳朴,心中定然是感激恩师的,纵然有一天恩师不再发粮食,他们也不会怨恨才是。”
摇摇头,秦风突然对杨广道:“阿英,如果我每天给你两锭银子,你觉得如何?”
“自然是高兴,还有感激。”
“可如果有一天我不给了呢?”
杨广本想说不给就不给了,可仔细一想,他觉得秦风不会问那么浅显的问题,便仔细思考其中的深意。
“你会怨恨。”
秦风并没有等待太久,而是直接道:“或许你觉得无所谓,那是因为你是晋王,不缺我这两锭银子,可如果你是一个普通庄户,甚至这辈子都没见过银子,可还会这么无所谓?”
秦风望着远方,有些意味深长道:“人呐,有的时候就是如此,你对他好,他一开始肯定是心怀感激的,时日一长,他却会把这事当成理所应当。当有一天你对他不好了,甚至都不能算不好,只是变回普通而已,他就接受不了了。”
“因为在他们看来,那两锭银子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东西,你不给就和抢了他们的东西没有区别。”
“不劳而获这事没有好处,除了我说的这些,他们还会想,既然没粮食了少爷就会发,那我还为什么要辛辛苦苦种地,等着少爷发粮食就好了。”
“我是想接济他们,但我却不想养一群懒汉。”
杨广起身,躬身一礼道:“子玉兄金玉良言,小弟受教。”
魏徵同样也起身道:“弟子谨遵恩师教诲。”
摇摇头,秦风笑道:“你们或许明白了这个道理,但心中大概觉得这道理没什么用吧?”
杨广和魏徵都有些尴尬,说实话,他们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杨广有个庄子,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和庄户们打多少交道,自然没用。
至于魏徵,他是觉得自己没可能会有属于自己的庄子,这话自然也没什么用。
“你们啊。”长叹一声,秦风继续道:“阿英,你是准备当...就算不成,你一个晋王也会有自己的属官。对于臣子们,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军中为何要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因为无功受赏,那些真正有功劳的将士们会如何想?你还如何得到将士们的拥护?”
“这事其实和赈灾差不多,如果某地发生了灾情,由你们去赈灾,你们会如何做?”
杨广沉默片刻,道:“子玉兄的意思是,让我把灾民区分开来,有心重建家园的就给粮,只是好吃懒做的就不给?”
这孩子的理解能力也有点忒差了吧?
“玄成,你呢?”
魏徵小脸皱在一起,思考了半天才道:“恩师,我会施粥,让灾民不至于饿死,但也得自己去想办法填饱肚子。”
秦风有些无奈,不过也正常,这个时代的人思想固化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更没有那么容易扭转。
“阿英,你想过没有,你得付出多少人力来区分哪些灾民是想重建家园,哪些是好吃懒做?”
“至于玄成,你想想,灾民吃不饱,那些身强力壮的会不会去抢老弱妇孺?你这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逼他们成为山贼、匪徒。”
杨广有些泄气,问道:“子玉兄,如果由你赈灾的话,你会怎么做?”
伸手向面前的工地一指,秦风无比笃定道:“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
杨广和魏徵反复念叨着这四个字,片刻之后,两双眼睛都发出了光亮,秦风的话相当于给他们推开了一扇大门,一扇他们从前以为根本不会有的大门。
秦风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泥土,“灾情,无非就是旱涝和地动,其中旱涝简单一些,旱便组织人手挖掘沟渠,就算这次用不上,但下次多少总能用上。涝,便组织人手筑堤。地动最麻烦,因为很多时候地动不只一次,但你完全可以先带人清理道路,等确保安全之后,再让他们重建家园。”
“说到底,就是让他们明白,干活才有吃的,普通百姓不会有怨言。有怨言者大部分为好吃懒做,别有用心之辈,该怎么处理,应该无需我来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