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草原上那个新任的蒙古大汗……洪武帝表示:咱一点都不care。
新任蒙古大汗就是那个以下犯上杀死前任蒙古大汗的也速迭儿,这人掀翻了老上司后自立为王,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他这么做的后果。
哪怕前任是个被明军撵得到处跑的废物,作为臣子、作为亲族,这样来一刀背刺然后自立为王,那不就是明明白白告诉自己的血脉和别的势力,大草原乱斗乱杀称王活动正式开始吗?
可想而知,从今往后草原上会出现多少零散势力,等那些势力互相争斗磨合再壮大,大明起码可以安稳个二十年。
这位老兄简直就是牺牲自己一个人,成全了整个大明朝哟!而且除了这点外,这位仁兄还帮大明杀死了先王的长子。
现在,黄金家族的长子被杀,次子被俘,可以说其已经没有了直系继承人。
虽然说按照草原上的规则是实力为上,血缘这东西不算什么,但是在蒙古人南下的过程中,这个自身文化历史比较浅薄的民族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汉文化的浸染,在元灭之前,就已经有不少王公贵族就开始喊起了嫡庶、忠孝的口号。
这点从也速迭儿叛乱自立为王后有不少游牧部族投向大明就能看出来。若非是北元朝廷自己乱了,不少臣子选择投降,就算是蓝玉再猛也无法获得如今这可怕的战绩。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够比老邻居自断翅膀,从飞鸟变成走地鸡更能让人快乐的吗?
有,那就是咱儿子孙子都比死对头的崽能干!
别人家的崽搞得自己家破人亡,祖宗家业拱手让人,自家的崽接下了国家重任,让他老头子可以种菜、讨饭,和老婆牵着宠物荡马路。
想想苦逼的死对头,洪武帝就快乐得不得了。
不得不说,朱元璋也算是皇帝中的奇葩,同样是个长寿皇帝,同样有个年长又有好名声的嫡长子,朱元璋对于儿子的信任和放纵简直是任何朝代的皇帝都比不上的。
木白甚至觉得自家爷爷假如有一天看到他老爹披着黄袍,绝对不会有什么雷霆大怒,甚至会立刻扒拉着儿子让他转圈圈给自己看,没准自己看了还不够,还得拉着儿子去给马皇后看看。
中心思想大概就是:咱儿子穿黄袍真好看,像我。
当然,生于乱世,长于战争,师从大明文武顶级梯队的太子朱标肯定是做不出来这种明显僭越的事儿滴,所以,洪武帝的不靠谱也没机会向大家展示。
咳咳,扯远了,大明的皇帝陛下这段时间除了军政要务还要经手外,几乎不再插手其他朝廷事务,因此,有些过于无聊的皇帝陛下就开启了溜达模式。
等他去孙子的书社转了两圈后,洪武帝大手一挥,表示朕想要修书。
在洪武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朝中臣子有一半面如菜色。为什么呢……因为洪武帝他……有着非常、非常、非常糟糕的不良记录啊!
虽然现在朱元璋也能算是出口成章,典故信手拈来,甚至可以给科举文人的考卷评个优劣,但在当年他可是个实打实的文盲。
朱元璋是在二十五六岁的时候才得以开蒙正式接受教育,而他这种先立业后念书的人就会有个天然的毛病。
——那就是刻薄。
成人的世界观已经形成,留给学术著作的空间不多,而且朱元璋还是个有成就的成年人,这就导致他一看书就会下意识去挑刺。
看到此处觉得荒谬,那儿觉得不妥,这儿那儿幼稚,一入眼,字字句句均有鄙陋之处。
所以,当年刚刚登上帝位的洪武帝就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他看书看到《孟子》的民本思想后非常愤怒,尤其是那句著名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更是戳了老朱的脊梁骨。
这句在现代人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话语在封建时代却是对王权十足十的挑衅,孟老夫子那简直是指着皇帝说:“你的重要性不如老百姓,是有了百姓才有你,你得搞清楚自己的定位。”
这谁受得了?
他辛辛苦苦从刀山火海、尸山血海里闯出来,赶走蛮夷,重复华夏荣光,可不是为了做人民公仆二等公民的。
于是,朱元璋立刻大张旗鼓地将孟子从孔庙的祭祀台撤了下来,废除其“亚圣”的封号,并且亲自着墨修改孟子的学说,将那些民本思想全数删除,此外,他还命令天下学子背诵由他修改过的《孟子》学说。
这件事发生在洪武三年,曾经也闹得相当轰轰烈烈。而等到洪武帝的大孙子拿起第一册 课本的时候,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孟子》还有这样的故事。
因为就在那十年间,有无数的读书人、书商和官员为了自己心中的“真理”,明着暗着将被洪武帝校对过的《孟子(改)》控制在了极小的范围内,因此,《孟子(改)》到底还是没有流传出去。
当然,这也是因为洪武帝做了几年皇帝后思想更成熟,他渐渐想明白了自己当年做的事多傻,然后就默许了这样的状况。
皇帝嘛,面子大过天,就算知道自己之前做得不对,也不会认错的。后来,朝中一个臣子闹着要为孟子翻案,洪武帝也就顺势借着这股东风将孟子像重新放回了孔庙,此事也就算了了,但让他出言废除自己编纂的书,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最多,最多也就是当不知情的大孙子校对完儒家十三经并且将之刊印分发的时候不发言而已。
洪武帝装傻,当然没有愣头青跑出来对小皇孙说:哎,你爷爷之前改过孟子啊!殿下你发出去的是原版的嘿!
那不是愣头青,那是傻子,在宫斗剧里活不过人物介绍的那种。所以,这个历史典故木白完全不知道,也因此他还真不能理解为什么当爷爷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满朝文武的表情都是一片空白。
不过,大臣们的表情再空白也没用,洪武帝天生一身反骨,你不让我做的我要做,你说我做不到的我也要做。于是,这位大明皇帝钦点了一干文臣、翰林,热热闹闹地开启了洪武朝第一次书籍整理。
洪武帝大手一挥,表示要么不干,要干就要干最好的,他打算收集民间散佚的孤本重新抄录整理,编一套史无前例的文献大成。
事实上,当他在大朝会上说出自己的决定时,有九成九的官员都请他“三思”。
皇室有三大耗钱项目:打仗、造宫殿,还有一个就是修书了。
别看修书动静很小,看起来也颇为简单,就是将书册抄录一遍,最多也就是改个错别字再思考一下选这篇还是那篇。事实上,这项活动耗时耗力得很,一些隐形成本叠加上去,那可不是一点两点耗钱。
旁的不说,就拿如今放在文渊阁里头的《元史》来说吧,当年它的编纂名单可谓是星光熠熠——左丞相李善长为监修,名满天下的江东二儒宋濂、王袆为总裁,靠着两位儒生的人脉,明朝廷请来隐于山林之中的十六名隐士,并学子无数,在元本就有汗青记载的情况下都用了一百八十余天才仓促整理完毕。
因为编纂得仓促,加上缺乏彼时北逃的顺帝资料,洪武帝又派人去民间收集资讯,一年后重新开局,这次只顺帝纪加之礼仪、食货志,便用了一百四十余天。
也就是说,在洪武三年,大明朝廷办公效率最高、历史资料最全、国家最支持的情况下,编纂一册史书就用了近一年的时间。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两位总裁几乎是被耽误在了这件事情里面,他们以及辅助帮忙的翰林所要承担的工作全都被移交给了旁人。要知道大明的朝廷编制人数本就是社畜级别,那一年,那些被抽调了工作人员的部门简直都忙疯了,所有人都像陀螺一样连轴转,转到人都要晕过去啦!
那一年,大明官员官二代的出生率为史上最低便是明证!
现在又来一次,还是要编纂上下四千年级别的全书,那不是要人命吗?编纂这玩意,以大明如今的国力,将书从民间收集过来就得花个一两年。考虑到书籍大多是民间私印,搜录、版本比对再矫正又得耗费一两年,再誊抄刻印校对,没个八九年打不下来。
八九年啊!按大明如今的平均寿命,那都是人生的四分之一啦!
抗议,必须抗议!
反对,坚决反对!
陛下,咱们知道您现在有钱,户部尚书那张春光灿烂的脸已经告诉了我们这个事,但有钱咱也不能这么花啊!
奉天殿内顿时如水入油锅一般,炸开了。
第130章
修书不光官员遭殃,要去民间搜集书册,寻找库藏和珍藏,还要抄录送入京,对地方官员来说也是业绩压力,而且这事多扰民啊,多不符合我大明的核心价值观啊!
这是木白自踏足朝堂以来遇到的最大一次反对声浪。
武官事不关己,文官引经据典激情输出,字字句句都花团锦簇,背后就是一个中心思想——陛下,好大喜功要不得!
“你们以为朕是想要文治武功一把抓,给自己留个身后美名吗?”奉天殿前坐在丹陛之上的帝王身着皮弁服,红裳大氅,整个人在应天府的冰天雪地中宛如一团烈火般炽热,他眉峰紧锁,目光如炬,字字句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胡虏南下百年,我汉家文化为其践踏,十不存一,就算是则一成的留存也错漏百出,满是弊病,这样的书若是流传下去,其害处远比这一百年更大。”
“朕想了很久,也纳闷了很久。朕三翻四次地劝你们不要贪,用尽一切办法让你们不要贪,劝了、骂了、罚了、砍了,都没有太大的效果。朕的孙儿说,这可能是教育上出了点问题,朕觉得也有点道理……”
“刷”的一下,身着皮弁服、举着玉圭、站在丹陛之下第一阶梯的小皇孙身上顿时落下了数十道目光。
被看得后背发毛的木白一脸懵逼,只觉人在上班,天降大锅,这感觉可真是奇妙极了。
他缓缓抬头看向站在台上的爷爷和父亲。然而,他的两个家人有志一同地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不愧是亲父子,那风吹云淡的模样,那轻飘飘的眼神,就连角度都是一样的!
两个老朱家的人均是面色沉稳,内心平静,堪称不动如山。
作为一个从小被老父亲借题发挥过很多次的皇储,太子殿下表示已经习惯了,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儿子也得习惯这个老朱家的传承。
在现代搞明星的得有人设,当皇帝其实也有,而朱元璋的人设就是杀伐果断的耿直boy。
在老朱之前,几乎每个皇帝都要给自己的出生增添一点神奇色彩,这点从最后一个由血源贵族创立的秦王朝覆灭后,到大明王朝之前就没变换过。
那些个皇帝不是老妈梦到了龙,就是出生时候有异象,反正个个都似乎从出生就带上了与众不同的buff。
有些王朝的皇帝明明是用各种不光彩手段抢了皇位的,也要给自己的出生添上一点异象,也不想想在当时那个社会,谁家贵公子出生时候如果真的有这些有的没的,是怎么在前任皇帝的猜忌中安全长大的。
到了后来,有些皇帝可能也觉得这套路有点假,于是改了风格,转为和前朝的王公贵族文豪大拿扯关系,仿佛没有个曾经高贵的血统,就师出无名坐不稳皇位一般。
朱元璋刚登基时,便有臣子询问要不要扯个宋朝的大文学家朱熹后人的身份,反正这种大旗他们拉了,朱熹的后人也会接上,大家又都是姓朱,还不用改姓,这大旗不拉白不拉。
谁知当年的洪武帝却大手一挥,直接将这个还不错的建议一票否决,他当年的一席话,更是被刻在了碑文之上,供大明臣子、子嗣牢记。
“我本淮右布衣,泥腿子出生,放过牛、讨过饭,做过和尚,也进过叛军。咱家祖宗五代都是农民,能有今日,无非因天下大乱,为众所推,登上了这九五之尊。”
“朕之出生,早在当年北上讨虏之时便写在了檄文之上。檄文一发,响应者众。那些人是冲着朕的身世来的吗?不是,他们是冲着与我一同的理想,是冲着驱逐蛮夷、恢复中华而来。”
“血缘、身份、祖宗荣耀,那都是已经入土之人的东西,眼睛总是盯着过去,哪来的未来?”
彼时,一边等着烤栗子一边和孙儿们讲古的帝王冷嗤一声,真情实感地传授自己往日险些被坑的宝贵经验:“你们别看那些个文人瞅着是替咱想法子,实际上一个个心眼可多,他们啊,就是想要给咱立个祖宗,到时候再翻出点朱熹那老匹夫写的书,再名正言顺地用那祖宗之言来制约朕。”
“到时候朕心里头再不甘愿,也只能因为这祖宗规矩,捏着鼻子顺了他们的意。就这些文人翻嘴皮子的本事,那老匹夫写的书,一句话都能搞出十来个解释,没准还是互相矛盾的。几次三番的,到底是他们做皇帝还是朕做皇帝?对这些文臣,就得警惕。”嘴上给小辈们吐槽,手上却不停,在听到火堆中栗子的爆裂声时,洪武帝立刻拿起烧火钳子将烤栗子从炭灰中扒拉出来。
顺带着,他又给孙子们传授了一个生活小经验:“听到爆裂声就说明栗子炸壳了,这时候得赶紧把它弄出来,否则碳灰会进壳,栗子吃起来就是苦的。但是也别立刻拿出来,可以再稍微煨一下,这样更香。”
几个闻到味道已经在频频咽口水的小皇子小皇孙们顿时一脸认真地点头,也不知道他们听进去的是洪武帝的帝王之学还是烤栗子经验。
洪武帝也不计较崽子们的想法,人到暮年,他在孩子们面前更多的是扮演一个慈祥的长辈,不再像年轻时动不动就扬鞭揍儿,十足十的虎爸形象。
而就在这时,只见洪武帝身手如电,这位大明的第一掌舵人极其矫健地一伸一拦一搂,将嗅到栗子香味一张狗脸就要往火堆里钻的大狗压在了身下。宝刀未老的洪武帝将大白狗压平后靠着,继续正儿八经地和皇孙们diss起了大明朝的文官集团以及他老人家曾经在文官们身上吃过的亏。
作为一个耿直帝以及奋斗在反文臣行列第一线的帝王,洪武帝的执政风格可想而知。
常言道,失败的帝王各有各的缺点,但成功的帝王则都是相近的优点,比如最为常见、对皇帝要求最低的就是礼贤下士、善于纳谏。几乎每个有名的皇帝都能找出一长串礼贤下士的实例,顺带还能扒拉出几个青史留名的谏臣。
但洪武帝不一样。
作为一个从社会最底层走出来的帝王,作为一个从一人一马走到千军万马皇袍加身的大明皇帝,在洪武帝的整个崛起过程中,大部分的决策都是他自己定下的,江山也是他自己打下来的,治理也是他一人扛了这么多年,他足够聪明、足够敏锐、足够清醒也足够有经验,所以很少给文官团体劝谏的机会。
在朱元璋这儿绝不会有人敢和他说“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如果有人敢这么同他说,老朱绝对掀桌,呃,不对,掀桌不够,还要怒踹两脚,表示朕就是要和百姓一起治天下。
正因为洪武帝的崛起与门阀无关,与士族无也没多大干系,他这个皇位才坐的格外安稳也格外有底气。
所以,文臣这种存在在洪武帝这儿就是实实在在的“打工人”。
至于什么士大夫,迄今为止,所有给咱添堵的都是士大夫,不干人事的也都是士大夫,你们这些人爱干就好好干,不肯好好干就赶紧滚,咱不差你一个。
这是只有朱元璋才有的底气。
这江山一路走过王与诸侯共治天下,穿过王与士族共治,越过王与士大夫共治,到了洪武帝这儿才终于真正成为了王治天下。
但朱元璋内心也很清楚,如今这个局面是因为他还在,皇位传递个三四代之后,长于深宫之中没多大见识的后代皇帝迟早也会重新走回朝政被士大夫把持的老路。
所以,他早早就废除了丞相制度,又命令所有的皇子在成年之前都必须回老家下基层生活一段时间,也注意培养孩子文武并重,还亲自捉刀写下了多册书籍,就是怕后代失去了亲民之心。
而同时,对于那些文臣团体,他重拳出击,粉碎每一个他们可能借机壮大的机会,并且给予他们足够的威慑,因此,洪武帝的每次粉墨登场,都伴随着腥风血雨和人头落地。
当然,在达到这一目的过程中难免会有被无辜牵连者,譬如宋濂一家。
宋濂的长孙牵涉入胡惟庸案,按律,宋濂一家都在株连的范畴。朱元璋并不想杀了这个曾为王朝呕心沥血的得用之人,但他又不能朝令夕改,擅自开这个先例。
于是,太子就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