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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历史]衣被天下 第121节
    “此次有太孙殿下寻出纠正,但长此以往不是每次都能如今次般幸运。”青年转身看向锦袍玉带,一身清贵的另一个青年,一躬到底,声音郎朗,“学生斗胆,求殿下下令,加强对书商出版之书的监督,增校正之律、禁盗印之罪,设出版之法,凡出版之书皆入官府备案,且著书商之名,若书有过则有书商负全数责任。”
    “只是,也请殿下庇佑书商,不要让学生之过被人学习,再侵害到旁的书者。”
    他话一出口,在场的书商无不变色,若是可以,眼神简直是要化成刀子插过去。
    你小子想什么呢?如果太孙真的这般做,他们做书商的以后哪来的生意,又要怎么赚钱,每本书都去备案岂不是又多了一份开销,这是要逼死个人啊!
    不会的。
    荀匡垂下眼帘,眸光落在了府衙的地砖之上,这一刻他脑中思路极清。
    人总爱自由,最恨镣铐,却不知道自由并不意味着安全,而律法就像高山峰峦之上的栅栏,看似禁锢住了人,实则是圈出了真正安全的地方。
    若是人人遵守此法,再不跟风无盗印、只勤恳出书寻找作者,生意只会越来越好做。
    “学生大罪,但求殿下莫让旁人再犯此罪。”
    “另……学生有一请求。”荀匡咽了咽唾沫,艰难道:“求殿下允臣受罚前写一封请罪书交给原作罗先生,学生自知道罪无可恕,也无颜面请罗先生宽恕,只当……只当是学生虚伪。”
    良久后,他听到了一声笑音,随后便觉得一股大力而来,清瘦的青年感觉自己如同旱地里的大葱一般被猛然间“拔起”,还没感叹太孙的力气真的好大,他就听到了这位殿下一句:“善。”
    荀匡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到了地上,他跪伏在地,大礼而拜。
    应天府内,前脚接到御史弹劾皇太孙与民争利的奏书,后脚接到儿子转交的孙子那名为《关于治理出版乱象之我见》实为《爷爷我搞掉了盗版咱们家书的恶人,并且想了个办法从内部攻破,一次性杜绝这种情况,》的炫耀信。
    以及一封名为《改善冶炼法以精铸铁》实则是《爷爷我找到了一个能做新版火铳很不错但是我缺人你快点给我派点人来,爱你么么哒》的讨债信。
    还有一封名为《臣孙请开西洋航以寻良种以及棉料》实为《爷爷我终于发现好棉花在哪里了我们快点派人去买棉花种棉花然后卖布料赚钱》的撒娇信,洪武帝陷入了沉默。
    他大孙子放出去……是去探访民间藏书、选择可靠书局的,没错吧?
    那问题来了,孙子忙了一通,书局呢?藏书呢?
    孙子是不是也有点太不靠谱了。
    洪武帝的眼神从儿子脸上扫了两圈,又习惯性看向坤宁宫的方向,视线挪转间,正好看到自己殿内桌案上带着明显齿痕缺掉的一个角,他不由额角一跳,迁怒了罪魁祸首的主人,道:“雄英也十八了……是时候该寻一个好姑娘了。”
    孩子总是不靠谱,多半是因为没老婆。
    如果有了老婆还不靠谱?哦,那就是欠教训了,揍一顿就好。
    第137章
    洪武二十四年的开年算不上太平,去岁的冬季极寒,光应天府内就有若干处民房被雪压塌,更不必说其他。
    但如今的大明国力鼎盛,正是建国之初上下一心活力最强之时,又有出自民间了解官僚做派的洪武帝各种查缺补漏细则规定,政府的应对速度及时,最后经过一番统计,整个大明国土内因寒冬直接死亡的人数被控制在了两位数内。
    比之大明,北方的草原上就没那么幸运了。
    在最近的几年内,北边的邻居感觉自己简直是倒霉到了极点。
    先是抗明战线最后也是最强的战力纳哈出被大明招降,又被蓝玉攻至捕鱼儿海,俘虏了合法的汗位继承人,再加上黄金家族先后爆发的内乱和篡位,北方的蒙元骑兵实力上演了什么叫做人倒霉了喝凉水都会塞牙。
    而就在他们觉得自己不会再被什么打倒之时,这个残酷的社会告诉了他们什么叫做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实力大幅度下降的蒙元军队在这几年内都没能从大明打到谷草。不知道为什么,大明就像是知道他们的动向一般,每次探听到是软柿子的边防,但到了当地都能磕掉大军一嘴牙。
    一次两次正常,多来几次难免就有人纳闷了,哪有那么巧的事,是不是中间有什么“故事”啊。
    在回归草原之后,蒙古的军队构成就有从元朝的职业军人制退回了早期的部落制的征兆,但此刻黄金家族的威慑力尚未消除,号令之下各部落均是遵从。
    但部落和部落之间的关系本就有着各种复杂的关系谱,昔日上头有压力在,这些部落还能被压成一团,现在上头的力道小了,大家的关系自然不可能和以前一样紧密。
    人心一旦有了嫌隙,看人的眼神自然会带上怀疑。
    这个说你们部落前一段时间似乎卖了不少羊给汉人,那个说你老婆的姐姐好像嫁给了汉人,还生了几个娃,这个抖着腿回击你们前段时间送过去的大车车轴印特别重,不像是只装了裘皮,是不是还卖了什么禁售品?
    当下掀桌的、怒斥的、拔刀子的全出来了。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大家不欢而散,纷纷表示既然你不相信我,我还不信你呢,万一哪次打谷草的时候你在我背后捅刀怎么办,拆队拆队。
    别看这些人喊冤喊得大声,其实大家多少都有些色厉内荏。
    这些年,大明通过不少归附部族和草原上的部落谈起了生意,大明出售给他们草原上稀缺的盐巴,他们给大明运送开采出的煤矿。
    自家的草场不产煤?没事,极北之地的邻居有啊,他们完全可以将大明这儿的盐巴带去北边采购煤炭,再拿来卖给大明,虽然路上是辛苦了些,巨大的利润下还是有不少部落走了这一趟。
    但是煤炭本身就是草原上的重要资源,将草原上的煤炭卖给大明这件事在被发现没过多久后就被严令禁止了,然而游牧民族天生喜好自由,大草原无边无际,有本事你来抓我啊。
    于是,不少部落都开启了你抓我逃的走私生涯。
    大明的谷草越来越不好打,但是钱却越来越好挣,坦白说,大家在被打回北方前都是做了好几代的“官老爷”,那被美酒和美食养出的肚腩可不是用来重新拿起刀马的,走回老祖宗的路,难呐,还是做生意更方便。
    不得不说,在统治汉族的一百年时间内,这些耿直的北方大汉们多多少少还是有被汉文化中的一些“糟粕”给玷污了的,这种阳奉阴违的事,在以前大部分部落都不会干。
    至于那些归附大明的部落是不是在做生意的过程中打探了他们的消息,亦或者是利用了他们……嗨,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难得糊涂,有些事想得太清楚就没意思了。
    而且现在的大明的确是强啊,中央军都被打得丢盔卸甲,更何况我们这种可怜弱小的小部族呢。
    战力分散还好,人心散了的草原部落如何能够抵抗万众一心又有亲王们亲自压阵的明军?
    接连两年,大明都达成了让南下劫掠的残元部队零收获的成就。而这让明军骄傲的战绩对于草原上的游牧人来说却是致命的。
    在寒冷降临的时候,草原上的不少部族都遭了灾,失去了汉人米粮谷物支持,大批的牛羊冻死饿死,缺少粮食而饥饿的部族向着隔壁的邻居挥起了屠刀,但还没等他们为了收获而喜悦,转头就发现自己的营地被抄了。
    老人和留守的族人被杀,老婆孩子以及牛羊被抢,留给他们的就只有被点燃的帐篷。
    那明亮色的火焰在冰雪之中,能让人的血管都冻住。
    去年一年冬天,边疆屡次告急,巨大的战争开销和粮草需求让洪武帝不得不下令允许死罪以下的囚犯通过向北输粟的方法自赎其身。
    此法一出,原先关在牢里唉声叹气捉老鼠玩的囚犯们顿时爆发出了极大的热情,争相北上。
    自己有力气的就戴着镣铐往北面搬粮,没力气的就让家人雇人北上,靠着大明庞大的犯罪人员以及他们自救的激情,大明边防一整个冬天的粮草就没缺过。
    在有粮草的情况下,大明的汉子们就没怕过打仗,激战最酣时,北边的几位塞王纷纷撩袖子提刀子上了关隘,木白的三叔,镇守太原的朱棡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中卸下了甲胄和上衣,光着膀子和攻城的贼子对砍。
    据说在冰天雪地之中,他三叔身上散发出的热气竟让漫天飞雪在靠近他之前融化,一时成为边塞美谈,备受激励的防守兵士们更是爆发了强大的战斗力,硬生生将如饿狼般凶猛的北元势力压回了草原。
    但这并不是结束,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过了一个冬天,青黄不接的春日时节草原上的邻居必然会发一波疯,因此正月刚过,洪武帝就点了包括傅友德在内的一公二侯领兵辅助燕王备战北平。
    北平是北部防线地势最为平坦之处,也是最方便骑兵猛攻之处,靠着丰富的战斗经验,朱元璋认为经过一个冬天减员的草原邻居必然没有实力去攻打有长城有天堑防御的诸多关隘,他们唯一胜利的可能就是集中力量攻打北平。
    而对此,北平的塞王燕王朱棣早已摩拳擦掌等着邻居来挑战。
    当然,老朱家也不是每一个皇子都那么能干的,在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木白的五叔朱橚。
    和他的同母兄长朱棣不同,封地为开封的周王是个实打实的文化人,一手诗词更是一绝,除了太子朱标外,朱橚是实打实的学霸。
    但也因为儿子的战斗实力不强,在决定封底的时候,洪武帝将他安排在了开封,在地理位置上,开封北有天堑黄河,也不靠近北部主要战线,黄河虽然容易泛滥,但不发水灾的时候也是个粮食主产区,靠着水网,也算是中部地区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
    对这个文艺范十足的儿子,洪武帝唯一的要求是让他做北方塞王的后援,万一打起来就往北边送个粮食,可谓是相当照顾了。
    但让洪武帝没想到的是,洪武二十二年,也就是蓝玉攻到捕鱼儿海的第二年,元军发动了报复性猛攻,边关接连告急,因此,奉命输送粮草的周王在一次送粮过程中直面接触了猛攻边关的元军。
    那血沫横飞的场面惊到了一直生活在锦绣膏腴之中的周王,加上彼时战况紧张,边关随时可能被破,想到边关一破下一个要应敌的就是开封,在回程的途中周王竟是撒腿跑去了老家凤阳避难。
    此举可把朱元璋给气坏了,他拒绝了所有人的求情,硬是将皇五子发配去了云南劳动改造,至于周王的塞王任务则是交给了其才十岁的长子朱有炖在王府教授的辅助下负责。
    但谁也没能想到的是,做出临战出逃这等不负责任之举的周王在发配的过程中亲身经历过民间疾苦后竟然幡然醒悟,改变了其人生志向。
    “在流于云南的路上,周王殿下生了一场大病,不得不在当地接受治疗。”
    一个内侍恭敬道:“殿下说,他在民间医局治疗过程中发现民间的医疗费用高昂到百姓不可能负担的程度,且当地医者良莠不一,于是在抵达云南藩地后,他令周王府良医李恒以及若干云南本地的医匠整理编写,写下了此书。”
    说着,内侍将手中捧着的厚厚一叠书籍抬起,姿态极为谦恭:“此书共八卷,殿下希望此书可‘袖者易于出入,便于中笥’,故名曰《秀珍方》,今岁方才成文,周王殿下只印了一套,听闻太孙殿下在收集民间书籍,便令奴婢送来,请太孙殿下掌掌眼。”
    木白闻言不由肃然,他立刻让人将书册接来,当着内侍的面便展开细读。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讲究医读不分家,大部分的读书人都会一些医疗之术,在跟随先生学习的时候木白也背了不少医术,因此不过看了几页,木白就意识到这是本好书。
    华夏的医疗技术起自原始,但自《黄帝内经》起,医疗一道从医祝不分家逐渐走向了独立的道路,其后经张仲景、孙思邈等医者的整理编纂,华夏的医药正式进入了方剂时代。
    但如今的方剂传承自汉唐,迄今已有千百年,斗转星移气候变化,加上人力对地方的影响,这一切都致使老药方上不少常见的药品都成了稀罕品。
    而同时,在那以后,民间医者也随着国家扩张贸易畅通的过程,陆续发现了不少全新的药材,譬如沐春从云南带回的草药“三七”便是此前所有医药书籍上都没有记载,但疗效极佳的良药。
    于是,有趣的事情便发生了。
    一方面是老药方药材稀有昂贵,人们看不起病,一方面是新药材明明各方面都很优秀,但因不在药方上,许多医者不知晓也不敢用,硬生生造就了医疗界的围城。
    意识到这一点的周王便收集了大量的地方药方,在收录大量历史名方的同时,他也不计其来源,不计其药材的收集了不少新方。
    他甚至特地登门拜访游医和苗医,只为得到他们的经验和佳方,此二者在寻常医者眼中向来是被打为邪魔外道的,但在周王这儿,他收集的唯一标准就只有一个——只要被证实治得好病。
    而在开源的同时,周王也没忘了身边人,这册书中收录了周王府良医们的原创药方。
    木白为什么知道这个呢?因为这八卷医书上在药方外还列明了病因、病机,其中药方的使用者正是周王本人。
    说白了,这就是周王的病历卡,而愿意将自己的病历卡公布于众,甚至以自己的病情为周王府良医做背书,不的不说周王的气量之大。
    木白细细翻了自己了解比较多的外科、伤科信息,上头的不少药方或是似曾相识,或是令他拍案叫绝,木白几乎是立刻就对周王府派来的内侍表示书他收下了,但是医科书籍情况特殊,他需要令人核实过后才能收录。
    想了想,木白又问道:“对了,你方才说这书是皇叔印的……?”
    “回殿下,是,周王殿下置办了一间印书局。”
    木白的眼睛立刻亮了,哎呀,这是同好啊!只可惜他回应天的时候这位和他有着共同爱好的王叔已经就番了,偶尔回京也比较安静低调,否则他们早就能互通一下有无啦!
    这一刻木白完全想不到当年他有多觉得这位叔叔不靠谱,只觉得共同的爱好拉近了他们的心,爱印书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木白立刻很没有原则地说道:“便请伴伴同皇叔说一声,这类药材的书籍请皇叔编了多少给多少,孤会全数收录入医科。对了,不如这样,伴伴且在福建停留几日,孤这便写一书信给皇叔。”
    说罢,木白立刻就摩拳擦掌了起来。
    一个爱印书的皇叔意味着什么?那就是个图书馆啊!
    但还没等木小白欢天喜地多久,一封从应天府送来的书信让他陷入了懵逼之中。
    信是他爹写的,木白不会认错老父亲的笔迹,但是他爹写信过来不问他过得好不好,不问他任务怎么样,也不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却问他有没有找到心上人是怎么回事?
    木白将父亲的信件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又对着光照了照又拿到蜡烛上烤了烤,确定没什么暗语之后更纳闷了。
    是他的理解能力有问题,还是他爹记忆错乱了?他来这儿……不是来相亲的吧?他明明有正经工作的啊!
    还没等木白因为自己的艰苦工作没能得到老父亲的尊重而愤怒,他就从没封口的信封倒出了一张短笺,在那染着幽幽清香的小纸条上,他爹用最精简的文字诉说了最可怕的内容。
    原来就在木白离开应天府的第四天,他家那条在他面前怕冷怕到瑟瑟发抖的大狗竟是找到了他爷爷抱大腿,哭着闹着要蹭暖气。
    就在他爷爷一时心软将狗带到武英殿办公之时,这条胆大包天的狗竟然将他爷爷心爱的金丝楠木剔犀桌案给啃掉了一个角。
    皇太子费劲心力救下了差点变成炖狗肉的大白,无力帮儿子说话,所以儿砸,自己去面对狂风骤雨和相亲吧!
    做爹能给你最后的温柔,就是问一下你有没有心上人,如果有心上人的话最好早点说,爹好给你安排一下哦。